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鬼從深土村深山中的地洞裡爬出去後, 他聞了許久,也沒有聞到朋友的味道。
他在洞口站了許久,不知道該往哪走。太陽快要落山時, 他下了山, 看到了一些要離開的人類。他跟着這些人類, 出了深土村, 進入了人類社會。
人類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議論着他的穿着和長相,死鬼覺得自己在這裡格格不入。鋼筋鐵骨之中,人類千千萬萬, 死鬼提着大刀,每到路口處都要沉默地站上好一會兒。
該往哪裡走呢?
朋友們在哪裡?
正當死鬼在人類社會中茫然的時候, 有自稱“星探”的人找上了他。
他們告訴死鬼, 只要死鬼和他們籤一份合同, 讓死鬼聽他們的話,就能讓死鬼的朋友找到他。死鬼簽下了那份合同, 就被送來了《下一站,偶像》這個節目。
來之前,經紀人帶着他去剪了頭髮,死鬼平靜地看着長髮變成短髮,聽經紀人道:“你要用盡辦法去找鏡頭, 明白嗎?只有這樣, 你的朋友才能在電視上看到你, 才能來找你。”
死鬼若有所思, “我明白了。”
他知道這些人並不一定是想要幫他, 因爲他曾聽到過經紀人跟別人得意地道:“他就是個傻的,我這份合同20年, 20年啊,他眼都不眨就簽了。”
但死鬼並不在意,二十年對活死人來說實在不算什麼,至少這些人也爲他想出了一個找到朋友的辦法。
但死鬼來到這個節目裡已經找到了二十多個鏡頭,並把它們都藏了起來,也沒有見到朋友來找自己。
於是,對待節目組的錄製,他越來越不想要搭理了。
今天早上,死鬼和往常一樣,將宿舍樓道內的攝像鏡頭不着痕跡地取下來藏在了身上,纔不情不願地往錄製大廳走去。一走進去,工作人員就朝他發脾氣,“司歸,人全都到了,就差你了!”
死鬼沉默地往人羣后方走去,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死鬼?!”
陸有一又驚又喜。
高大健壯的短髮男人猛地擡起頭,鷹眸一般的眼睛銳利地朝聲音處看去。當他看到陸有一時,瞳孔緊縮,當場愣在原地。
死鬼換上了現代人的衣服和造型,粗看上去,他只是氣質有些奇怪的普通帥哥而已。劍眉鋒眸,銳意進取,不得不說,他的長相和以美少年爲主的選秀節目放在一起,顯得並不相宜。
江落看着完全變了一個模樣的死鬼,心緒複雜。
在他複雜的時候,死鬼已經衝了上來,用力地抱住了陸有一。抱完陸有一之後,他看到了站在旁邊的江落,更加激動了,又上前抱住了江落。
“朋友,你們終於來找我了!”
被寬厚的肌肉完全堵住嘴的江落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死鬼放開江落,帶着抱怨意味地道:“朋友,你當初爲什麼要丟下我?”
被質問的江落:“……”
他真的心虛了一瞬,但江落轉眼就面不改色地道:“當初救了你的男人威脅我,如果我帶你走,他就會殺了我。”
死鬼深信不疑,殺意頓起,“那個男人是誰?”
葉尋和陸有一也好奇地看着江落。
“我不知道他是誰,但他被那個帶着狐狸面具的人叫做主人,”江落壓下瘋狂想挑起的嘴角,握拳在脣邊咳了一聲,“我爲了讓他救你,想了很多辦法。最後離開的時候,不是我不想帶你走,而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和他對抗了。”
死鬼牢牢記住了“被狐狸面具叫做主人”的人,他沉着臉道:“原來都是因爲這個人,才讓我們三個好朋友被迫分開,我記住他了。”
江落睜眼說瞎話,趁機又多添了許多油,加了許多醋。
葉尋捅了捅陸有一,“陸有一,你看江落的表情,有沒有聞到些使壞的味道?”
陸有一撓撓頭,“有嗎?”
葉尋想了想,道:“算了,就算他在做壞事,騙的也是這個傻了吧唧的活死人,隨他高興吧。”
過了一會兒,嘈雜的大廳內突然發出一陣歡呼聲,衆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大門,“老師來了!”
所有人安靜下來,激動地看着門外。江落側頭,也跟着往外看去。
穿着一身休閒西裝的男人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人未到,聲先笑,“早上好。”
“老師早上好!”
“啊啊啊早!”
男人走了進來,英俊的臉龐在日光燈下好似發着光。他熟悉地靠在了桌邊,姿態輕鬆,等練習生們從興奮中平靜下來之後,他才接着笑道:“大家今天很熱情啊。”
“秦梵老師,我們還可以更熱情!”一個人嘶聲力竭地喊着。
秦梵忍俊不禁,擺手道:“不必不必,一般熱情就好。”
衆人哈哈大笑。
場子熱起來之後,秦梵看向了手中的卡片。他的相貌明明不算非常的出挑,但舉止之中卻極有味道,越看他,越是覺得他魅力十足。
“今天主要是玩個遊戲,這個遊戲還挺有意思,”秦梵笑着擡起手,晃了晃卡片,“這是來自網友的一份投稿,想讓節目組扮鬼屋嚇一嚇你們,但節目組左思右想,覺得鬼屋沒有新意,就打算換一個方式。”
秦梵認真地支着下巴,掃過練習生忐忑期待的表情後,突然壞笑了起來,“我們今天就來玩一玩室內見鬼的遊戲吧。”
“臥槽?!室內見鬼?”
“啊啊啊我已經開始害怕了,能不能不參加?”
“我最怕這種東西了,節目組真的是太壞了。”
室內一片哀嚎聲。
陸有一默默看了看屋裡的燈光,又看了看屋外的陽光,小聲跟葉尋吐槽:“他們是真的怕嗎?”
葉尋不是很理解地搖搖頭。
這個“見鬼”的遊戲環節,是江落他們三人昨晚和導演組商量之後的結果。
節目組其實也在懷疑幕後兇手會不會是練習生,江落幾人在昨晚沒在演播廳查到什麼東西之後,他們就設計出了這個遊戲。既可以觀察練習生的反應,也能借機給江落三人提供調查的機會。
如果真的被江落他們三個發現了“鬼”,這個遊戲自然不會播出去。如果什麼都沒有,也有工作人員化好了厲鬼的扮相,準備嚇唬練習生們,當做正常活動放送出去。
“節目組收集了三個‘見鬼’的遊戲,”秦梵念道,“練習生們需要分成三組,這樣吧,在進行這些遊戲之前,我選擇一位練習生陪我一起做動作示範。”
他的目光在練習生中穿梭,被他看着的練習生們奮力舉着手,想要等着被秦梵喊中。
能和秦梵蹭個同框,這遊戲絕對值!
秦梵道:“最後排長頭髮的練習生,請你上來和我配合一下。”
幕後。
導演愣了一下,“我不是跟秦梵說過了嗎,不要點這幾個人上去。”
總策劃坐在他旁邊,看着鏡頭移到了江落的臉上,屏幕上,這張臉好似天生蒙着一層濾鏡一樣,三百六十度的無死角,好看得感天動地。
他心疼得眼角抽搐,“完了完了,這一幕全得剪掉,我一想到這麼好看的臉要從成片中消失我就難受。”
總導演也在唉聲嘆氣,“誰不是呢。”
總策劃道:“大師已經被叫上去了,要剪的話得連着秦梵鏡頭一塊減掉,要不讓秦梵換一個人?”
“算了吧,你又不知道秦梵這個人,”總導演擺擺手,“你讓他換,他能聽你的話?”
江落被驟然一叫,也是愣了愣。
練習生們齊齊往後看來。
“我記得他是叫江渙?絕了,長成這樣再給他一個鏡頭,絕對要火。”
“對了,張楓,你宿舍裡面也來了個新的練習生對嗎?是誰啊?”
張楓看着江落的眼神有着嫉恨,又好像藏着恐懼,兩種截然相反的表情讓他的面孔微微扭曲,他遠離身邊和他搭話的練習生,低着頭道:“我不知道。”
他身邊的練習生無語:“不想說就不想說,敷衍誰呢。”
臺上,秦梵朝着江落招手,“來啊,不要害怕,你只是配合我做個示範而已。”
江落眼睛一閃,他大步走上前,態度很好地道:“老師,您叫的是我?”
“除了你,我們這裡也沒有別的人留長髮了,”秦梵和他開着玩笑,“我還真沒見過比你更適合留長髮的人,我以前演過古裝,長髮扮相也沒有你的好看。”
江落撩起一縷黑髮,如今的黑髮已經長到了他的肩胛骨處,長髮不損他眉目間的俊氣,俊氣與豔麗糅雜,更爲出彩的是他的氣質,不帶分毫女氣,宛如一把染血刀鋒,又像長着毒刺的荊棘。哪怕有些練習生不喜歡他,也驟然升起了猛烈的危機感。
“我還想剪掉這頭長髮的,有點麻煩了,”江落客氣地道,“老師說笑了,我哪有您的扮相好看。”
真要認真演戲,江落絕對是一個完美的謙遜練習生。秦梵看上去很喜歡他,一直帶着他聊了好幾句之後,才道:“第一個遊戲的名字,想必大家都聽說過——屋內打傘,你們應該都做過這種事吧。”
有人納悶,“我只聽過屋內打傘長不高。”
“對對對,我也只聽說過長不高這個說法。”
節目組送上來了暗紅色的傘。江落將傘拿在手中,練習生們也分到了傘。秦梵將手中卡片放在桌上,道:“咱們一起打開。準備,1、2——”
衆人齊齊打開了傘。
普通人只以爲這是在玩,笑笑嘻嘻地用傘面互相攻擊着。江落擡高傘面,擡眸快速掃過整個錄製大廳。
暗紅色的傘面將屋內的燈光也染上了暗紅的色澤,像鮮血一樣把人的臉色打上了紅光。
什麼都沒看到,江落朝着鏡頭細微地搖搖頭。片刻後,工作人員上來收走了紅傘。
江落將傘合上,但屋外的豔陽天突然一聲晴天霹靂,烏雲涌動,驟然下了雨。
天色飛速地陰沉下來,遠處的天邊一片陰暗。
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讓錄製大廳內的衆人有些措手不及。他們剛剛纔用紅傘試完鬼,現在看着狂風暴雨的天氣,多多少少流露出了不安。
“怎麼突然下雨了啊……”
秦梵轉頭跟江落開玩笑地問道:“你信鬼神嗎?”
江落從窗外的雨水上收回眼睛,“不信。”
秦梵不知道信還是沒信,他雙眉一挑,似真似假道:“我還是有些信的,這天氣一變,讓我都有些害怕了。”
但他說完這句話,又興致勃勃地接着道:“好了,咱們接着第二項遊戲,讓我看一看,倒栽蔥看鬼?”
秦梵忍笑着道:“這個動作不怎麼帥氣,但就算不帥氣,大家也要具有遊戲精神,認真地做好這個動作。”
倒栽蔥看鬼是指,人的雙腿要分開站立,然後彎腰從身前往兩腿中間朝後方看去,如果身後有鬼,就能用這個姿勢看到鬼。
張橙其實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但他知道觀衆喜歡看他們被嚇到的樣子,也樂於表演出了一副害怕的樣子搶鏡頭。但這個動作被秦梵說出來後,他心裡不斷吐槽,讓一羣偶像去做這種動作,拍出來得多醜,他這個時候真不希望鏡頭對準自己了。
再不想做也得做,張橙心不甘情不願地岔開腿,低頭從兩腿間往後看去。
他身後站着的正是張楓。但這會他只能看到張楓的後腦勺。張橙沒意思地移開視線,卻忽然看到張楓腦袋下面的空處,突然多出了一個嬰兒頭顱,咧嘴朝着張橙一笑。
“啊啊啊!!!”
驚恐的尖叫響起,張橙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臉色煞白地用腳往後蹬着,脊背發寒,抖着手指着張楓喊叫:“他頭底下有鬼!!!”
趙頒想扶起他,跟着往張楓看了一眼,張楓已經臉色難看地衝了過來,一把攥住張橙的衣領,舉起拳頭暴怒道:“你說誰身邊有鬼?!我身邊沒有鬼,我告訴你,我身邊不可能有鬼!”
他臉色猙獰着,驚懼和陰毒像條蜈蚣一樣在他臉上爬行扭曲,人臉破碎,骯髒的爛泥像牆屑一般粉碎,“你再胡說一句試試!”
工作人員衝上去拉開了他們。
江落看向張楓。
他沒有在張楓身上看到什麼鬼怪,張橙卻看到了。
江落雖然和張橙接觸不多,但他看人卻很準。張橙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在鏡頭面前做出破壞他形象的舉動,所以張橙說他在張楓身邊看到鬼的話,可信值有八成。
現場混亂了起來,遊戲進行不下去了。葉尋幾人走到了江落的身邊,江落問道:“你們看到張楓身邊的鬼了嗎?”
“沒有。”葉尋搖了搖頭。
江落若有所思,忽然走到一個攝像頭面前敲了敲鏡頭。
過了一會兒,有助理悄悄過來,跟着江落走到角落,“老師,您要說什麼?”
“一會把之前的錄像給我,”江落道,“再把張楓的資料還有以往的相關視頻準備一下給我。”
助理點頭離開,江落一轉身,卻看到秦梵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
江落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穿過人羣走到張橙面前,葉尋幫着他從趙頒的手裡接過張橙,道:“他被嚇到了。我會念安神的佛經,讓我給他念一念。”
張橙被嚇得出氣多進氣少,葉尋低聲唸了幾句之後,他緩緩平復下來了情緒。
江落低頭,髮絲蓋住了他的嘴脣,滑落在了張橙的側臉上,“張橙,你看到了什麼?”
張橙雙目無神,嘴脣發紫地道:“一個、一個嬰兒。”
“什麼樣的嬰兒?”
“枯乾漆黑的嬰兒,”張橙猛地打了個寒顫,“它、它在衝我笑。它的嘴巴在上面,眼睛在下面,這個嬰兒,它的頭是倒立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