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節來臨了。
由於臘月沒有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是除夕夜了。
即使在看守所,過年的氣氛也是很熱鬧的。
從二十九開始,一直到正月十五。不用坐板兒,不用還學習,沒有提審,沒有開庭,就連管教們,也一個個都和氣了許多。
王所長一貫是滿臉嚴肅,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多少錢似的,這幾天,似乎所有人把錢都還給他了,臉上也見了笑容。
沒事兒時,經常到號筒子裡轉一轉,不時跟一些犯人打個招呼,開個玩笑,假裝罵兩句。
號裡的氣氛開始輕鬆起來,只要不打架,吵點兒鬧點兒,也沒人干預。
電視一天24小時不停,作息時間,內務衛生,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象平時那樣嚴格要求。
伙食明顯改善,每頓至少四個菜。加上家裡送的,各人自己從蔣菲菲那裡買的,每頓都能湊足十多個菜。
吸菸也沒人管了,各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或通過管教,或保安戰士,或勤雜,煙,酒等平時違禁的物品,都運進了號裡。
尤其是臘月二十八節前搜號完事後,幾乎就是公開化了。
王所長明知怎麼回事兒,也裝聾做啞,因爲多少年來,都是如此。
過年時讓在押人員放鬆一下,反倒平安無事,象平時一樣嚴格管理,每每就出亂子。
不過,該出的亂子,還是會出的。
每年過年,都會發生因爲喝酒打架或者因爲賭博分贓不均勾心鬥角之類的事件。
正月十五後,是各種檢舉揭發的高峰期,不少在節日期間違紀的在押人員,都會暴露出來。擺平了,僥倖逃脫。擺不平的,反省、加戴戒具、小號伺候。
這就是看守所所說的“年後算賬”。
但是,東西也貴的驚人。法外賣10金幣一盒的香菸,進來至少要80。10金幣一袋的酒,進來至少要150,還不能夠保證是真的。
因爲誰也不敢把玻璃瓶子帶進號裡。就算是管教給你帶酒,也會裝在塑料袋裡。
所以,看守所裡的酒,是以袋作爲計量單位的。
即使是極個別膽子特大的警察把玻璃瓶子給你了,等你喝完後,或者是倒出去後,他也會立刻把瓶子拿走。
玻璃瓶子,完整的,是危險的攻擊性武器。打碎了,就是銳器。哪個在押人員想不開,吞進肚子裡,或者用它劃別人、劃自己,那可就是大事兒了。
這就是所謂的風險控制。
掙錢固然重要,但別打了飯碗兒更爲重要。
物價之所以貴,是因爲壟斷。
比如,蔣菲菲賣的東西,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只有她這裡,纔是合法的購物渠道。
即使領導裝傻,從看守和其他的個人手中購得的物品,也屬於非法渠道。
如果因爲這些物品——比如酒——出了問題,購貨的人就得承擔責任。
領導裝傻是裝傻,但規章制度並沒有廢除,一旦需要,制度就立刻激活,發揮作用。
正因爲風險大,所以就物價高。
既然有風險,爲什麼還有人給購物呢?自然是因爲物價高,利潤大。
這是個悖論,也是個真理。
號裡在過年時,也是不差錢兒的。只要有一點能力,家裡都會在過年時給送些吃穿用度,存點兒錢。
當然,一點兒東西不送的,也不是沒有。
這種人,或者是家裡實在無能爲力,或者是家人傷透了心,或者是家在外地,無力兼顧,或者是孤身一人,再無親朋。
但這種情況不多,屬於比較極端的情況。大多數人都會過的比較寬裕,至少在過年期間如此。
301監室就是比較寬裕的一個。
小妖們每人都得到了由上鋪發給的2盒煙。
所謂上鋪,就是陸煙客、聖林,湯文靜等組成的301的上層集團。
儘管陸煙客在號裡進行了改革,實行鋪位輪換,但經濟是不會輪換和平均的。只要經濟地位不平等,就永遠不可能有真正的平等。
陸煙客多年給人算命看風水,孤身一人,既不用給人送禮行賄,又不用攢下多少家財,更沒有兒女來啃老坑爹,靠一張嘴皮子掙錢,腰包裡沒錢,現掙都來得及,自是不差錢兒。
湯文靜雖然進來了,畢竟也是當了多年的老大,也頗有些家底兒。當年相識的老大們送來了錢,就連金志柏都送了一萬元來。
聖林自然也不差。敏歡代表家人送了新的內衣內褲,襪子,食物和一萬元錢。
電視臺周總監和新聞部主任趙士印每人送了2000元錢。
秦望舒送了食品,存了5000元錢,還送了一副繡有“踩小人”字樣的紅鞋墊兒,並特意在字條中叮囑,在除夕夜12點時準時穿上,讓聖林感到無限溫暖。
聖林的小人,自然就是那些陷害他的人了和冤枉他的那些警察之類的人了。現在拿他們沒什麼辦法,但在腳底下踩兩下,自己心裡痛快一下,總還是可以的。
聖林覺得還是望舒想得周到,在午夜之時,真的就按秦望舒說的去做了。
沈紫衣則要大方得多,帶來名煙名酒,一大包食品,存了兩萬元錢,還有內衣內褲之類的衣物。
內褲、內衣、襪子都繡上了“紫衣”字樣,以至於聖林想把這些東西送給別人都不行,只好留着自己穿。
不過,那繡工之拙劣,實在不敢恭維。
聖林心道:大概是沈紫衣自己繡的,否則,找別人繡,一定不會找個這樣差的。
以沈大小姐的身價,若是鼓搗個什麼個人物品,大概玩玩兒私人定製什麼的,還是不難的。給我的衣物若是定製成這樣,想來那生意也就別再做了。
一想到沈紫衣笨拙地用針繡字的樣子,聖林不禁又有些感動。心道:也難爲她這份心了,看來這沈大小姐人還是不錯的。以後有機會,還是要謝謝她的。送錢送物,也是出於真心,一味地拒絕她,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
當然,沈大小姐的譜兒,也不是別人能比的,別人送的東西,都是接見室送來的,沈紫衣送的,則是王所長親自給拎進來的。
當聖林在王所長辦公室見到沈紫衣送來的東西時,不禁也有些感動。本來想說讓王所長給送回去,但終於沒說得出口。
他拿出兩瓶墨臺酒,一條大楚牌香菸,放到櫃子上。
“這也不是給你的,王所客人多,手下和號長們給你拜個年什麼的,你總得給仍根兒煙吧,太次了,也太跌你的份兒了。”
聖林表現的很真誠。這倒也不是裝的,他對王所長印象不錯,送點東西,確也出自真心。
聖林不說感謝,也不說關照。這讓王所長聽着很受用。
心道:聖林脾氣雖臭,卻也並非不通人情。想到昨天沈紫衣已經給過自己紅包,再收聖林禮物似有不妥,但又想沈大小姐不差這點兒玩意兒,也就笑納了。
其實,手下和各監室過年時孝敬他的,遠不止一二,但是聖林給他送禮,卻有特別的意義。這表明:聖林承認他的地位和權威,這纔是讓他感到高興的地方。
“這兩條煙拿回去,給下鋪的人分分,就說是我給你們號的。”
王所長從櫃子裡拿出兩條7元一包的香菸,順手用一張報紙包上,遞給聖林。
聖林也不客氣,接過來,要求回號,王所長親自把他送了回去。
象王所長這樣,警察給犯人送煙,在看守所並非個例。
有些沒家沒業的在押人員,或者是管教的耳目,在過年過節時,管教們也都是要表示表示的。爲的就是穩定他們的情緒,或者對耳目們的工作表示肯定。
所以,管教們在年節時收到的煙,很多還是以這種又回到了在押人員手中,他們自己得到的,遠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樣多。
看守所裡的上鋪,中鋪、下鋪,並非象火車臥鋪那樣的空間概念,而是按照經濟實力,尊卑等劃分的等級概念。
陸煙客、聖林、湯文靜,就屬於上鋪,小妖們則是下鋪。
王所長給聖林的2條煙雖然不貴,但是,意義卻很不一般。
尤其是要聖林強調是他給的,目的就是要向號里人傳達一個強烈信號:我王所是聖林的靠山,你們都給我長點兒眼睛。
301號的中下鋪們還是普遍感到幸運的,因爲他們的上鋪,不僅沒有像其他號裡的上鋪那樣接受孝敬,反而搭了他們不少東西,所以過年的氣氛就輕鬆和諧。
陸煙客把號裡的一應雜事悉數委託給青龍處理,湯文靜領着人打撲克,跟其他人一樣臉上貼紙條。
聖林則忙着給號里人算命。號里人算完了,別的號的老大們送來生日時辰和菸酒食品,也得給算。
芳姐又送來情書和一大堆小食品,也送來兩個八字。聖林也得給算。算完了,寫在紙上,再讓盧師傅給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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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里人算完了,又給他們的老婆孩子算,甚至值班管教,保安部隊士兵,監控室的協警們也來找聖林算。
算了自然不白算,就連管教,士兵們,算完了,也至少得扔下兩盒煙。
食堂的大師傅們自然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算完後,送來肘子,魚,雞塊之類,讓301的小妖們着實吃了個夠。
最有戲劇性的是蔣菲菲,她竟然把聖林提出去,讓聖林幫他推車賣貨。
賣貨也不要緊,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往聖林身上貼、擠、刮、蹭。
年前,她剛剛拿了駕照,這會兒,把一個二貨女司機的本事,全都用在了聖林身上。弄得聖林提心吊膽,象看交警和紅綠燈一樣,時刻注意着看守和監控探頭。
在從一監區到二監區的拐角沒人處,蔣菲菲推的車上的東西掉了,她蹲下撿東西。
“聖林,你過來,過年了,我給你發點福利。”
聖林不以爲意,邊幫她撿東西邊說,不用了,我什麼都不缺。
蔣菲菲說,這個你肯定缺。
說着,一把抓住聖林的手,塞進自己衣服裡,放到自己的山峰上。
聖林不知所措,不防備,蔣菲菲就吻上了聖林的嘴,舌頭也強行擠了進去。
不知聖林是真的慌亂了,還是捨不得這份福利,總之,他沒有推開蔣菲菲。
最後,反倒是蔣菲菲放開了他,整理了衣服後說道:這裡實在沒地方,不能給你更多福利,將來有一天你出去了,我隨叫隨到,你想要什麼福利都行。
我姐夫那個膽小鬼,說死也不給我他辦公室的鑰匙,要不,就可以在那裡給你全部福利了。
你別害怕,監控被車擋住了,我試驗了好幾次,不會有人看到的。
蔣菲菲邊說,邊和聖林糾纏。直到聽到傳來腳步聲,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撿完東西,繼續賣貨,最後剩下一條魚,一個肘子,一份排骨,蔣菲菲不賣了。幾樣東西抱在胸前,送聖林回號。
走到號門口,蔣菲菲低聲說:這幾樣東西,給你,今晚跑馬了,明早補補。現在你拿過去,低頭看,給你最後一點兒福利。
聖林低下頭,就見蔣菲菲抱着東西的手使勁兒往上擠着,衣領早已鬆開,深深的一道溝壑明顯可見,兩團白肉也露出了一半兒。
聖林趕緊接過東西,轉過頭去,再也不敢看她。
蔣菲菲笑嘻嘻地開門,把聖林送進號裡,鎖上門,手裡搖着鑰匙,吹着口哨走了。
臨走時,還留下一句話。
“聖林,都說你算命準,今天這個事兒,你算到了嗎?”
湯文靜湊過來,問道:“她說的什麼事兒?”
聖林一陣心虛,忙把幾樣東西塞給湯文靜,說道:“福利的事兒”
又怕別人起疑,指了指肘子,急忙補充到:“就是這幾樣福利。”
“大過年的,幫她賣了半天貨,就這點兒東西也算福利?警察果然摳門兒。”
湯文靜不滿地嘟囔着。
“也不能這麼說,有的警察還是很大方的。”
聽聖林如此一說,湯文靜不禁又敬佩聖林。心道:聖林果然有氣度,警察對他如此不公,還能一分爲二地看問題。
只是有一點,如果他知道聖林所說的實際上指的是蔣菲菲的話,不知道他還會做何感想。
當天晚上,聖林果然跑馬了。第二天早上,他也真的胃口大開,竟然一口氣吃了一個肘子。
聖林從小就被爺爺逼着,背下了關於六壬八字,風水等的大量口訣。只是這些年來,上學,當兵,工作,一直沒有在這上面花費多少功夫。偶爾給人算算,不僅速度慢,在準確率上也有差距。
現在,在號裡無事,就用算命打發時間。
這實際上是一個強化訓練過程。
算後當場反饋,有錯的地方,就向陸煙客求教,看問題出在那裡,加上陸煙客時常無私指導,所以水平提高很快。更主要的是,取得了大量實踐經驗。
“以你現在的水平,足夠在江湖上混口飯了,一年掙個幾百萬沒問題。將來出去了,也別再當什麼記者了,活着憋屈。”
“倒不如浪跡江湖瀟灑痛快。別瞧不起這門手藝,幹好了,我們是最偉大的心理諮詢師和靈魂工程師。祖師們如果沒有頂級智慧,怎麼會創造出這些奇葩?”
“遠的不說,就說我的師父,你的師爺吧,那可是通天徹地的人物,豈是現在那些所謂的什麼專家、學者可比的?”
陸煙客一生以行走江湖爲業,從未因此自卑,反而引以爲榮。此時,也不忘趁機向聖林灌輸自己的理念。
“除了這些基本功夫以外,江湖經驗也很重要,給一個人算命,先說什麼,後說什麼,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說了,怎麼說,求測者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和親朋好友一起來的,他們關心什麼,忌諱什麼,這些問題,都要兼顧。”
“有的人,可以盡往好裡說,有的人,就要盡往壞裡說。所謂查言觀色,臨機決斷,就是說的這個道理。”
“有些涉及個人隱私的事,就要非常小心。”
“比如,你看出一個人命帶刃頭財,此人就很可能是個用非法手段取財的人。或是貪污受賄,或是搶劫殺人,你若直接點破,很可能就爲你招來殺身之禍。”
“但有時你又不能不說,因爲這樣可能影響你的聲譽。非說不可的情況下,就可以說得模糊一些。可以提醒對方,不要用危險方式取財。”
“若來人神色不善,就乾脆不說,寧可假裝自己水平不夠,也不冒險招惹是非。”
“有些人算命之後,說算的不準。確實有的命師水平不夠。但許多時候,並非命師算得不準,而是不願意說出來而已。”
“比如,夫妻一起來求測,你看出他們有外遇,就不能直接說出來,否則,兩口子非得打起來不可。此時,寧可損失聲譽,也不要把什麼都點破。”
“但也不是絕對如此,如果你看出有人婚變,或者是經反饋確認已經離婚,就可以直接點破了。”
“是誰外遇,外遇對象是誰,什麼方位,什麼屬相,什麼時間等等,你就可以盡情發揮了。”
“規矩是人定的,所謂法無定法,切不可拘泥執一,食古不化……”
12點,電視裡的新年鐘聲響起來,遠方也傳來了禪覺寺的鐘聲,聖林穿上了秦望舒送來的紅襪子,把那雙帶有“踩小人”字樣的鞋墊兒塞進鞋裡,穿上鞋,一邊蹦跳,一邊說着“踩小人”。
之後,又拿出新的內衣內褲。選來選去,把沈紫衣送來的穿上,走到窗前。
望着外面的漫天煙花,聖林點燃一支菸,但只抽了一口,就夾在手中,任憑縷縷煙霧四下飄散。
“別想家裡,他們知道這是你註定的命運,不會難過的。”
陸煙客過來勸解道。
“怎麼可能不想呢,你不用擔心,我知道,這是必須面對的,我別無選擇,只能承受。”
聖林回答後,又繼續望着窗外。
窗外,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