他……他真的能爲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爲了自己這個殺手,賭上自己的仕途,值得嗎?
太子的目光在袁紫嫣和江永的身上逡巡,半晌之後,揮了揮手,示意護在自己面前的護衛讓開。
“太子殿下!”
端平侯沉聲提醒道,面前這個人,可是這世間罕見的頂級殺手,又是齊王自小培養的,若是她有什麼心懷不軌的地方……
“退下,本宮相信,若是她想要動手,你們根本攔不住!”
端平侯面色一變,卻也不得不承認,事實如此。
太子身前的侍衛撤散開,扣押着袁紫嫣的侍衛卻不曾離開,仍舊緊緊地控制着她。
太子緩步邁下臺階,走到袁紫嫣面前,看着那滿身狼狽卻仍舊不失風華的女子,鬼使神差地道:“擡起頭來。”
“殿下!”
端平侯看着有些不同尋常的太子,心中擔憂更甚,這人果真是個妖女,竟然這副樣子也能迷惑得了太子!
太子對身後端平侯的警告置之不理,仍舊重複道:“擡起頭來!”
袁紫嫣緩緩擡起頭,卻垂下眼瞼,遮住自己桀驁的眼神。
在這種環境中,她早已經是下意識地渾身繃緊,若不是死死壓制着自己,哪裡會讓人就這麼束縛住她?
看到此時袁紫嫣的容貌,在場除了江永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自覺地有一瞬間的愣神。
那張容顏,雖說確實妍麗無雙,傾城絕色,但是在見慣了宮中如雲美女的太子眼中,也不算是有多麼驚豔。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即使是在這麼狼狽的情況下,袁紫嫣仍舊有讓別人的視線黏在她身上移不開的本事。
一回過神來,端平侯想到向來對袁紫嫣充滿戒備的自己,竟然都被她攝去了魂魄,不由一陣心驚後怕,掌心沁滿了冷汗。
顧不得可能會惹得太子不悅,端平侯爺上前一步,拱手勸道:“太子,此乃妖女,萬萬不可留!”
太子只定定地望着袁紫嫣,不似方纔的失神,眼神中卻自有一番思量。
“太子!”端平侯見太子竟然還定定地看着這妖女,不由一陣心驚,只以爲太子被迷惑其中,還要上前再勸。
“好了!”太子揮手,喝止了端平侯,並未與袁紫嫣多言,反而將視線轉到了江永的身上,“江永,本宮問你,你確定要爲袁紫嫣作保?”
“是!”
江永脊背挺直,答得毫不遲疑。
“你可知道,袁紫嫣身份特殊,爲人作保,一旦事發,便要同罪?”太子繼續沉聲問道。
“江永!你……”袁紫嫣身子一抖,張口欲勸。
可江永早就在跪下的那一瞬間就打定了與袁紫嫣生死與共的心思,對於袁紫嫣的勸誡置之不理,只將脊背挺得直直的,回答的毫不遲疑:“知道!”
“好!”太子這才旋身,重新走回高臺之上,端坐下來,手指有規律地敲擊着桌面,“既然你
說這其中另有隱情,那麼,本宮就給你一個機會,說吧!”
“太子殿下!”
端平侯聽了這話,匆忙喊了一聲,似乎是想要阻止太子。
這種情形之下,不由得他不多想,袁紫嫣的身份實在是太過特殊,本事也實在是太過駭人,不得不防啊!
太子擡手,止住了端平侯的話。
“本宮只是說要聽一聽他的隱情,至於聽完之後要如何處置,本宮自有決斷!”
端平侯見太子的話中已經多有不愉之意,也是着實不敢多說,只得恭敬地應了聲是,站在一旁警惕地看着袁紫嫣和江永。
江永再次一個大禮拜下,高聲唱喏了句:“多謝太子殿下!”
禮畢,江永這才重新直起身子,微微閉了閉眼,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前前後後的所有疑慮,他都早已經想通,當日鬆平縣書房中的黑衣人,後來驛站食肆中的巧遇,這一路的刺殺,袁紫嫣所有本事的由來……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被一條繩子串聯了起來,原本所有講不通的地方在此刻也統統明瞭了,不必袁紫嫣說,當日裡她到鬆平縣,甚至是最初接觸自己的目的,他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頃刻之間,江永腦中念頭急轉,倏地睜開眼,挺直了脊背,聲音鎮定而恭敬。
“殿下,您可還記得當日白馬湖畔的賑災銀兩失竊一案?”
太子看了看江永,微微頷首。
那是他與江永初識的案子,也是讓江永入了他的眼,開啓了這一路仕途的案子,他自然記得。
“太子殿下,賑災銀兩失竊一案,雖是由下官破獲,但這其中,少不得有紫嫣的功勞。微臣記得,當日太子殿下曾對微臣說過,這賑災銀兩事關雍州數萬百姓的性命,乃是大功,理應重賞。如今紫嫣於此案有功,雖是重罪之身,但望殿下寬德,看在這件大功的份兒上,從輕處置!”
說着,江永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這次卻未曾起身,就這樣伏在地上,以一種謙卑至極的姿勢。
袁紫嫣聽着江永的話,心中一陣痠痛,原來他早就留心瞭如此多的疑慮,自己不過是說出了真實身份,在這麼短的時間,他就將一切串聯了起來,這……
原來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了這許多的破綻,枉她自詡聰明,以爲掩飾的天衣無縫。可原來,不論是女子的身份,還是自己暗中做的一切,江永雖不說是一清二楚,卻都看在眼中,等的不過是她的一句實話而已。
想到自己的種種隱瞞,袁紫嫣神色哀慼,江永一直等着她解釋,她卻遲遲沒有開口,終究,還是太過自私,不敢拿自己如今唯一的生路賭一個男人的信任……
袁紫嫣不由地擡起眼,漫漫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只能隱約看到江永那謙恭中帶着堅定的背影,袁紫嫣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排排的小針刺中了一般,隱隱作痛。
深吸一口氣,袁紫嫣闔上眼眸,聲音喑啞地開口:“太子殿下,罪人有話要說!”
江永的身子一震,他拿不定袁紫嫣此時的心思,所以纔會搶先開口,搶先將自己和她串在了一根繩子上,生怕她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到時候,可就沒有絲毫回寰的餘地了!
紫嫣,爲了我,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江永心中擔憂不已,袁紫嫣那方的聲音卻平穩地傳出:“當日鬆平縣一案,我確實參與其中!可此事另有內情——賑災銀兩被盜一案,正是齊王派人所爲!”
太子聞言,臉色一變,語氣中帶着濃濃的壓迫意味:“你說這話,可有證據?妄議皇室子弟,可是重罪!”
袁紫嫣垂首,側顏顯示出的神色中有些悲涼。
壓了壓自己的情緒,這才接着道:“我就是人證!事發前一日,我無意間在書房外聽到了齊王與幕僚商議。本是好奇駐足,卻恰巧聽到了此事!當時齊王與太子您相爭激烈,加之齊王處於劣勢,需要用到銀子打點上下的地方,實在是太多。齊王府雖然根基深厚,但長此以往,終究是入不敷出,出現了巨大的財務漏洞。正巧此時黃河兩岸災情爆發,朝廷調配了大量的賑災銀,齊王便將主意打到了這筆錢上!一來可以填補齊王府的各處虧空,二來可以以辦事不利爲由,讓您在陛下面前失了聖心。”
“呵,笑話!”這次還未等太子出聲,端平侯就冷聲諷刺,“難道你這個堂堂的百禽院殺手,竟成了菩薩心腸不成?就因爲這個,竟願意爲了這些毫不相干的人,冒着殺身之危違抗齊王,甚至是狀告自己的主子?”
袁紫嫣猛地擡頭,眼中射出鋒利光芒,直刺端平侯,讓他支撐不住地到退了一步,又當即狼狽地站住了腳步。
“你……”
端平侯神色尷尬,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來遮掩過去,袁紫嫣卻又在這一眼之後迅速地垂下頭,一副柔弱無害的樣子,彷彿剛纔那副針鋒相對的模樣根本就是一場幻覺一般。
端平侯一怔,倒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太子一直冷眼看着這一場對決,正因方纔袁紫嫣的尖銳,心中倒是對她又多了幾分信任。
其實,端平侯是太過心急了,纔會忘了,方纔袁紫嫣已經說過,她的父母是在黃河災荒中去世,她今時今日已一個女子之身經歷這本不該屬於她的命運,究其本源,皆是源於這一場天災。
或者說,是人禍!
黃河水患是天災,可之後賑災不利,上下層層貪污剝削,卻是實實在在的人禍,也是這些本可以存活下來的無辜百姓悲慘死去的根源!
如今被一個多年前水患的受害者再次撞到這樣的事兒,怎麼可能不憤怒?怎麼可能不奮起反抗?怎麼可能不對災民心存憐惜?
而端平侯的質疑,無異於觸動了袁紫嫣心中最深的隱痛,怎會讓她不憤怒難當?
果然,正如太子所想,袁紫嫣靜默片刻,倏爾重重叩首,沉聲道:“太子明鑑,紫嫣雙親正是死於賑災貪污一案,凡是將主意打到了賑災銀上的,就都是紫嫣的敵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