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江落攥着啤酒瓶,猛得往聲音處刺去。

他的手卻被另外一個人攥住。

池尤笑了笑,道:“不急。”

“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

天色微亮時,江落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珠子緩慢的從左邊移到右邊。桌子在右側,門把在左側,江落側頭看向窗戶,右把手,窗外祥瑞金光隱約可見。

醒了。

他卻陡然沉下了臉,陰沉地從牀上坐起身。

被單牀罩被汗水染出了一個人形的溼塊,江落背後的襯衫已經溼透了一大半。他面無表情地推開陽臺門,站在晨露濃濃的陽臺上四處巡視。

鳥鳴聲嘰嘰喳喳,一隻麻雀飛到了欄杆上,兩隻細爪抓着護欄。

修長白皙的手猛地抓住了這隻鳥,江落眼神陰翳地攥着鳥到自己面前,嘴角扯起冷笑,“就是你吧。”

他的手緩緩收緊,麻雀黝黑無光的眼珠子靜靜盯着他,江落的手越來越緊,但到極限時,他卻突然放鬆了手。

“十八次,”江落自言自語,笑容越扯越大,對着麻雀的眼睛說道,“池尤,你殺了我十八次。”

江落在最後一次死亡時,他豁出命地拉着池尤墜下了陽臺,讓池尤率先比他摔成了一灘肉泥。

“死的爽嗎?”他咬牙切齒地在池尤耳邊道。

血肉模糊的池尤笑着道:“啊,沒有你死亡的樣子好看。”

整整十八次,他就殺死了池尤一次。

江落眼神內的煞氣洶涌波濤,他輕輕地摸着麻雀的腦袋,笑着道:“殺了你的一個小傀儡有什麼意思呢。”

他輕聲道:“這怎麼能夠。”

你他媽又不會疼。

江落鬆開了手,冷着臉回到了屋裡。

他心頭的怒火和經歷十八次死亡之後的戾氣幾乎要爆體而出,池尤池尤池尤,他原本想的是幫池尤找到幕後黑手,也算是償還原身犯的錯了。但是現在,不好意思,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反殺池尤。

他絕對、絕對要殺了池尤。

夢境的後遺症還殘留在江落的身上,讓江落懷疑這個房間裡鬼氣森森,甚至藏了池尤的殘魂。

他把房間裡所有和池尤有關的東西都扔在了客廳中心,池尤用過的杯子砸了,池尤穿過的衣服當垃圾一樣的扔了,他還在衣櫃裡找到了池尤在夢境中穿的那身黑西裝。

江落冷冷笑了一聲,將黑西裝扔在垃圾堆最上層,用打火機點着了火。

一堆昂貴的布料頃刻間燒了起來,焰火快要竄到屋頂。江落抽出一根菸,用烈火點燃了菸頭。

火星子閃爍,江落站在火堆旁,神色陰暗不明,他抽了口煙,冷眼旁觀地看着火焰從衣物中蔓延到了地板上。

報警器焦灼地響着。

沙發、木櫃、茶几、裝飾物。

一片狼藉。

毀掉池尤的東西,也沒讓江落的心情有一絲的好轉。他站在烈火之前,在烈火即將要傷到他時,打開門退了出去。

沒過多久,就有人急匆匆地拎着水管趕來了。

隨後趕到的還有披着件衣服就來的同學們,七個人一個不落。他們第一眼就瞧見了只穿着一件襯衣,渾身都是濃煙的江落。

江落還赤着腳,形象狼狽,他的髮尾有些焦黃,但大體來看,卻沒有受傷。

聞人連率先將自己身上的披風取下蓋在了江落的身上,收起了笑容,“先去我那裡再說吧。”

匡正從樓下雜物室找到了一雙膠靴,默默放在了江落身邊。

老師住的地方離學生的住處不遠不近,卻分了好幾棟樓。池尤的房間上下左右都沒住人,纔會在火燒起來了後這麼久才被人發現。

下樓之後,江落回頭望了一眼。

池尤的窗口處冒着濃濃的黑煙,火勢已經被滅下去了。

江落冷冷地扯起脣,埋頭往學生宿舍而去。

到了學生宿舍,他才知道陸有一說的五十平說錯了,學生宿舍雖然沒有池尤的房間大,但也有八十平左右。作爲一個單身公寓來說,這地方綽綽有餘,還略有富裕。

聞人連的宿舍佈置得很簡單,衆人坐在客廳裡,江落借了身衣服去洗澡,在浴室中的鏡子裡,他看到了自己眉心處的一點血。

他頃刻間想起了手上被麻雀啄傷的口子,這滴血,估計就是池尤操縱麻雀來取的他的血。

是用這法子引他入夢的嗎?

江落擦去頭上的鮮血,眼神嚇人,他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快速整理好了自己。

再出來時,外頭坐的人已經開始討論這場火勢了。見到江落出來,陸有一率先問道:“江落,你那裡怎麼突然起火了?”

江落一邊擦着頭髮,一邊平靜地走過去坐下,“我起牀的時候,房間裡就已經着火了。”

陸有一皺起眉,“太奇怪了,難道是你菸頭沒按,引發了火災?”

卓仲秋道:“陸有一,你怎麼能這麼笨,你難道沒有看到嗎?”

她看向江落的眉心,“剛剛見到他時,他印堂處滴血,血色暗沉,應該含有幾分屍氣,壓制住了活人生氣,江落是被人拖入夢境了。”

卓家一派講究魂體雙修,卓仲秋對靈體的感覺要比一般人敏感上許多,她看出了江落身上隱約纏繞的陰氣,卻看不出這陰邪氣息的源頭:“江落,你夢到了什麼?”

江落緩緩抓緊着毛巾,吸去髮尾的水滴,他眼神幽深,突然燦然一笑。

“我見到了池尤,”他輕輕地道,“他……”

話語突然一頓,江落慢慢直起身,目光在衆人之間穿梭。

陸有一、葉尋、卓仲秋、葛祝。

匡正、聞人連,還有一個並不熟悉的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塞廖爾。

他對視着他們的眼睛,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對。

江落又看向陽臺。

陽臺窗門緊閉,沒有麻雀或者其他動物的存留。

池尤應該沒在這裡,但他的傀儡煉魂之法,卻給剛剛被坑過一次的江落極大的煩躁之感。

“他怎麼了?”葉尋好奇地問。

“我昨晚夢見了他,”江落收回眼睛,往後一靠,靜靜地道,“他說他在下面很孤獨……他一個人,總想讓我多陪陪他。他還又一次跟我告了白,我做的夢也很奇怪,連續做了十八個夢境,每一個夢境都是跟他相處的畫面。”

“我們一起完成了世界上最親密的事。”他殺了池尤,池尤殺了他。

“一起經歷了很多刺激又深刻的約會。”火燒、淹死、吊死、高空墜亡。

“有好幾次,我差點都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江落突然笑了笑,“在一個夢境裡,我和他站在高樓上,他對我說只要跳下去就能解脫,以後的人生再也沒有煩惱。”

他說完後往周圍一看,愣住,“你們表情怎麼這麼難看。”

“惡鬼就是惡鬼,即便是池尤變成了惡鬼也是這幅德行。”卓仲秋沉聲道。

葛祝皺眉道:“十八層夢,這也……”

“不就是下殺手的意思,”卓仲秋嗤笑一聲,“解脫煩惱,忘掉憂愁?仍然是這一套。什麼狗屎玩意,我原本以爲池尤還有救,現在看起來,他已經冥頑不靈了。十八場夢,意志稍微不堅定的都他媽醒不過來了,你看那場突然起來的火,江落再晚醒一步,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只怕是要長睡不醒了。

卓仲秋罵罵咧咧,突然站起身,銳利目光凝視江落,“你最好清醒點。”

江落道:“我不能阻止他來找我。”

這一句話聽在衆人的耳朵裡卻像是狡辯,一個學玄學的,在被惡鬼拉入夢中之後難道不知道破解的辦法嗎?這就像一個不讓她早戀她偏要早戀的無知少女,一腳邁入人渣的旋渦,撒謊也不撒得專業一點。

葉尋淡淡補充道:“江落學分才三分。”

“……”

窒息的沉默感襲來。

葉尋補充道:“池尤死之後,他連一些最基本的東西都不放在心上了。讓他見到池尤之後破解夢境?他能及時醒來就算不錯。”

匡正搖搖頭道:“這樣不行。”

數道恨鐵不成鋼的目光向江落投來,聞人連試探道:“江落,你在夢裡見到池尤時,你覺得快樂嗎?”

江落扯起笑,“快樂,快樂極了。”

“但你們放心,我不會這麼快跟他走的,”江落笑了笑,“我說過了,我會給池尤報仇,找出害死他的殺人兇手。”

“我要變強,”江落喃喃,緩緩張開手,低頭看着掌心,“沒有能力,就什麼也做不了。”

先前逼迫他變強的緊迫感越演越烈,糅雜了江落雄雄的怒火。

江落重新攥緊了手。

他也很想讓池尤嘗一嘗,一夜死亡十八次的滋味。

*

江落不耽誤一秒,吃完飯後就和同學們去上課。

自然科學與社會研究專業的課程分了良多的種類,大體爲山、醫、命、卜、相。今天上午的就是符籙課。

江落在腦子裡翻了翻原主的記憶,成功沒有翻出什麼有用的東西。

符籙課的老師是位老先生,同樣穿着道袍,看起來就嚴肅非常,瞧着不易於接近。

江落坐在原主的位置上,桌上早已擺好了寫符的材料。黃紙、紅紙、毛筆、墨汁、硯臺、法印。

墨汁中應當加了些驅邪除祟的藥材,透着股藥香味,毛筆上刻着古老的符咒雕刻,瞧着都有些年份。

人已到齊,老先生道:“今日來學習的符咒並不容易,有一半人可成老朽便心滿意足,若是感覺吃力,不可強行寫下去,要及時斷筆自保,你們可懂?”

葛祝道:“老先生,我們懂的,您請吧。”

老先生沉心靜氣,嘴裡念念不絕,依次將畫符前的咒術唸完之後,凝神放於筆尖,一氣呵成在黃符上畫下。

一張符籙畫完之後,老先生的臉上已經出現了隱隱汗意。他放下毛筆,長舒一口氣。江落竟然看到符紙上方有淡色金光一閃而過,再一細看,符紙上方行文流暢漂亮,字跡仿若鮮活,潛龍伏虎,靈氣淡淡從其中溢出。

江落第一次見人寫符,難免會感到陌生,可神奇的是,他竟然沒看幾眼就記住了這道符文。

旁邊的陸有一愁眉苦臉道:“這道鎮壓符怎麼這麼難,我肯定是畫不出來的。”

江落轉頭問道:“鎮壓符?”

“符籙的種類多種多樣,分爲鎮壓符、請召符、醫治符等,這就是道鎮壓符,可以驅魔鎮邪。”

江落笑容加深,“有意思。”

要是能鎮池尤就好了。

“有意思也沒用,我們又寫不出來,”陸有一嘆氣道,“製作符籙要行炁,可一個人的炁十分有限。像這樣符文複雜且效用強大的符籙,絕大部分人寫到一半就已用完了炁,再強行寫下去,只會傷了自己。”

但江落總有種他可以輕輕鬆鬆畫出來的感覺,聽完了陸有一的話後,他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要是用完了炁,強行寫下去會怎麼樣?”

陸有一認真回答道:“大概會岔氣吧。”

江落:“……”

他無語地回到座位上,提筆,凝神靜氣。

江落將毛筆放在黃符上方,想學着老先生的樣子唸咒,可是遺憾的是,他一個咒也不會念。

於是重新放下筆,打開符籙書籍,一一比對後找到了要念的咒語,他囫圇吞棗唸了幾遍,在學生中巡視的老先生瞧見了他這裡的動靜,忍不住搖頭嘆氣,恨鐵不成鋼道:“孺子不可教也。”

葛祝側頭看了一眼江落,也忍不住嘆了口氣,索性上前,打算指點指點江落怎麼寫符。

江落正好放下了書,他念熟了咒語,正要再次拿起筆,突然想到,畫符要提炁,這個炁又是什麼東西?

坐在江落左邊的外國人塞廖爾也在愁眉苦臉,抓筷子一樣生疏地抓着毛筆,還把臉上糊得到處都是墨水。瞧見江落僵在桌前後,他朝着江落露出一個大大的缺心眼的笑,口音濃重地安慰道:“你還好,嗎?沒關係,我也不會,大家都不會。”

江落卻不甘心不會。

他總要有一些手段來強大自己,來對付池尤。

像是昨晚那樣毫無反抗力的經歷,他再也不想經歷一次。

強烈的怒火和不甘從心底涌起,江落深吸口氣,索性不再探究如何提炁,毫不猶豫落下了筆鋒。

第一筆起,江落的全副身心就投入了符籙之中。這道鎮壓符的每一處抖筆、藏鋒竟然嫺熟在他心中,江落全心貫注,中間沒有錯亂和停頓,竟然一筆畫到了尾。

但江落寫完之後,就覺得不太對勁。老先生寫完一張符之後都已微微冒汗,但他寫完了之後卻神清氣爽,就像是隨手畫了一個圖紙一般簡單。

實話實說,比起圖紙來,這道符文的圖案還不算多難。

江落琢磨着自己這是失敗了,放下筆擡頭一看,葛祝卻站在他的桌前,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符紙,眼睛都快要瞪出來了。

“江、江落,”他顫顫巍巍地道,“你、你賣、賣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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