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的臉上瞬間陰雲密佈, 他冷笑一聲,笑容卻又扯到了脣上的傷口,他陰森森地道:“被狗咬的。”
滕畢:“……”
他問完話後就感覺到了不對, 因爲他在江落的身上, 聞到了屬於主人的味道。
現在想起來, 他也在主人的身上聞到了生人的味道。
他們這是打了一架?
主人的手臂被江落砍斷, 江落的……嘴脣被主人弄傷?
主人還被罵成了“狗”。
滕畢眉角抽了抽, 想不明白什麼樣的架能打成這個模樣。爲了不暴露,他只能裝作不知道。但裝不知道是不是還不夠?滕畢乾巴巴地道:“是麼,那需要去醫院打個狂犬疫苗嗎?”
狂犬疫苗, 還是他在人類社會中學到的詞。
江落一腔火氣瞬間消散了很多,他似笑非笑地道:“是啊, 被狗咬了, 可不是要去打狂犬疫苗。”
滕畢不知道他的心情爲何突然變好, 兩個人走出大樓。在路上,滕畢用餘光似有若無地看着江落。
主人所說的“看着江落”, 又是什麼意思?
江落問:“死鬼,你看着我幹什麼?”
滕畢一僵,收回眼睛,含糊道:“沒什麼。”
江落也沒有再問,出了錄製地點, 他叫了車, 前往醫院找到了葉尋和陸有一。
病房內, 除了他們兩個, 還有警察和總導演、總策劃。
總導演正對着葉尋笑得見牙不見眼, 每次見到葉尋時,總導演都好似有些怕葉尋。
警察小哥長得很面熟, 瞧見江落之後就笑出一口大白牙,揮手道:“嗨,又見面了。”
江落想了想,這人正是129酒店中負責處理人面客的警察,“這麼巧?”
“這片區域的靈異事件都由我和另外幾位同事負責,”警察小哥笑容燦爛陽光,“陸同學正在手術室縫針,江同學,我還要問你幾個問題,你現在方便回答嗎?”
江落扯脣,“等一等,我先刷個牙。”
警察小哥看着他腫脹破損的嘴脣,活像是被什麼東西撕咬過了一般,他含蓄地問:“你這是怎麼了?”
滕畢看着江落轉瞬難看的臉色,咳了咳,正兒八經道:“他被狗咬了。”
警察小哥訕訕:“這樣啊。”
葉尋奇怪道:“宿舍大樓裡還有狗嗎?”
江落微笑道:“有的。”
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套一次性牙刷,從容笑着和他們點點頭,走進了洗手間。不見了旁人之後,江落倏地收起了臉上的笑,他擡起手刷牙,牙刷的白毛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脣瓣,江落“嘶”了一聲,神色越發陰冷。
他湊近鏡子,張開了脣。脣內傷痕累累,舌頭上更是被咬破了一個口子,別看口子小,卻格外的疼,並且極爲不便。
哪怕江落用的理由是“被狗咬了”,但有經驗的人該知道還是會知道。
只有葉尋死鬼那樣的處,纔會相信他所說的胡話。
江落合起脣,鏡子裡的黑髮青年面無表情,飛霜暮雪。
面子沒了,裡子也沒了。
要說這是親吻,那決然不可能。江落還不瞭解池尤嗎?池尤都說他們兩個人是同一種人了,江落代入一下自己,就能推斷出池尤的感受。對池尤吻他這件事,江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池尤只是想要報復他,讓他難堪。
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個嘲笑他,噁心他。
嘲笑江落白做了無用功,無臉怪物在池尤的手中不堪一擊。噁心江落親吻了他,於是惡鬼用更加疾風暴雨的吻還擊了回來。
所有的負面情緒都可以包含在這場“吻”中,唯獨不包含情.欲、愛慾。
江落可以拍着自己的胸膛打包票。
這麼想完之後,心裡那股似有若無盤旋着的古怪感和危機感消失殆盡。江落忍痛刷完了三遍牙,越是刷,被疼痛引起的火氣越是大。
池尤的嘴脣硬如石頭,他們那個吻夾雜着戰火和血腥,不甘與壓制一旦遇上,便是乾柴遇烈火,一方只想將另一方燃燒殆盡。
江落的血,和臉上滑落到脣角的屬於惡鬼的黑血,從頭到尾浸透這場沒有硝煙的爭鬥之中。
但惡鬼,絕不會像江落這麼狼狽。
江落捧起冷水,澆在臉上。
微涼清水撫平了他的怒火,從水池擡起頭時,黑髮青年已經又是笑意盈盈的模樣。
他走出洗手間,接受了警察小哥的詢問。
警察小哥問的無非是無臉怪物是什麼,他又怎麼解決掉無臉怪物的。江落睜眼說着瞎話,將池尤從故事中剔除,再給故事增加些曲折波瀾。
警察小哥聽得感嘆連連。
“這也太兇險了。”
“天呢,不容易不容易。”
“哎呦,這一下危險了——還好江同學你躲得快!”
兩個人好似說書人和聽書人,一個說得以假亂真,一個聽得津津有味。等江落將故事講完後,警察小哥意猶未盡地收起小本子,“江同學,你放心。我們會向上面反應,酌情多給你們積些學分。”
江落大氣一笑:“謝謝。”
他又好像隨口一問:“我們參加全國大學生自然科學競賽時,也有警察全程參與進來,林警官當時在不在?”
警察小哥道:“是要警察參與,每個區都要調人過去,但我沒去,不過我的同事被調了過去。”
“其實關於這場比賽,我還有一個疑問沒有搞明白,”江落微微一笑,小聲道,“林警官,你知道我們第二關找出來的受害者屍體去哪兒了嗎?”
從剛剛那番對話中,這位名叫“林欽”的警官好奇心很強,聽個故事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很有幾分葉尋的八卦之心。
他的同事被調去雲南維護大賽治安,林警官想必也從他同事的嘴裡問出來了不少東西。
林警官跟着壓低聲音,“你們不知道呢?”
江落搖搖頭,“賽事方沒跟我們說。”
“應該是覺得你們不用知道,”林警官道,“比賽第二關的受害人屍體,聽說已經成了怨靈,她不是死後還拉了許多的屍體一起鑽進了牆裡嗎?普普通通的屍體可做不到這種程度,她在活着時,天賦應當就很不錯,是個學玄學的好料子。我聽說,賽事方就把屍體送到了池家的手裡,畢竟這樣特殊的屍體,只有到池家手裡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江落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笑着道謝:“謝謝林警官告訴我這件事。”
果然是池家的手段。
但池家未免也太過明目張膽了,用付媛兒來對付他們,難道就不怕事情敗露?
江落又一想,哦,如果他們全都死了,事情又怎麼會敗露?
又是奇門遁甲,又是操控傀儡,祁家和池家爲什麼突然就有了動作?
江落和林警官做好筆錄後,林警官便帶着江落去找了導演,“這次的任務特殊,我們原以爲只要低調行事就可以避免身份泄露,沒想到江同學還是出了名……導演,你知道的,不論是玄學界還是國家,都不希望普通民衆知道玄學界的存在。”
導演苦笑道:“您有話只管說,我們全權配合國家。”
林警官搖了搖頭,“剩下的事,我們會解決。畢竟這樣的局勢,也不是我們願意看到的畫面。”
說完這些,林警官便和他們告辭。江落幾人在病房裡陪護,陸有一住的是高級病房,江落這可是第一次在病房裡面看到沙發茶几冰箱,還附帶了一個雖然小,但樣樣俱全的廚房。
江落索性捲起袖子,看了看冰箱裡的東西,準備給他們幾人做頓奔波勞累後的宵夜。
葉尋原本快要合上的眼睛倏地睜開,瞧見他的動作之後,立刻恢復了精神,起身走到江落身邊,“做什麼吃?要幫忙嗎?”
江落端詳着冰箱裡的東西,思索:“晚上睡覺前最好不要吃太油……但偶爾一次沒關係,五花肉,茄子,雞蛋……”
他又去翻了翻廚房中的調料,蔥薑蒜和基礎的東西一個不少,江落道:“做個茄子肉末,小炒肉和一個雞蛋湯怎麼樣?”
葉尋眼睛一亮,聲音飛揚,“好!”
江落淘米,“你們倆個別幹看着不動,過來幫忙。”
滕畢愣了愣,將手中的大刀放在廚房牆外,猶豫着走進了廚房。
江落遞給了他一個茄子,又讓葉尋把配料切了,自己去淘米煮飯。
江落並不是多喜歡做飯,但專心幹一件事時,確實可以讓他的大腦清靜下來。沒工作之前,他是用製圖來讓自己沉浸,但工作之後,愛好變成了職業,成日裡對着電腦,大腦也開始疲倦。
江落就開始進修廚藝。
說是進修,也不過是跟着視頻學一學而已。他大概在這件事上天生便有些天賦,從小到大,將能養活自己的手藝也變成了一項可以說出口的能力。
江落倒掉淘米水,聽到身後三番兩次菜刀掉落的聲音,他回過頭一看,就見到菜板上一片狼藉。
活死人畢竟是玩刀的,一個茄子削得無比的好。但葉尋的功夫可就不夠看了,蔥葉亂飛,蒜瓣成了泥。
江落:“……算了,你們來給我洗菜刷碗。”
滕畢生疏地跟着葉尋一起清洗碗筷。
葉尋小聲道:“江落做飯很好吃的。”
滕畢道:“活死人不用吃飯。”
葉尋欣慰地笑了,“那我可以吃兩人份的了。”
滕畢:“……”人類可真是不討人喜歡。
準備好了東西后,江落便開始動手。廚房內的香味濃郁而猛烈,頃刻間便勾起了人的饞蟲。
兩菜一湯很快出爐,葉尋和滕畢將湯湯水水、碗碗筷筷一個個搬到病牀旁的茶几上。
江落坐在中間,他正要吃下一塊小炒肉,但菜到脣內便是一痛,他表情扭曲一瞬,纔想起來,他受了“內傷”,忌辛辣,忌油膩。
做好了飯,卻不能吃。江落深呼吸一口氣,平靜地給自己盛了一碗米飯,澆了些濃白的雞蛋湯汁。
對着看着他的兩個人笑着道:“我先喝些湯,你們先吃。”
在香味的誘惑下,陸有一中途醒過來了一次,吃了兩碗米飯又睡了過去,跟頭死豬一般快活。
等到一切消停下來,已經快要到凌晨四點,天邊微亮了。
滕畢守在沙發上,他抱着大刀,即便穿着一身現代服飾,也好似古代盤坐沙場的將軍,獨自一人守衛戰場。
他的身上彷彿有種亙古而來含帶風沙的肅殺,以及孤寂之感。
江落躺在陪護牀上,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微閃。
“死鬼,”他輕聲道,“你的刀,是從什麼跟着你的?”
滕畢搖頭:“我不記得了。”
他摩挲着被黑布包裹起來的大刀刀柄,確實想不起來這把刀是從什麼時候跟着他了。滕畢坐直,道:“你該睡覺了。”
江落笑了笑:“晚安。”
*
江落睡得很淺,手機鈴聲剛響起,他就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喂?”黑髮青年側着身裹着被子蜷縮,整個人埋在了被褥與髮絲之中。
聲音略啞,懶倦浮現。
聞人連的聲音笑着響起:“還沒醒?”
“現在醒了,”江落打了個哈欠,閉着眼睛道,“怎麼了?”
“一個好消息,”聞人連道,“國家和天師府一起出手壓下你的消息了。”
“現在,整個網絡也找不到關於你的只言碎語,甚至打不出你的相關詞條和名字。你的照片被徹底銷燬,哪怕保存下來也沒有用……國家出手就是有保障,雷厲風行,”聞人連感嘆道,“江落,你不知道圈內有多少人想要和天師府攀上交情,天師府稍微透漏一點消息,曾經爲你轉發過微博的人全都刪了微博,不會再多說一個字。”
而在娛樂圈,江落很快便會銷聲匿跡,再也不會被人發現。
江落上網搜了搜,果然,網絡上一片風平浪靜,他搜不到任何和自己有關的東西。
他想了想,點進了秦梵的微博,秦梵之前發的那條微博也已經不見,評論下方一片祥和寧靜。
江落滿意地點了點頭,正要退出的時候,卻眼睜睜地看着秦梵的微博在他眼皮底下更新了一條動態。
【@秦梵:愉快的一天。】
簡簡單單的五個字,評論數飛速上漲着。江落盯着這句話,卻有種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感覺。
媽的。
池尤微笑着說出這句話的面容在他眼前閃過,惡鬼笑容滿面,姿態高高,那張俊美的臉卻只寫着欠揍兩個字。在江落眼裡,這五個字的每一個一撇一劃,都飽含着對他的嘲笑意味。
他註冊了一個新賬號,返回評論區,打下兩個字:“傻逼。”
這條評論底下頓時涌入了許多秦梵的粉絲。
江落懶得搭理他們,他哼笑一聲,心情好了不少,從牀上爬了起來,“你們在哪兒呢?”
“我和匡正正在去找你們的路上,”聞人連摘下墨鏡,看着車窗外飛逝的街景,“葉尋昨晚和我說了,小粉失控,陸有一受傷,你也被狗咬了一口,我是爲了撫慰傷員,而匡正是爲了來修復小粉。”
他最後道:“其餘的到醫院再說吧,你們有想吃的東西嗎?”
江落讓他稍些中午飯過來,就掛斷了電話。
他趁着這會兒洗了個澡,再出來時,葉尋和陸有一正坐在一塊看電視。
江落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會,葉尋走過來給他擦着頭髮,江落享受着頭皮被摩擦的輕鬆感,懶洋洋地道:“葉尋,我總感覺總導演很怕你,面對你的時候,也總是畢恭畢敬。”
“我也有點這樣的感覺,”葉尋認真地道,“昨天,在你沒有來醫院前,我問了他原因。他支支吾吾,說怕我吃了他的魂。”
江落隱隱約約覺得這句話很熟悉,“你爲什麼要吃他的魂?”
葉尋搖搖頭,“我不知道,他還尊稱我爲‘您老’。”
江落:“……”
他突然想起來了自己曾經對129酒店的老闆編的“喜歡吞食生魂死魂故意裝嫩的58歲大學生”的瞎話。
他打着哈哈,“是嗎哈哈哈。”
這總導演都是在哪打聽的關於玄學界的傳聞,怎麼這麼不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