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 通訊室內。
江落來的時候,通訊室內只有丹尼爾一個人。小夥子正心不在焉地擺弄着眼前的設備,聽到腳步聲之後, 立刻轉頭一看, 驚喜地道:“先生, 您來了。”
換了一身衣服的江落將外套脫下搭在手臂上, 走到丹尼爾身邊坐下。他隨意地支着腦袋, 黑髮如流水一般滑落在桌面之上,眼底好像藏着碎屑銀光,笑意盈盈, “晚上好。”
丹尼爾臉上微微一紅:“晚上好。”
丹尼爾在江落面前很不自在,江落便讓丹尼爾給他介紹下通訊室裡的各個器材。丹尼爾講得仔細極了, 但眼神卻在不斷偷瞥着江落。江落本來沒有在意, 不着痕跡地試圖聯繫上警方船隻的信號, 但他卻看到丹尼爾在對着他不停地擦着嘴巴。
江落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但也不至於到了讓人流口水的程度吧。
他轉過頭, 若無其事地道:“丹尼爾,你需要值班到什麼時候?”
丹尼爾手裡端着杯子,在他的注視下猛得喝下了一口水,“我要值班到十二點,先生, 您困了嗎?”
江落總感覺他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在自己的手臂和脖頸上打轉, 他試着擡起手, 線條流暢的小臂皮膚緊實, 在燈光下泛着冷玉似的光。
丹尼爾又咽了咽口水, 直勾勾地盯着江落的手臂。
一副很餓的樣子。
江落來到通訊室的這一小會兒,丹尼爾已經快要喝完了一大杯水, 他瞥過丹尼爾手裡的杯子,“你很口渴嗎?”
丹尼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
江落不動聲色地將外套穿上,暫且放棄了無線電,“時間不早了,我確實有些困了。丹尼爾,我先走了,明天見。”
丹尼爾露出不捨的神情,挽留道:“先生,您再待一會吧。”
不待江落回答,他便起身閃躲地道:“我去接杯水……先生,請您等到我回來好嗎?”
這就像是餓了的時候恰好有人將食物遞到嘴邊,江落沒想到還有這好事,他眉頭一挑,笑着同意了。丹尼爾匆匆從他身邊走過,等通訊室沒人之後,江落便開始啓動無線電設備,但怎麼連接對面都是一片忙音。怎麼會這樣?江落往前一趴,將通訊設備擡起一看,後面的插線原來早已被全部拔下來了。
江落臉色一黑,沉着臉快步離開了通訊室。
通訊室兩旁是一排溜的工作間和一間值班人員的宿舍。
江落經過值班人員的宿舍時,卻發現宿舍門並沒有被關上,而是露出了一道縫隙。
縫隙內一片漆黑,一股熟悉的魚腥味從內撲了過來,頓時吸引住了江落的注意。他往宿舍內看去,鼾聲陣陣傳出,江落皺皺眉,悄聲走進了宿舍中。
宿舍裡只有一個躺在上鋪睡覺的人。
幾秒後,眼睛適應了黑暗,能夠看清房間裡的佈局了。宿舍內,兩間上下鋪靠左牆放着。右牆邊是兩張書桌,在微弱的月光下,能看清書桌上擺放着檯燈和一本日記。
睡着的人在靠門邊的上鋪上,被子從頭到腳將他裹住,只有鼾聲響亮地在房間內圍繞。
江落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桌面,翻開了日記本。
日記本的第一頁,就寫着“航海日記”這四個字。
江落往下翻去,前面幾篇都是正常的工作記錄,江落快速掃過。但幾頁日記一翻過去,江落就神色一頓。他看了上面的內容幾秒,眉頭緊鎖,快速翻看剩下的紙張,卻發現每張都是相同的字。
“好餓好餓好餓……”
這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前半本還正常的日記,後面就只有“好餓”兩個字?
江落不得其所,但突然間,他突然停下了手。
因爲他忽然察覺到了一個不對的點。
鼾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
江落屏息轉過頭,就見靠門邊的上鋪上,剛剛一直在睡覺的人不知何時坐起了身。他身上蒙着白色的被子,臉並沒有露出,但身子卻轉了過來,正對着江落的方向。
江落心跳快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準備往門邊走去,但門外卻傳來了另外一道腳步聲。
裡外夾擊,江落在心裡暗罵了一聲倒黴,立刻觀察屋內有什麼能藏人的地方,最後蹲下往地上一滾,躲在了下鋪牀底下。
他剛剛躲好,就看到一雙腳從門口走了進來。
船員的制服和鞋子都是一個樣,但江落認出了這是丹尼爾的鞋子。因爲上面有幾滴機油,正在丹尼爾在通訊室給他講解器材時弄上去的。
丹尼爾的聲音響起,“桑亞,你有沒有見到有人從門前離開。”
江落上方的牀鋪傳來一個聲音:“應該有吧,我睡着了,但我聞到了一個新鮮味道。”
這一道聲音奇怪極了,嗓子裡好像含着粘液,吐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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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的腳從門邊走到桌前,他窸窸窣窣地好像在脫着衣服,“你快起來吧,馬上就到你工作的時間了。”
桑亞道:“我知道了。”
江落身上的牀鋪猛地搖晃了起來,應該是上鋪的人正在下牀。根據牀鋪晃動的這個頻率,足以見得這個人身形很壯。
丹尼爾走到下鋪上坐下,還在脫着衣服,江落呼吸放平,盡力不弄出一絲半點的動靜。
但丹尼爾的動作突然停了,他好像在空氣中嗅了嗅,奇怪道:“宿舍裡有人的味道。”
桑亞道:“我也聞到了,我還以爲是我聞錯了。”
江落眼皮跳了跳。
短短几句對話,他就可以肯定這兩人都不是人。但現在的局面容不得江落多想,江落握起拳頭,全身繃緊,準備隨時應對着突發情況。
他雙目緊盯着牀外,下一秒,他對上了一雙發白的魚眼睛。
一個畸形的像人又像魚的頭顱彎腰看着牀底,粘液從它頭上滴落,就這麼凝視着江落的方向。
江落:“……”
他全身一僵,反射性地想要滾出牀下。但下一瞬,他卻發現這雙魚眼睛似乎什麼都看不見。
怪物嗅了嗅鼻子,喃喃道:“牀底下的味道最重。”
是丹尼爾的聲音,但此時他的聲音也變得很奇怪。喉嚨裡也好像含着粘液一般,聲帶顫抖的時候,帶動着咽喉的肌肉,粘液滴落的更快。
它伸手往牀底下摸去,它的手還是人類的樣子,江落往牀底更深處鑽去,躲開他的手指。丹尼爾什麼都沒摸到,它可怖的魚面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另一個怪物不滿地道:“我來。”
在它們說話的時候,江落已經匍匐着爬到了另一個牀鋪下方。
他沒有再繼續躲在牀下,而是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爬出了牀底,悄然無聲地站了起來。
月光照亮了那兩個趴在牀邊的怪物。
一個是長着四肢的黑魚。全身光滑,眼睛凸出在腦袋兩側,它像是人和魚的混雜體,身上的粘液滴在身上,極其駭人又噁心。
丹尼爾的模樣也可怕極了,它的頭顱變成了魚的模樣,除了頭顱之外,其餘的地方卻還是正常人的模樣。
腥臭的魚味從它們身上傳來,江落忍下反胃的慾望,伸手扶住了牀。但卻在牀單上黏到了一手液體。
他側頭一看,原來每個牀上都沾了不少這樣的粘液。
這一屋子住的船員,都不是人。
“丹尼爾,牀下好像沒有東西。”
這時,其中一個怪物道:“是不是你回來的時候把人味帶回來了?”
“我還沒有吃人,”丹尼爾捶了一下地面,怒火沖沖,“我回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忍忍吧,”桑亞道,“我們的工作又累又不討好,現在還沒輪到我們吃肉的時候。等小魚孵化後,將雌魚給富人吃完,那些養魚的器皿就沒有用了,我們能把他們全部吃完。希望今年能成功多孵化一些魚,我們的魚卵太難活下來了,還只喜歡在人肚子裡生長。”
“一百條魚苗裡也孵化不出來一條能活下來血鰻魚,一百條血鰻魚裡也只有一條雌魚。平民的身體養料還是不夠,聽他們說,魚苗還沒孵化成功,器皿就已經死了許多個,真是沒用的人類。”
江落默不作聲的聽着,短短几句話裡蘊藏的信息幾乎讓他腦子生疼,他放輕着呼吸,盡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窗戶外面吹來了一陣風。
兩個怪物突然擡起頭,朝着江落的方向嗅了嗅,“真是奇怪,味道又從那裡傳來了。”
“是啊,”丹尼爾的嘴邊流出口水,它擦擦嘴巴,餓極了地嚥着口水,“是人類的味道。”
江落心覺不妙,下一刻,兩個怪物就朝着他靠近。江落飛速摘掉外套上的拉鍊,往另一個角落裡一扔,在拉鍊落地聲響起來的一瞬,兩個人魚怪物就迅速往角落裡撲去。
那裡什麼都沒有,也不影響它們兇猛的撕咬。江落趁機從它們身邊跑過,拉開門就跑了出去。
怪物轉頭看向門的方向,涎水從口水滑落,“人類逃走了。”
它們跟着味道衝出了門。
江落一鼓作氣跑到了甲板上。現在已經是深夜,甲板上沒有燈光,也沒有人。慘白的月光打在海水上,波光粼粼。
身後的人形怪物速度奇怪,嗅覺靈敏。它們追着江落不放,江落額頭上的汗意泌出,從一個拐角跑過時,陰影地裡突然伸出了一隻小手,拽住了江落的衣服。
江落低頭一看,竟然是船長的女兒莉莎。莉莎拉着他的手埋頭往另一個方向跑去,江落想了想,跟着她一起跑了過去。
很快,莉莎就帶他跑到了一個緊閉的門前,江落和莉莎一起打開了門,鑽進了門內。
走進門內的一瞬間,江落就覺得自己踩了一地黏膩的液體。
他臉色一變,莉莎拽拽他,小聲道:“哥哥,不要說話。你快躺下來在地上滾一滾,沾上粘液之後,它們就聞不到你的味道了。”
江落依言照做,隨後便抱着莉莎站到門邊,警惕地透過貓眼往外看去。
莉莎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一聲不吭。
門外,沒有皮膚的人魚怪物拖着一身粘液從門外走過。它不停地嗅着門前的空氣,在門前站了幾秒之後,還是猶豫地離開了。
江落在心底鬆了口氣,他在門邊坐了下來,將莉莎攬在身邊,低聲問:“莉莎,這裡是哪?你怎麼知道身上沾滿粘液就能躲過怪物?”
莉莎揪着手指,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哥哥,這是我爸爸的房間。”
她仰着頭看着江落,害怕地道:“他不知道爲什麼變成了一副很可怕的樣子,有時候還對着我流口水。只有我躲在這裡的時候,他纔像是看不到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