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大通鋪就是有這樣的弊端, 江落認命地收拾好頭髮,用被子隔開左右兩旁的人。
艱難的一夜過去後,早上六點, 參賽者就要離開休息處了。
廖斯行動緩慢, 等他收拾好後, 房間裡已經沒了其他的人。
他一點兒也不着急, 慢悠悠地整理行李, 從中拿出了二十個巴掌大小的塑料袋,將除他以外所有參賽者被褥上的毛髮撿入袋中合起,再一個個寫上名字。
他將這些塑料袋放入了行李箱中, 最後掏出了昨晚就裝好的一個塑料袋。
小巧的塑料袋中,一根纖長的髮絲盤曲彎折, 所有的參賽者中, 只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長髮。
廖斯好奇地看了半晌, 自言自語道:“花狸,你說主人昨天爲什麼要控制我去壓江落的頭髮?”
“要是想要頭髮, 早上起來去撿不就行了?”
房間除他以外無人,但憑空卻傳來了另外一道陰冷的聲音:“我怎麼知道主人在想什麼,你的想法能被主人讀取,爲什麼不去問問主人。”
廖斯笑道:“你也知道主人可以隨時操縱我的身體,可以知道我的想法, 但我昨晚好奇了一夜, 想了一夜, 主人也沒有回答我一句話。這不是纔想問問你嗎?”
花狸不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 “你再不出去, 就有人來找你了。”
廖斯悠悠嘆了口氣,走出了休息處。
江落正在聽工作人員講述關於第三關的相關事宜。
工作人員道:“在密林之中, 有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叫做深土村。在一個半月前,警方接到了來自深土村的報警電話,但驅車來到深土村時,卻發現深土村沒有一個電話存在。警方調查完深土村後,發現深土村在多年前發生過多次怪病,每次的怪病都會造成半數人的死亡。但即便是這樣,深土村的人也從未離開過村子。近年來,深土村已經沒再發生過怪病,但卻有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深土村每死去一個人,村內就會多出一個新生命,他們村的人口總數在數年中從來沒有發生過變化。”
工作人員道:“各位參賽者,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在一週之內解開深土村的秘密,併成功活下來。”
接下來仍然是熟悉的簽約死亡免責協議那一套,但衆人的神情卻比上一關要沉重許多。
前往深土村的路,轎車開不進去,只能徒步前行。白樺大學和山海大學的人數最多,兩個學校的人自然地分爲了兩個隊伍,其他獨自參加比賽的人對視一眼,組成了最後一個臨時隊伍。
但有一個人卻沒有搭理任何人,獨自拿起羅盤就走進了密林之中。
“那個人是文星大學的何知,”廖斯慢吞吞走到了江落的身邊,“這人獨得很。但我不獨,江落,我可以和你們一起走嗎?”
江落轉頭看向他,廖斯羸弱地笑了笑,“雖然我身體不好,但至少是個趕屍人,不會拖累你們。”
趕屍人的身份實在吃香,這裡又是湘西,江落沒有理由拒絕廖斯。他點了點頭,又像是隨口問道:“趕屍人不正是應該要有一副好身體嗎?畢竟偶爾也要將屍體從外鄉趕回家鄉,途中趕過千山萬水,只靠一雙腿腳功夫。”
“你說的是,”廖斯平靜道,“我學了趕屍的功夫,卻從來沒有趕過屍,因爲我的先天不足,支撐我走不了這麼遠的路。如果可以,我也想試試趕屍的感覺。”
他嘆了一口氣,“但想要把我學的東西學以致用,估計只有換個身體纔可以。”
廖斯入隊後,他們的行程就慢了下來。
深土村在密林之中,依山傍水是真,偏僻落後也不假。進村只有一條腳踩出來的山路,還沒走到半路,廖斯已經累得滿頭虛汗,臉色煞白了。
匡正和陸有一輪流扶着他,三個小時後,一行人才到了深土村。
深土村的村頭種着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槐樹,槐樹底下的黃土平整,一大片陰影遮在下方,微風吹動,樹葉婆娑。
一行人走到樹蔭下方,沁人涼意撲面而來。廖斯靠在樹上休息,急促呼吸,陸有一打趣他道:“廖斯,你比以前的江落還要廢柴啊。”
江落笑了笑,仰頭喝了一口水,卻突然看到陸有一頭上出現了一雙赤.裸的青紫色的腳。
他動作停住,目光往上。一個吊死不知道多少年的男屍面目腐爛地被繩索掛在槐樹上,正在陸有一的正上方。
江落:“陸有一……”
在他出聲的下一瞬,男屍瞬間消失不見了。
光天化日之下,剛剛那一幕猙獰的屍體就好似是江落的錯覺。
陸有一側頭看他:“怎麼了?”
江落舔舔乾燥的嘴巴,“過來,別站在那裡。”
陸有一雖不解,但還是聽話地走到了他身邊,等喝了半瓶水後,他稀奇道:“你還別說,我剛剛站在那裡總感覺頭皮發癢,好像有東西在撓我頭髮一樣,站在這裡就好多了。”
江落沒忍心告訴他,碰他頭髮的是一雙死人的腳的事實。
等休息的差不多了,江落就催他們起身離開了大槐樹下。
村口,村長正帶着他的兒子王錢在接待着參賽者。
他們倆人的態度不冷不熱,從村長口中得知,江落他們是三批參賽者中最慢的一批。
但江落髮現,村長好像並不知道他們是來探究村裡秘密的比賽者,而是將他們當成了普通外出旅遊的大學生隊伍。
賽事方應當給了深土村不少錢,深土村給他們騰出來的房間,比賽事方準備的休息處還要好上一些。
將他們送到房間後,村長淡淡地道:“我們村今天晚上有祭祀活動,你們可以參加,但只能跟在最後面不出聲。如果你們參加了,那就記得,不潔的人不能參加,不能在祭祀上口出污言,不能用手指着供桌,不能用沒洗過的手去碰案桌上的東西。”
這些都是祭祀時的基本規矩,他們自然瞭解,聞言點了點頭,沒有任何疑問。
村長滿意地點點頭,態度稍微緩和了些,“我們這裡蛇蟲鼠蟻多,沒事不要上山,被咬了之後,趕緊來找我。”
叮囑完後,村長二人才離開。
這一片房間住的都是參賽者,除了率先進村的何知之外,其他二十一人俱在。
山海大學的徐巖猶豫了一下,走過來道:“你們進村的時候有遇見村民嗎?”
江落點頭,“遇見了幾個人。”
“我剛剛跟村長打聽過了,他們村裡一共有311個人,”徐巖道,“和工作人員說的一樣,村長說這個數字已經好幾年沒有變過了。”
311,若是用先天八卦對應的數字角度解析,則爲艮卦,艮爲山,寓意壁壘與受阻。
江落眯了眯眼,“你爲什麼要將這條信息告訴我們?”
他現在看誰都心存懷疑,無緣無故,誰會在比賽過程中分享信息?
徐巖低聲道:“我們是想感謝你,上一關,多虧有你的信息我們才能晉級……”他神色黯淡下來,“還是你發現了白哥被惡鬼附身的事,還好白哥被救回來了,否則我們也沒臉繼續參加比賽了。”
確定他的神態沒有作假後,江落大氣道:“小事,不用客氣。”
徐巖搖了搖頭,“我們之後要是獲得什麼線索,都會來告訴你,謝謝你幫我們晉級,更謝謝你救回了白哥一命。”
說完,生怕江落拒絕,他不待江落反應便轉身離開。
卓仲秋唏噓道:“上一關的時候,這個叫徐巖的還對我們很防備呢。”
江落一本正經道:“這就叫善有善報。”
他們回房放下了行李,趁着還沒到晚上,匆匆在深土村內轉了一圈。
深土村比他們想象之中的還要大,村邊就是兩座高山圍合,將深土村包圍在中間。他們兵分五路,看能不能在今天摸清深土村的佈局。
江落和陸有一一起,一路看到了衆多深土村的村民。這些村民和其他任何一個村的村民沒有什麼不同,相反,他們還顯得幸福極了,一大半的人臉上都掛着笑容。
青山綠水,老翁幼童,乍然一看,這裡有如避世的世外桃源。
陸有一道:“這裡的人看起來都生活得很好呀。”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村子的邊緣。兩旁雜草叢生,江落突然道:“有些不對。”
陸有一問:“哪裡不對?”
江落指了指雜草中的菜地,道:“你看這幾塊田,蔫蔫巴巴,作物都枯萎了,分明是許久沒被照料的樣子。”
陸有一撓頭:“是不是種這一塊地的人太懶了?”
“在農村,特別是這種與世隔絕的村子,吃穿住行大多都是靠自己動手,”江落搖搖頭,“炒菜的時候就出門摘顆蔥、拔顆蔬菜,因此菜地一般都種在自己院子裡或者家門口。能跑到村子邊緣開地種蔬菜的人家都是因爲家裡種的蔬菜不夠吃,只會更勤勞,不會更懶。否則種了又不管,那何必種呢?”
陸有一也覺得有道理,“我們回去看看?”
這一次回去,他們看得更仔細了。各戶門前果然都種有多多少少一片菜地,但有的門前將這一片地照料得格外精神,有的門前卻是枯株一根,草木蕭疏。
偏偏田地枯萎的人家中並不是沒人,有人卻不管菜地的死活,似乎只有懶惰這一個原因。
兩個人原路返回,快要到家時,拐角處忽然衝出來了一個紅衣小女孩,直直撞在了他們身上。
兩人被撞得往後踉蹌一步,江落及時扶穩了小女孩,擺出一副騙人專用的和善面容,笑眯眯道:“小妹妹,你跑這麼快乾什麼?”
紅衣小女孩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個子剛剛到江落的腰間。她有着一頭和江落一樣的黑色長髮,劉海髒亂貼在額前,臉上沾着灰塵和枯草葉,她的眼睛很大,但卻空洞而無神,如同洋娃娃那般無機質。
小女孩道:“我要去找爸爸媽媽。”
陸有一熱情道:“你爸爸媽媽住在哪?我們把你送過去。”
話音剛落,小女孩的身後就跑來了一對夫妻。女人身上還穿着圍裙,男人穿着拖鞋,臉色如出一轍的着急,他們看見小女孩後臉上一喜,“小丫,快要吃飯了,你跑什麼?”
他們兩人的五官和小女孩隱隱相似,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親緣關係。陸有一跟小女孩道:“你的爸爸媽媽來了。”
小女孩卻沒有理身後的叫喚,呆板道:“我要去找另一個爸爸媽媽。”
另一個爸爸媽媽?
容不得江落多想,夫妻倆已經跑到了小女孩的跟前,他們小心翼翼輕聲哄着小女孩。母親輕柔地拍落下小女孩身上的枯枝落葉,父親疼愛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額,幾句話後,牽着小女孩往回走去。
他們對小女孩的愛顯而易見,甚至有些過分緊張。
江落看着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皺了皺眉,和陸有一回到了家。
很快,其他人也回來了。衆人都沒獲得什麼有用的信息,只能靜等着晚上的祭祀活動。
晚上六點鐘,村長的兒子王錢給他們送來了一個能遮住下半張臉的布制口罩。
口罩上用針線歪歪扭扭繡出來了一個紅色的微笑嘴脣,布料粗糙,兩側縫有四條細細的線,可以在腦後打成結。
王錢反覆叮囑着,“祭祀的時候一定要面帶微笑,如果你們笑不出來,就戴上口罩出門。這是我們村裡的習俗,請你們尊重我們的習俗。”
重要的話說三遍,王錢卻足足說了五遍,臨走前還生怕他們會忘記一樣,憂心忡忡地一步三回頭。
等他走後,江落對着鏡子戴上了口罩。鏡子中,扭曲的笑容在他脣上的位置展開,一直咧到耳根。一眼看去便讓人極爲不舒服,如果再多看幾眼,甚至隱隱感覺鏡中的自己變得陌生而扭曲。
江落摘下口罩,轉過身,猛然對上了另外一張大笑着的扭曲面容。
廖斯笑眯眯地站在他的身後,嘴巴上的口罩完美地貼合在他的鼻樑上,他說話時口罩顫抖,猶如紅色的繡花嘴脣也在不斷張合一般,“這個口罩的繡工不怎麼樣。”
好好的一個病弱美男子,戴上口罩之後卻猶如變態殺人魔一般,江落眉尾一抽,“你能把口罩摘下來嗎?”
廖斯乖乖摘了下來,“外面好像響起樂聲了。”
江落仔細一聽,外面的確有樂聲響起,他們拿着口罩出了門,就見到家家戶戶的村民也走了出來,人羣很快便成了一條長隊,晃晃悠悠跟着樂聲走去。
有孩童大笑着揮着手裡玩具,大人們三三兩兩在一塊談着趣事,每個人無一例外地都帶着笑容。
參賽者們跟在人羣最後方,江落不想戴這個有些滲人的口罩,就嘴角勾起,敷衍笑着混在其中。
人羣來到了祠堂前,天邊昏暗了下去,燒起了一朵紫紅色的火燒雲。
供桌被擺放在祠堂前面,祠堂上還放有許多的貢品。水果、豬頭和麪餅,瞧規制,應當是在祭拜某個神。
村長正在供桌前着急地走來走去,他問兒子,“神公還沒來嗎?”
王錢擦擦滿頭大汗,“還沒來。”
村長的表情扭曲一瞬,極深的恐懼讓他的瞳孔緊縮,“是不是我們準備的東西少了?”
王錢聲音發抖,“不可能,我們什麼都擺上去了。”
他連忙看向供桌,“香爐、燭臺、花瓶、八樣貢品、茶碗一個……一個不少。”
村長一樣樣看過去,確定沒少東西后,他心裡稍鬆,自言自語道:“應該是神公有事耽誤了,我們再等一等。”
在人羣后方的江落笑得臉都僵了,前面還沒開始祭祀。他皮笑肉不笑地維持着表情,往身邊一看,大半數的參賽者已經戴上口罩在揉着臉了。
廖斯也戴了上去,他好奇地看着江落,“你不戴嗎?”
江落立刻把口罩戴在了臉上,“大家都這麼醜,我也沒心理負擔了。”
廖斯笑了幾下,又低聲咳嗽了一聲,有氣無力道:“開始降溫了。”
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歡呼聲,江落擡頭看去,原來是祠堂裡走出了個披着一身黑衣、帶着黑色連帽的人。
這個人走到了村長的旁邊,低聲跟村長說了幾句話。村長連連點頭,面色紅光越盛,欣喜熱切之意溢於言表。
等黑衣人說完之後,村長轉過身面向村民,雙手往下壓,嚴肅地道:“祭祀開始。”
這個祭祀結束得出乎意料的快,月亮還未升起在正中時,村長就宣佈可以解散了,在解散之前,他說了一句話。
“明天就是祠堂選人的日子,”村長高聲道,“不管選沒選上,都不會影響神對我們的眷顧!心誠,神明就會顯靈,這些話我每年都要說一次,今年也不例外,大家不要着急!千萬不要發生爭端!明天下午六點,仍然是在這裡集合,聽到沒有?”
村民齊聲道:“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