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成和蕭煙底子都很好, 他們才能生出江落那樣的孩子。
只是江平成年紀大了,身材走樣,曾經的俊美到了中年已經失色了七八分。但隱約從他的眉眼間, 還能看出來江落的樣子。
夏琴吻在江平成的眉間, 似有若無地露出了一個笑。
*
江落想起了一些噁心的事, 他不想再在江家待下去了, 令人通知了主人家後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 他帶着池尤回到了他的房間。
他記得他在離開這個家時,忘了帶走一件東西。他想去找一找,看能不能在鏡中世界找到。
江平成接到消息後就匆匆趕了過來。他臉上還有口紅印子, 滑稽又搞笑地道:“池少爺,我這裡還有一樁生意想跟您談一談, 一定是樁對您有利的好生意, 您能跟我去趟書房嗎?”
池尤悠閒地坐在椅子上, 直到江平成的笑容快要掛不住時,他才懶洋洋的起身, “走吧。”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江落繼續收拾整理着東西,他站在衣櫃前,等摸遍了整個衣櫥後,終於在角落裡摸到了一個小鐵盒。
在摸到鐵盒的時候,江落反倒嘆了口氣。
他找東西只是想要證明鏡中世界和現世的相通性。幕後人竟然厲害到了這種程度, 連他在現世藏起來的私房錢都能在這裡找到對應。
江落將鐵盒拿了出來, 走到桌旁坐下。他打開盒蓋, 裡面幾十個銅板和十幾塊大洋, 轉換成現代錢幣也有四五千了。江落覺得以前的自己還是挺能攢錢的, 他拿出一塊大洋把玩,敞開的房門卻被一個人關上, 帶着一陣清香,這人走到了江落身邊。
江落沒有回頭去看。
女人走到他的身後,手臂輕輕搭在椅背上,溫柔地問道:“少爺,你在池家待得怎麼樣?”
“還不錯。”江落語氣淡淡。
夏琴放心似地嘆了口氣,“不錯就好。”
氣氛沉默下來,江落漫不經心地在指尖轉着大洋,一副不想多說的模樣。但夏琴卻好似看不懂他的意思,手指輕輕拂過江落的後腦,“少爺,在老爺決定將您送到池家時,我想了許久,並沒有出聲阻止。”
她話說不急不緩,柔軟又堅定,夏琴看起來總是很可靠,她是一個很有想法的女人,所以江落從來沒有看透過她。
“因爲之後這幾年,江家會變得很亂。你待在池家,總比待在江家更好些,”夏琴從江落的肩膀往下滑,如玉的手環着江落的脖子,她貼在了江落的後背上,“等你再回來時,江家就會變成另外一副樣子。”
江落乏味地問道:“你爲什麼這麼做。”
他曾經在現實世界中問過夏琴一模一樣的問題。
在他目睹那場出軌後,十五歲的江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江落的母親懦弱,一味只知道順從丈夫。江落的父親更是一個惡魔,在江平成朝着妻兒揮拳頭時,只有江落擋在母親身邊保護她,強撐着挨着打,從來沒有人擋在他的身前爲他遮風擋雨。
夏琴是第一個。
第一個保護江落的人。
一次又一次,她將江落護在懷裡擋在身後。在江平成的壞脾氣爆發之前笑着轉移江平成的注意力,夏琴不是江落的母親,她也只比江落大上十幾歲,但江落卻在她身上體會到了無法在母親身上找到的安全感。
他不敢相信剛剛看到的那一幕,獨自坐在書桌前出神。這個時候,夏琴同樣來到了他的房間。
她沒有穿衣服,看着江落的眼神滿是情意,她的手從江落的臉頰往下,一舉一動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
仍然溫柔,小心翼翼。
夏琴引誘了才十五歲的江落。
江落只感覺噁心、信任崩塌。他躲開了夏琴的手,聲音顫抖地問道:“你爲什麼這麼做。”
……
江落手中的大洋拋到桌子上,他冷聲道:“滾開。”
夏琴的雙手停住,她嘆了口氣,“我喜歡您。”
“但我這個年齡和身份,不會成爲你的妻子,”夏琴直起身,“你也不會娶我,因爲你不喜歡我。”
既然如此,夏琴便決定去勾引江落那沒有原則的父親,至少這樣,她可以永遠陪在江落身邊了。
她笑了笑,道:“當我成爲了您的母親,我就可以保護您了。”
“最重要的是,”她喃喃道,“等你父親死了,江家是我的,你也會是我的。”
“少爺,你會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帶着你遠走高飛。”
鏡中世界裡夏琴的回答,和現實世界中夏琴所說的話逐漸合二爲一。
十五歲的江落知道夏琴對自己的母親懷有隱隱的敵意,在每一次江落爲了保護母親受傷時,這樣的敵意都會尖銳顯現。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這些敵意代表着什麼。
夏琴嫉妒他的母親,因爲江落的母親可以永遠擁有江落。
十五歲的江落受到了無法言喻的,來自成年人世界的黑暗衝擊。
江落報了警。
他是未成年,報警的罪名是保姆強/奸未成年未遂。因爲這件事,江落的母親蕭煙終於鼓起了生平最大的勇氣和江平成離了婚。
江落一點兒也不想留在江家,留在這個腐爛得令他反胃的家裡。他和母親離開了江平成,從有錢人的生活變成了普通人家的生活。
江落以爲這是新生活的開始,事實也是如此,只是生活變得更加糟糕了而已。
他的母親蕭煙在侷促的生活中開始後悔,開始抱怨。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崩潰地對江落哭喊道:“你爲什麼要報警?你不報警的話我就不會和你爸離婚了,我們就不會過這種苦日子了。”
“我寧願不知道他出了軌……”
從這一天開始,江落就覺得親情這東西,真是讓人嗤之以鼻。
……
夏琴還想要再說些什麼,但被她關上的房門忽然被人踹開。池尤站在門邊,背對着陽光,面容覆蓋一層陰影,聲音微冷。
“這位……夫人?”他道,“我和江落該離開了。”
江落站起身,從夏琴身前走過,他忽然轉頭看向了夏琴。
目光之中沒有絲毫波瀾,好像夏琴之於他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
夏琴的表情微僵。
她想了無數種江落知道真相後的態度,無論是恨也好惡心也罷,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江落會是這樣的表現。
“忘了說一句,江家是很噁心,”江落聳聳肩,略帶譏誚地道,“無論是江平成,蕭煙,還是你。”
他回過頭,語氣裡甚至有了笑意,“還好,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說完,江落走出了門。
兩個人徑直出了池家。
早上馬伕將他們送到池家時,池尤曾和馬伕吩咐過等傍晚再來接他們,如今他們提前走了,只能靠雙腿走回去。
路上,江落問道:“江平成想和你做什麼生意?”
“商隊生意,”池尤挑脣笑了,“卜九城最近鬧鬼的傳聞沸沸揚揚,他做的賭場生意已經到了關門破產的邊緣。他虧了不少錢,先前池家給江家的錢也都被他拿走填了窟窿,這一次麼,他是想把賭場的庫存運到外地去買賣。池家擅長捉鬼做法事,他想讓我找一個厲害的池家人和他同行。”
江落挑眉:“厲害的池家人?除了你,池家還有其他厲害的人?”
池尤稍愣,隨即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你怎麼知道我厲害?”
江落反問,“難道你不厲害?”
池尤沒忍住笑了,眼底的漆黑都好似變得沒有那麼危險,“江少爺這張嘴,真是不給別人佔據上風的機會。”
他們兩個偶爾這麼閒聊幾句,很快走到了鬧市。江落走過一攤餛飩店時,聽到坐在路邊一桌的三個男人正在談論鬧鬼的事。
“聽說昨晚又死了一個,死的那叫一個慘,大早上就被匆匆送到義莊了。”
“嘶——死的有多慘?”
“我說出來你都要害怕……算了算了,一會兒還要吃餛飩,我還是不和你說他的死狀了。”
江落腳步慢慢停下,看向池尤,認真地道:“我餓了。”
一分鐘後,兩個人也坐在了路邊。餛飩店老闆熱情地問道:“兩位吃辣嗎?”
江落點點頭,豪爽道:“多來點!”
老闆道:“好嘞!”
餛飩店內狹小,屋裡只有老闆做飯的地兒,桌子都擺在外頭,雖然小,桌椅還老舊,但稱得上乾乾淨淨。池尤垂着眼看着桌子上的道道劃痕,他的坐姿端正,雖然瞧起來和周圍的人不太一樣,但池尤太過從容,並不顯得格格不入。
甚至還有閒心和江落打趣道:“今天託了江少爺的福,多吃了一碗沒人絮叨的飯。”
江落有些明白池尤活着時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追隨者了。
光是看文字,他就喜歡上了池尤這個角色,等真正接觸到池尤時,無論他是活着時的僞善模樣,還時死去後強到可怕的深不可測模樣,都有着極強的個人魅力。
能讓他的那些追隨者不自覺地喜歡他,崇敬他,直到身心都不由被他操控。
因爲他太能裝了。
江落雖然知道少年的池尤已經帶上了一幅假面,但不得不佩服。池尤這每一個笑每一句話,他還真分辨不出來哪句是真是假。
索性直接憑着本性對付,“謝恩吧。”
池尤又笑了。
身後,那三個人接着談論道:“那死的人是誰家的人啊?”
“這你們都不知道?死的是個池家的一個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