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飛虎的小樓,在整個銀杏鄉也是數一數二的,室內燈火輝煌不說,室外,也裝飾得美輪美奐。
今年的賣魚收入不錯,妻子又懷孕了,可謂雙喜臨門。
只是聖林的事兒,讓他耿耿於懷。好在凡奇沒有回米國,而是在他這裡過年,這讓戰飛虎和妻子曉琳都非常高興。
凡奇剛剛和大洋彼岸的妻子通了話,並把自己在戰飛虎家過年的視頻發了過去,妻子則拍了他們母子的視頻發了過來。
兩人的酒已經喝了一個多小時了,邊喝邊談他們過去的歲月。
正說着,錢多多的電話來了。戰飛虎放下酒杯,接電話。
“你忙什麼呢,多多,是喝酒嗎?”
“喝什麼酒,我正忙着等你開門呢。”
“什麼等我開門,喝多了吧?”
“快滾出來開門,我在你家門口呢。”
凡奇、戰飛虎以衝鋒的速度下樓開門,果然看見一人一車正在門外,不是錢多多,還是誰?
“老爸老媽回鄉下過年了,我沒地方呆,到你家討口飯吃。”
三人把車上大包小包搬上樓,重新開宴。曉琳則又到廚房做菜。
“嫂子,你就別忙活了,快來一起吃飯。”
錢多多說着,就要前去制止。
“讓她做吧,我們這裡的規矩,有新人上桌,是要加菜的,否則,就是不歡迎來人。”
“做菜也應該是凡奇做,他是餐館老闆,手藝都傳到米國去了,我大楚文明在那裡大放異彩啊。”
“那裡做菜比較簡單,咱們隨便一個家庭婦女,到那裡都是大廚。我老婆做那菜,沒個吃,哪裡有曉琳這般手藝。”
“不過,也幸虧她不會做飯,她若廚藝好,哪能天天到我那裡蹭飯,我又怎能趁機娶她爲妻?”
凡奇的妻子海倫,是希蘭裔米國人。凡奇初到米國時,兩人是鄰居。海倫是市政廳的僱員,因爲經常到凡奇家吃飯,相識相愛而結婚。如今已育有一子。
曉琳端上菜落座,用飲料敬了錢多多一杯。她對戰飛虎的戰友們,是非常喜歡的。
這不僅僅是因爲,這些人曾經在金錢上幫助過他們。而是因爲,在她眼裡,這些人才是鐵血柔情的真漢子。
他們之間那種生死情誼,在如今這個金錢當道的社會,已經是稀罕之物了。
當初聽說聖林出事,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肯定搞錯了,聖林怎麼會爲了錢去殺人呢,這也太荒謬了。
事實再一次證明了,地位高的人,見解不一定高這個道理,就連一個偏遠鄉村年輕的小學教師的見識,都爲這句話做了佐證。
“唉,也不知道這會兒老大在裡面吃些什麼?不會是窩頭吧?”
錢多多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語道。
“不用擔心,我打聽過了,裡面吃喝好着呢。”
凡奇昨天去看守所給聖林送東西,見接見室擠滿了前去送錢送物的人,又詳細看了門口貼出的《看守所在押人員春節食譜》,得出了這個結論。
“老大的事情怎麼樣了?”
“過完年後開庭,其他的事情,你們別管。老大不讓你們插手。我自己處理,就足夠了。”
凡奇不願意多說,錢多多和戰飛虎也就不多問。
他們對凡奇的能力,從不懷疑。信任,是一組成員之間最寶貴的品質之一。
見凡奇春節都沒有回去,今天又如此說,知道凡奇必定有所行動。他不說,必是有原因,也就不再多問。
午夜鐘聲響起的時候,三人替聖林喝了一杯。又來到陽臺,祭拜了劉興和宋陽。
想起當初縱橫比亞灣和索馬沙漠的六劍客二死一囚,三人不勝唏噓,曉琳也躲到廚房,假裝收拾衛生,暗地裡偷偷流淚。
馮四海獨自一人,坐在指揮中心的休息室裡。
節前,在辦公室安排節日值班表時,他象往年一樣,把除夕夜的值班人改成自己。
不知情的人,以爲這是局長體恤下屬,把節日闔家團圓的機會讓給別人。
實際上,這倒不是馮四海刻意爲之,或是故意作秀。因爲反正是自己一個人,在哪都一樣過年。
就算自己不值班,議長、市長檢查、視察、走訪、慰問時,自己也得去陪着。
況且,有些事情做,又有下屬們陪着,反而會熱鬧一些。
他的第一位夫人張教授,是他當年在軍校時的同事,是頂級的情報分析專家,也是聖林他們的情報課教官。只是英年早逝。
那時聖林到馮家蹭飯,做飯的就是這位張教授。
說聖林他們是馮四海的學生,其實不完全準確。
馮四海並沒有直接教過聖林他們,是因爲張教授的關係,他才勉強地可稱爲聖林他們的老師。
要論感情,聖林與張教授的感情要比馮四海近得多。當年,他們剛上學時,都才十五六歲。張教授就是他們少年班的班主任。張教授在他們的眼裡,其實就是另一個母親的角色。
馮四海與張教授育有一女馮小小,馮小小與聖林、凡奇他們感情極深。
因不滿父親再娶,一氣之下,去國外讀書,畢業後入了外籍,嫁了個外國人,幾乎不與馮四海有什麼聯繫。
就連自己結婚,都沒告訴馮四海。反而邀請聖林他們去參加了婚禮。
馮四海的第二位夫人,本是省教育廳的一位處長,小馮四海15歲,是他的釣友——教育廳廳長做的媒。
兩人婚後又育一女,只是三年前就移民澳利亞了。雖然名義上還是夫妻,不過每年飛回一次,團聚個十天半月,拿些錢走而已。
當然,馮四海是不缺女人的。許多女下屬和求他辦事的女人們,均主動表現出了向他獻身的意向,不過,在這點上,他起初還是守住了底線。
在他看來,兔子吃了窩邊草,無疑是自毀長城,風險和代價都比較大。
倒不如在韓楚衛等老總們那裡,解決飢渴來得划算。
一是有老總們買單,自己只管享用。而且是屬於圈子外的人,不至於影響自己的形象,免受要挾,避免被官場上的對手們抓住把柄。
二是這些女人們更年輕,姿色更佳。不過,這一規矩,在遇到劉靈月時,被打破了。
除了孤獨寂寞之外,除夕夜值班還是你很輕鬆的。主要工作就兩個,一是防火救火,二是應對和陪同領導。其他的如治安,刑事,交通事故等案件,都很少發生。
心中排定從初二起要拜訪的上司名單和所送禮物後,給劉靈月打了電話,約定明天上午輕鬆一下。
然後開門叫來幾個手下打麻將。他決定,今晚要輸幾個錢給他們,讓他們排遣一下除夕夜不能回家可能產生的怨氣。
韓楚衛此時正在自己的別墅,身邊是比他大八歲的、雖然過氣但仍然姿色猶存的女明星東方紫薇。
東方紫薇一直不明白,爲什麼韓楚衛就是迷戀自己。
以他的家世、身價、學識、背景、年紀,即使是包養甚至是娶了更年輕漂亮的一線女星,也不是什麼難事,何以會對自己這個韶華將逝的人情有獨鍾?
五天前,她就來到了這個別墅,這已經是他們第二年在一起過年了。
韓楚衛將保姆放假回家,又給了保姆一萬元獎金。每天由東方紫薇洗衣做飯收拾房間。二人世界倒也其樂融融。
金志柏的父親金忠,年輕時是個身高體壯的煤礦貨車司機。
平常時,人倒也不錯,只是一喝上酒,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罵上司,罵同事,罵路上的行人。似乎天下所有的人都是錯的,而對的,只有他自己。
只是他喝酒都是晚上收了車之後,在家裡喝,他所罵的人,也都不在場。
於是,他的怨氣、怒氣就只能發泄在金志柏母子身上。
每當金忠發起酒瘋開打時,母親就用瘦弱的身體緊緊地護住金志柏,讓暴雨般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身上。
在金志柏的記憶裡,父親對他的全部教育就只有兩個字:打和罵。
這讓他從八歲起,就下定決心,將來一定狠狠地收拾他的父親,爲自己和母親報仇。
他等待這個機會,一直等了八年,他覺得時機成熟,可以實行準備已久的計劃了。
十六歲那年的一天晚上,金忠又一次喝多了,也又一次例行的打了金志柏母子。就在他睡着時,金志柏到廚房拿出了一把菜刀,決定把金忠砍死。
腦袋上被砍了一刀的金忠被驚醒後,連一條短褲都沒穿,就奪門而逃,邊跑邊喊:殺人了,救命啊。
金忠在前面跑,金志柏就在後面追。整個衚衕的人都被驚醒,被這一幕驚的目瞪口呆。
也不知怎麼了,金忠就跑到了金志柏的小學班主任家門口,那個已經退休的小老太太,瘦的似乎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可就是這個小老太太擋在金忠面前,對狂怒的金志柏說:要砍死你爹,行,先把我砍死。
金志柏再狂怒,也不會砍他的班主任。
這不僅因爲她是他的班主任,還因爲每當見到金志柏身上有傷時,她就會找到金忠把金忠大罵一頓,每罵過一次,金志柏母子就會過上幾個月的好日子。
即使是她退休了,早已不再是金志柏的班主任了,也是如此。
這個小老太太連校長都敢罵,但是,奇怪的是,在她退休前的連續十多年裡,竟然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
就連被他罵了不少次的校長在表決時,每次都痛痛快快地舉手贊成。
至於爲什麼這麼做,這位校長在一次酒後真言中吐露道:爲什麼我不反對?大夥都贊成,就我反對,讓我當壞人,這種傻瓜我纔不做呢。
小老太太能阻止金志柏砍他爹,但卻不能阻止這對父子之間的談判。
當着一百多個鄰居的面,父子倆達成了協議:金忠以後不準在家裡喝酒,在外面喝了,就不許回家。無論喝不喝酒,都不許再動妻子和兒子一個指頭。
如果違反協議,金忠有兩個選擇:一是被金志柏砍死,二是金志柏如果砍不死他,就先砍死他媽,然後自殺,帶母親一起到陰間去,省得在陽間受欺負。
據人們後來回憶說,那天在場的幾乎所有女性鄰居在聽到這條後都哭了。
不過,自從那天以後,金忠確實再也沒有打過金志柏母子一次。只是金志柏的母親第二年就因病去世了。
妻子去世後,金忠酒也不喝了,只是煙抽得越來越兇。
他完全變成了一個好父親,甚至多次謝絕了別人讓他續絃再娶的建議,一直獨身到現在。
據說,曾經有一個新來的社區主管,想把金忠樹立爲後進變先進的典型,金忠找到社區拒絕,並且留下一句話:你們真要把我樹立成典型,我就再喝酒給你們看。
嚇得原來知道底細的那些社區工作人員集體反對,才把新主管的衝動打消。
砍自己父親的那一刀,奠定了金志柏在學校和街頭的威名,就連那些比他年紀大的混混們,都不敢招惹他。一個連親爹都要往死裡砍的人,豈會是好招惹的?
這件事,讓金志柏明白一個道理:要想不被人欺,就要夠狠。從那至今的十幾年,他一直在堅定地執行這個原則。
只是在他讀了EMBA之後,他把這個原則用優雅的語言進行了重新表述:若想成功,就得擁有比別人更強大的意志力。
總的說來,除了那一刀,金志柏對父親還是很孝敬的。尤其在自己的兒子出生以後,對父親表現得尤爲孝敬。
他想在兒子面前做出一個好父親和好兒子的榜樣。
如果不考慮他在外面的所作所爲,而是隻看他在家裡的表現的話,這個目的他完全達到了。
兒子今年雖然才八歲,但已經表現得很有紳士風度,在幼兒園和學校裡,往往是得小紅花最多的。
金志柏的老婆就算是在家裡,也總是打扮得很得體,舉止也文明高雅,或者說,盡力做到文明高雅。
在給孩子做榜樣這一點上,她與金志柏表現出罕見一致的同心同德:決心不讓兒子像他們一樣,一定有一個好的童年和一個不斷上升的將來。
從兒子這一代起,至少要做箇中產階層以上的人。
她早年到南方做小姐,撈了一筆錢後,回到興陽,在火鳳凰夜總會做領班和大堂經理,後來嫁給了在黑道上前途看好的金志柏。
如今,她與早年的生活、交際圈子早已脫離,每日與一幫闊太太們在一起,搓麻、游泳、美容、打高爾夫、打網球、到國外旅遊購物。
早年身上的那股風塵味兒,已經不見蹤影,漸漸變得優雅大氣起來。
金志柏與父親喝的是墨臺酒,妻子喝的是紅酒,兒子則是果汁。
父親如今瘦得佝僂了很多,不過精神還不錯。
他曾經和父親談過鬱教授的計劃,並且明白告訴父親,這就是一個金蟬脫殼之計。
沒想到,父親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春節前,他帶父親到醫院檢查,結果讓他很滿意,再活個兩三年沒有問題。
“這就夠了。”金志柏心裡想着,不禁說出了聲。
“還不夠,爸爸和爺爺還得一人喝一杯。”
兒子說着,給每人又倒上一杯。
“爹,那就再來一杯?”
金志柏問道。
“好,我大孫子給我倒多少我都喝。”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傳來,金志柏向窗外望去。天上火樹銀花,地上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