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厲這個表面古板的人, 果然也有骯髒的秘密。
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江落脣角勾起,他放開了馮厲的手。馮厲頓了頓, 緩緩站直, 雙目深深看着江落。
霧氣遮擋了他們的身形, 讓岸邊的人看不大清。江落看不透馮厲在想什麼, 他也沒有興趣知道。不過, 江落卻看到在自己的黑水旁邊,馮厲身上淡色的污濁倏地變得有些濃重了起來。
就像絲帶四散,盪盪悠悠的, 又在不惹人注意的時候被泉池淨化。
江落還想再看仔細一點,卻有一個小童慌慌張張地從外面跑了過來, 大喊道:“道長, 不好了, 山上的陣法被人破壞了!”
微禾道長一驚,“什麼?!”
十分鐘後, 所有的人來到了陣法邊。
這座山不是連家的山,但山頂卻只有連家人能上來。“無俗念”處有兩個陣法,一個是內部的門前陣法,一個是遠一些阻止普通人登上山頂的外部陣法。小童說的被破壞的陣法,就是外部大的陣法。
江落也披着衣服過來了, 他蹲在陣法旁邊, 看着地上燙出地皮的黑色焦炭痕跡。
宿命人看了看被破壞的程度, 淡淡道:“徹底被毀了啊。”
微禾道長臉色難看, “這陣法堅持了有二三十年了, 到底是哪位高人給破了的?”
“啊!”小童又是一聲驚叫,拽着微禾道長的袖子指向身後“無俗念”門前的那道內部陣法, “道長,您快看!”
一行人轉頭往門前看去,就見門口半空中憑空冒出了一段灰煙,像柴火燒出來的煙霧顏色,這代表有東西撞到了陣法上,被陣法燒灼成了煙。
微禾道長怒道:“是誰!”
他趕忙跑過去查看。
除了微禾道長,其他人也不着急。殯葬店老闆走在江落旁邊,搖頭道:“到底是誰腦子想不開往這裡來,這裡可是有一個宿命人,一個天師,一個老道長。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江落倒不關心是誰闖了上來,他摸摸耳朵,“老紀,這東西很有用,你是怎麼煉出來的?”
紀鷂子知道他的本性之後,聽到這句話就警惕了起來,“你想幹什麼,你不會還想要搞個批發吧?”
江落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成雙成對,我覺得我還缺一隻耳墜。”
“你是覺得每天一次進入別人內景裡面太少了吧,”紀鷂子翻了個白眼,直接道,“但一天只能那麼一次,無論你有幾個攝魂墜都得這樣。你以爲靈魂出竅是什麼容易的事?一天一次已經很勉強了,我還是看你靈魂牢固得超出常人,身魂極其貼合纔敢給你這個耳墜,你安分些吧。”
江落只好可惜地放棄了再要一個攝魂墜的想法。
不過趁着現在其他人都在忙陣法被破這件事,江落靈機一動,趁機道:“老紀,我有事要辦,你幫我看下人。”
說完,不等紀鷂子同意,他就低調地鑽進了院門。
*
治療段子幾人的地點是在藥房。
江落悄然無聲地來到了藥房,將門一關,走進內屋,就看到躺在牀上的段子三個人。
段子、杜歌和秦雲依次躺着,他們外表上沒有任何損傷,但一直昏迷不醒,臉色慘白如紙。
江落一個個看過去,給他們測試脈搏、心跳、呼吸,三個人的身體特徵都是活人。
他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難道段子讓他們去看蠟燭,真的和宿命人無關,只是巧合嗎?夢裡這三個人全都死了,他和連家三姐弟沒一個真正出事,難道也是巧合?
藥房裡的東西堆得很雜亂,江落放過了這三個人,開始檢查周圍的東西。內屋有個窗口,玻璃好像歷經了幾十年的風風雨雨一樣,兩面都被染成了蠟黃色,看外面的東西都看不清。江落走到窗前往外看去,發現窗子對面正是柴房。
明明燒水做飯只要有電就行,沒電有火符也可以,但“無俗念”處偏偏堅持天地本然,做飯、燒水都是用的柴火。柴房門前堆着一個高高的柴火堆,都快要比柴房還要高了。
江落隨意看了一眼,就看到防水塑料布罩起來的柴火堆底下隱蔽的位置處好像有一個花花綠綠的東西。
他看了一會,心中一動,推開門走到了柴火堆底下。
有小童過來問江落幹什麼,江落笑眯眯地道:“沒事,你忙去吧,我只是隨便看看。”
等人走了後,江落繞到另一側,果然看到了在藥房裡看到的花花綠綠的東西,瞧質地,像是紙。
火柴堆堆得很高,幾乎有兩米五的高度。江落踩在一塊石頭上,伸手用力將塑料布底下的東西給拽了出來。
兩個紙人被拽到了地上。
江落將兩個紙人分開,蹲下來端詳這兩個紙人的樣子。
男的鼻上有痣,一個眼睛大一個眼睛小;女的皺紋深深,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它們的頭髮被塗成了白色,這是兩個老人年齡的紙人。
這兩個紙人的模樣緩緩和江落記憶中的兩個人交疊在了一起。
木屋別墅那兩個送柴火上山結果突遇暴風雪的老夫妻。
江落已經明白了,他支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長,“有意思。”
“什麼有意思?”
身後有人問道。
江落頓了頓,自然地轉過頭,笑容安然若素,語氣平靜,“先生,我是說這裡竟然有兩個紙人,這很有意思。”
說完,他又淡淡笑了笑,“不過只是紙人而已,不足爲奇。”
馮厲的目光投向了紙人,“這兩個紙人被用過了。”
“嗯?”江落虛心請教,“弟子沒有看出來。”
“你還沒有學,當然看不出來,”馮厲道,“你看它們的眼睛。”
江落回頭看去,這兩個紙人的眼睛黯淡無神,像被洗去了一層顏色一樣,同身上花花綠綠的鮮豔顏色渾然不同。眼睛中間還被點了一個白點,極爲逼真,這讓江落想起來了“畫龍點睛”這個成語。
“有些可以以假亂真的紙人,點上眼睛就算活了,”馮厲道,“用過之後,眼裡也沒了可以亂真的神光。”
江落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他還想再問馮厲怎麼分辨活着的紙人,馮厲忽然上前一步,拉着他的手腕繞到了柴火堆的後方躲了起來。
江落知道馮厲這麼做一定是因爲有人來了,但誰來了會讓堂堂天師都躲起來呢?
他耐心等待着,過了一會兒,外面響起了微禾道長的聲音,“宿命人,那陣法您有空給補一補嗎?”
宿命人還沒答話,殯葬店老闆就大聲地道:“微禾道長,那陣法你不能補?”
他聲音大得像是在故意提醒某人。
微禾道長掏掏耳朵,納悶道:“如果只是壞了我當然能補,但那個陣法是被徹底毀壞了,說是補一補,其實就是重新做了。這種幾十年前的老陣法,我還真沒有多少把握……你這麼大聲幹什麼?”
殯葬店老闆聲音更響亮地道:“我怕你老了聽不見。”
微禾道長甩袖,“你——”
“好了,”宿命人開口道,“不要吵鬧。”
微禾道長和殯葬店老闆不再說話,江落微微探頭看去,看到了李小從走廊拐角處走了出來,她也整好遇見了宿命人三人。
江落眯起眼睛,仔細觀察她的表情變化。
李小有些怕生,又忍着害怕走上前,“幾位叔叔好。”
她全程低着頭,不敢擡頭看人,和微禾道長說了幾句話後,就小心翼翼地擦身而過,整個過程和宿命人沒有半點交集。
以江落精準看人的目光,竟然分辨不出李小不認得宿命人這一幕是演出來的還是真實的。
他很聰明地請求了外援,“先生,您瞧瞧這個女孩,她是紙人嗎?”
江落本以爲馮厲就只是站在他身側看一眼而已,誰知道背後卻貼上來了人。
他這個古板禁慾的師父,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卻沒有回答,轉而問道:“她和你是什麼關係?”
天師身上的檀香味傳來,不知道是不是江落的錯覺,在馮厲靠近他的時候,周身的溫度好像驟然降低了不少,風嗚咽如哭嚎得吹了起來。
江落莫名其妙,“陌生人關係。”
馮厲餘光瞥了李小一眼,眉頭稍皺,又看了一會兒才道:“是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