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雲團像是剛烤出來的麪包一樣,白白的鬆軟,要不是隔着玻璃,我甚至很想伸出手去,揪一朵回來,聞聞它是不是有面包的香氣。
請原諒我有這麼幼稚的想法,因爲我只坐了兩次飛機。第一次坐飛機是十六年前,也就是,來到這個鬼地方的那次。那時候打死也沒想到,這飛機將我們一放,就是十六年。
老媽面色灰白,握着手提袋不說話,我知道她有些生我的氣,不管怎麼說,那個要死的人是給了我生命的父親,我可以對他這幾年的拋捨生氣,但是卻不能表現的這麼沒有良心。好吧,就算是真沒良心,但起碼要裝一裝,不能表現的這麼沒心沒肺。
可是,每當念及那一點點血緣關係,這些年所經歷的事情就像是演電影似的在我面前交替出現,於是,那一點點溫度,也慢慢冷卻下來。再於是,我就連裝的興趣都沒有。
中國有句話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意思是做了一天的夫妻,也有一百天的恩情。所以我理解老媽,她畢竟和他同牀共枕了那麼多年,還睡出了我。
但是,卻沒有一句古諺說女兒要和父親怎樣怎樣,所以,我也不在乎。
飛機落地,在下機的時候,老媽再次拉住我的袖子,“蔚蔚,就算不給他留面子,給我點面子。”
我笑笑,未置可否。
其實在老媽糾結我會不會太過分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想的是怎麼回家這個問題,就這麼稀裡糊塗的下機了,誰知道過了十六年,我們的家是不是還是以前那個地方。好,就算是,現在都興市政規劃,恐怕就是記得地址,也找不到家。
轉念一想,其實也不用太愁,花錢打個車,報上寧嘉集團的名字,這麼大名鼎鼎的地方,總不會不知道。
過了兩分鐘之後我才知道,我的這些擔憂,全是多餘。
遠遠的就看到有人舉了個大牌子,上面蘇思春三個字在一堆人中猶爲顯眼。大概是覺得這名字太具有轟動效果,還有個別不和諧的人笑着戳戳點點。秉承着快走一步就少轟動一秒的精神,我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拽着老媽的手向那個方向擠去。
走到不能再近的時候,看到有個男人看着我們擺了擺手,然後那個讓人尷尬的牌子便放下來。結合這個場面再看他的模樣,我立即知道了這個人的人身份。
果真,他伸出手來,先是與老媽相握,“你好,阿姨。我是季南安。”
我冷笑,與我想象中的一分不差。
他又要過來和我握手,卻被我一甩,給拂了回去。手狼狽垂下的剎那,不光他緊盯着我,就連老媽也在旁邊扯着我的衣領,覺得我不像話。
我知道我不像話,他儒雅有禮,按照大家女兒的風範,我應該也回以同樣禮貌的動作,這才似乎合乎體統。可是,我並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意。這個男人可是我平時日思夢想過千萬遍的對象,在英國,我在看到大馬路上車禍的時候,都會將路上那個被撞的七零八落的人想像成他,在聽到某地又出現什麼情殺的時候,也將那個慘死的理由叩在他的頭上,也就是說,即使不見面,我卻狠毒的想盼他死。
所以,因爲有這麼幟熱的感情做基礎,我才能在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他是我大腦中勾勒過千萬次的那個人。
所以,我下個動作就是,不顧他們的側目,甩下老媽暗示的牽扯,抱着行李就向前走。
機場的聲音有些喧囂,身後老媽追上來,蔚蔚蔚蔚的喊了N遍,“你怎麼回事?”
“沒怎麼。”
大概是覺得我丟了她的面子,老媽扯着我還要訓,只是開了個頭,就被眼前“嫂子”的聲音絆住。
擡頭一看,原來迎接我們的陣容有這麼強大。不光是季南安來了,就連我的姑姑和叔叔也加入了接機的行列。
然後,就是老套的噓寒問暖。老媽被叔叔和姑姑簇擁,“嫂子,這麼長時間不見,你不僅沒老,還漂亮了。”
老媽扯起脣角,“哪裡哪裡。”
繼而目光又落到我身上來,“啊,這是蔚蔚麼?幾年沒見,長這麼大了……”
說着還要撫摸我的頭髮做親熱狀,被我一閃,姑姑的手尷尬的停在空中半晌,最後還是乾笑的縮了回去。
老媽再次不滿,“蔚蔚,這是叔叔和姑姑。怎麼不叫?”
“不好意思,時間太久,我忘記了,”我作出笑容,另一手卻扯開門,自己先坐了進去。過了一會兒,他們纔跟上來。老媽自然和我坐一個車,而我沒想到的是,隨着坐進來的,還有季南安。
我一直以爲憑藉我們的扭曲關係,他會很識趣的坐到後面那個車上去,與我的親人們和諧相處總比看我的冷臉好。
可是,他就這麼理所當然的坐進來了。
然後,側頭看着我的冷臉,“寧小姐,請繫好安全帶。”看我只是死盯着他無動於衷,竟然要突破困難從副駕駛座上反身過來幫我係上。
這個姿勢不是一般的高難度。我覺得,那得有相當好的身體協調度才行。
而與此同時,老媽又開始冷眼示我。我知道,她是要我收斂。
其實,我是該收斂。
可是,看季南安彆扭費勁給我扭上安全帶,我竟然就那麼無動於衷的,任他艱難的完成這個動作。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個大度的人,卻也沒想到,可以小心眼到如此神仙畫畫的地步。
才相見幾分鐘,我就看不得他舒坦。所以如果能讓他難受,哪怕是毫無價值,我也樂見。
而我,竟然還能在他做下整套動作的時候,聞到他身上的香水氣息,那是頂級香水CK的味道。而我之所以知道,只是因爲在從洗車房休工的時候,從街邊櫥櫃裡看到過。
當時覺得香水瓶子的造型很漂亮,於是就進去聞了聞促銷裝。
然後,作爲一向都很有仇富心理的窮人,我看着它的價格在心底糾結了一百次,很不人道的詛咒了能買這樣香水的貴族,理所當然的,也記住了這個味道。很淡很淡的香氣,卻讓人想到生機和甦醒。
沒想到,在我身邊,也有能用起它的人。
而且還是季南安。
我只是覺得諷刺,在我這個寧茂清的嫡親女兒在外面借錢度日的時候,他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乾兒子,卻能在我的祖國,用最貴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