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總他……”顧遙是個實心孩子,一見我這麼反問,神色立即緊張起來,“寧董,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努力解釋,“我只是說,季總在這個城市呆了那麼久,認識的人自然也比您多,關係脈絡自然也比您要廣。我想他現在肯定是有事情,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可能現在不知道。我剛纔已經通知秘書室用各種方式來聯繫他,寧董你不如再等等……”
“等什麼?”我打斷他的話,“你確定他會幫我?你確定他不會落井下石,看到我現在落魄成這樣,不在一旁敲鼓慶祝?你確定……”我看着他,深吸一口氣,“你確定,眼前這一切,不是他想看到的?”
顧遙張了張嘴,看來還是想說什麼,但終是欲言又止,“我……”
“顧遙,在這個公司裡,看似是我當家,處處都是寧茂源和季南安的人,”我看着窗外,呼出一口氣,“而我自從進公司,就看準了你。這麼多日子來一直也和你最親近,你聰明,又不是瞎子聾子,你應該能看出來,我和季南安,和寧茂源問題的具體根源在哪裡。”
“可您現在孤軍奮戰……”顧遙眼睛裡露出深深擔憂,竟有淚花顯現出來,“寧董,不是我多嘴,我覺得那沈先生,似乎也……”
“算了,顧遙,”他的話沒有說下去便被我揮手打斷,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爲我好。”
“沒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處理。”想起那個男人,我的心又是重重一墮,卻勉力自己笑道,“就憑你對我的這份兒心,顧遙,我如果熬得過去這關,以後肯定要提拔你。”
“寧董……”
“沒事兒,進去吧。”我掀開會議室那厚厚布簾,想了想又回頭,“顧遙,你記得要讓咱們的人把所有的情況都錄下來,還有,所有媒體人員都備好份,不僅要要他們的單位,還要精確到她們的家庭地址和成員,事情完了之後,最好要查清楚她們的親屬關係。總之,所有的關係網絡,一定要給我說清楚。”
“知道。”
我仔細想想,並沒有忘記什麼重要事情,這才深吸口氣挑簾進去。
那一剎那,原本騷亂喧嚷的氣氛立即靜寂下來,靜的我只能聽到自己愈加沉重急促的呼吸,彷彿所有的雜物都被成功過濾了一樣,靜的像是要把人憋過去。隨即清脆的一聲,會議室十二柱耀眼的燈柱一齊打開,那些光彷彿劍一樣刺過來,我被照的眯了眯眼,再次睜開眼睛,只覺得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我,那滋味,簡直比凌遲還凌遲。
彷彿我赤身裸體,在大庭廣衆之下供人品鑑。
我在秘書室人員的安排下走到中間坐下,這纔看到下面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着的仍是那三個字——“寧茂清”。這麼久了,我倒是沒想到我爸爸的名字還會在這會議室出現,彷彿這個人從沒消失過一樣。燙金的三個字在紅色的紙上灼灼耀目,乍看上去,居然有些咄咄逼人的氣勢,但是映入眼中,卻給人一種疏離的陌生。我手忍不住撫上去,像是能感知到二十年前父親背上的溫度,很溫和質樸的暖,隱隱的,還彷彿帶着農村家裡柴禾的氣息。
那樣的人間煙火,那樣的柴米油鹽,那樣成天爲了一點錢而算計來算計過去的日子,經常吵得不可開交,現在看起來,竟是無比幸福的溫和。
寧茂清應該怎麼也沒有想到過,他費這麼多錢建了這麼個金碧輝煌,堪稱是頂級會議場所的集團會議室,到他的女兒繼任的時候,居然就會被當作“公開審判”的用途。寧茂清應該怎麼也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她女兒會在他窮盡一生建起的事業上,大肆揭發家醜,靜待着怎麼被批的體無完膚。
想想也真是諷刺,作爲寧嘉董事長,在這短短不到一年的時光裡,我從未用過這樣豪華的會議室,從沒有感知過這樣會議室全立體音響在如此大的房間周旋是什麼滋味,從未享受過在這大臺子上面呼風喚雨,在寧嘉一手遮天的感覺。今天有幸來到這個地方,居然還是接受公衆的質問和宣判。
我極輕的笑了笑,深吸一口氣才擡頭,“感謝大家這麼多天對寧嘉,對我的關注,也對不住大家這麼辛苦的等在寧嘉大門口。既然大家這麼看重寧嘉,看重我寧蔚本人,那麼好,今天有什麼事情,咱們都說說清楚。”我又輕笑一聲,“反正我躲也躲不過,不是麼?”
我的話音剛落,便有個記者立即站起來,真是毫不客氣,初開始那眼光便佈滿殺氣,“寧董事長,所有的事兒您都會如實說嗎?”
“對,我會如實說。”我點頭,看着那記者銳利的目光,其實已經有了幾分緊張,便勉力一笑,“但是恕我自己也有着隱私權,有些事情不便透露,我還是會打算埋在心裡,不過我可以保證,只要我說的,便是真的。只是還是希望你們筆下啊,口下留情。寧嘉是個集團,我是個人,我們都不是什麼從事公共人物職業的人,所以還是各退一步比較好。”
“要不然,等事情太放開了,誰都不好看。”
那記者“嗯”了一聲,從他那眼光上看,顯然是有點悻悻,“可以開始了,”我微笑的看着下面,“還是希望大家秉承一些道德原則,有些問題可以點到爲止的,不要那麼深究。”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我終於知道了爲什麼記者被成爲“無冕之王。”
這哪是王啊,這簡直就是上帝。只有他們不想問的,卻沒有他們問不出口的,“請問寧董,關於那些照片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你們被迫的,還是……”
“被迫吧。”我努力扯脣,果真上來第一個問題就直中要害,“不過怎麼被迫的,還是請大家不要追究。家家都有難唸的經,我們寧家家大業大,更有自己的苦惱。”
“還有,這個問題其實也有點無用,我媽媽不是明星,也不是妙齡少女,一個四五十的中年女人被拍下那些照片,不是被迫,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心理變態。”
“我倒是覺得這個問題問的很好,我先強調一點,我們是被迫的,我們是被傷害的那方,所以,大家不要用有色眼鏡來看我們,很多時候那些義憤填膺正義凜然,”我頓了一頓,“是需要聲討那些害我們的人的。”
我看着那記者張了張嘴,顯然本來想問那些照片是怎麼來的,但是被我噎了回去。
他們又不是傻子,爲了讓我透露出更多的私情,只能先作罷,轉而從另一個問題入手,“寧董,”有個女記者站起來,左胸佩帶着的公司胸牌明亮晶燦,我眯眼看了一下,正是我們市的“黨報,”好傢伙,居然連政府報紙都來關照我們家這點破事了。
“寧董,”她又頓了一頓,“我想問一下,爲什麼在那之前的十多年裡,我們並不知道前寧嘉董事長寧茂清還有個女兒?我們一直以爲,寧嘉的現任董事長,是……”
“是現任總經理季南安?”我微笑着接過她的話,如願看到她臉色一暗,“至於這個問題,那是我父親寧茂清的想法。他一直爲人低調,再說大家應該也知道,有的時候國外的教育氛圍確實要比國內先進一些。有在座這麼多媒體關注寧嘉,而我父親並不希望我過早的生活在聚光燈下。至於季總,您們也知道他是我父親的養子,說白了也是我們寧家的一分子。所以大家有這樣的猜測,也不足爲奇。但是這個問題也算是老生常談了,我真誠的希望,大家能到此爲止。”
看到記者們微訝的臉色,我知道我的答案可能有些出乎意料。我很清楚,他們十個人中,起碼有八個人想要聽到所謂的“豪門秘聞”,在她們的心裡,我與季南安應該是爭奪家產的死敵,而且還是打死不相往來,頭破血流,你死我活的那種。
可是我不能那麼做,有些家醜自己知道就夠噁心。要是再傳到外面去,除了讓別人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意,別的什麼用途也沒有。
“但是您貌似和季總的關係很不好?”這名記者緩緩微笑,眸中突然流出一彎狡猾,“寧董,您所要回避的問題太多了,這個問題要是再不告訴我們,今天的記者會意義不大哦。”
我心裡一沉,“沒打算不告訴你們。”
“關於我和季總的關係,”我蹙眉想了想,“在我的心裡,男女關係應該只有兩種,這第一嗎,是親人,正如之前在我父親的遺囑下對我和季南安的定位,他是養子,是我的兄,我是親生女,是他妹妹;可是到了後來,畢竟這其中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這男女之間要是在一起長了,就容易有些別的感情萌生。”
“我和季南安也不例外,”我輕輕一笑,“其實現在想起來,那也算是一段很美好的時光。但是,卻是註定不能長久。你們在媒體上說,說我和他要是在一起,就會是亂*倫,有悖社會公德,我再是董事長,再有錢也抵抗不了這個罪名,所以,在公衆的注視下,這個感情基礎原本就不牢固。再到後來,我算是太天真了,套一句現在很時興的話,很傻很天真。說的貌似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