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我的臉色難看到了一定地步的緣故,見我出來,季南安竟然也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蔚蔚,你怎麼出來了?”沈嘉一把拉過我,上下打量道,“好點了沒有?”
我擺擺手,虛弱的笑笑,“你這麼大音量誰能不醒?”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低頭。
“再說了,說這些有什麼用途,”我看着他,努力讓自己扯大脣角,“而且,我又沒死。”
“寧蔚!”季南安突然喊我,聲音澀啞的很,竟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消沉,我轉過頭,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能在這個人面前笑出聲,“季南安,如果不出預料,明天將會有一場我的大戲。只是,明天你看我的戲,假以時日,必定能看到你的。而你,肯定要比我的慘的慘。”
他放在腿側的手微微一動。我想我真是無可救藥了,竟然覺得他那個姿勢,那麼像是要抓住我的挽留。
可是終是倏然垂下。
“不過要感謝你,我寧蔚從小到大捱了這麼多巴掌,自己家人的,朋友的,素不相識人的,你的,”我輕輕一笑,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這麼多人的巴掌,只有你的最有力有效。一下就將我打醒了。”
“其實性命在前,尊嚴算是什麼東西,寧嘉又是什麼東西,”我咬着脣,“如果你要是有本事,儘可以把寧嘉拿去。如果你還能活到那天,寧嘉在你手裡,倒未必是件糟糕的事情。但是你拿寧嘉之前,估計得先問問你家老婆答不答應,我覺得我以前是太傻了,總覺得你深入虎穴是爲我好,現在才知道,你的‘以情謀事,’用的果真是越來越精湛。”
“只是我懷疑這樣發展下去,你還有沒有能耐看到那天的太陽,”我側頭,拉了拉沈嘉的胳膊,“沈嘉,咱們走。”
沈嘉似是怕我一搖一晃的摔倒,用力攙着我胳膊的手甚至掐的我有些痛。走出去好遠,我似乎還能看到那個人看着我們,深邃的瞳子泛着寒冽之光,高興的時候猶若星子點綴,不悅的時候竟如利劍穿心。
真可笑,這彷彿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穩健的走,似乎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不像是落荒而逃。
我最大的心事被沈嘉透露,我居然沒有餘力感到羞辱和悲傷。要是按照平時,我必定會和那個人百般推脫,說我並不是那樣想。可是到了現在,已經無力兼顧那些。
沈嘉蹲在我身邊安慰我,“蔚蔚,你別這個樣子嚇我,我告訴你,我已經派人在那邊監着,那些東西如果流出來,我保證給你個最快的交代,”或許是我的樣子真的很嚇人,他又趕緊拍我的肩膀,“蔚蔚,或許咱們只是杞人憂天,這樣暴露的東西,他們或許根本不會弄到媒體上呢。你想啊,當時那些圖片那樣……”他抿了抿脣,似乎是在想着措辭,“你們國家的媒體宣傳法規又制定的這樣嚴,恐怕就是他們想說出什麼,也沒法說出來啊。所以蔚蔚啊,他們頂多會是編些什麼新聞,添油加醋的來個報道。沒事,”他安撫性的看我微笑,“新聞編的多了,大家又不是傻子。那些媒體一向善於說假話,這次一定也會被大家當作假的。還有,利用着緩衝的工夫,沒準兒我就把工作做好啦。”
能做好嗎?沈嘉噼裡啪啦費勁的爲我寬心,而我聽了許久,最後笑着看向沈嘉,“你這個樣子做什麼?我好好的,沒什麼事。”
他深黑色的眼睛掠過一抹擔憂。
“你怎麼嚇成這個樣子?”我拍拍他的手,“有什麼好怕的?只是點破事兒而已,人能留着就是好的。那個人一巴掌也把我拍醒了。之前那麼多難關我都抗過來了,這個世界上啊,就沒有過不去的那關。”
他又恢復了那般熟悉的動作,不好意思的勾勾脣角,“真是可笑,怎麼應該我安慰你,到後來倒成你爲我寬心了?”
“總能過去,”我看着他,“只是擔心我媽熬不過去,如果事情一旦泄露,必定是最難熬的那關。沈嘉,我行,可是我擔心我媽不行。”
“那你的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走一步算一步吧。”我重重的嘆氣,“現在要是讓她出去躲着,未免太刻意了。再說,這個天底下這麼大,卻沒有消息不能滲透的地方。如果說的多了,她那麼小心眼的人,反倒要起疑心。”
“嗯。”
“我不怕她知道,知道是肯定要知道的,我是怕她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我看着他,“沈嘉,你說我把老媽接到公司來好不好?”
“什麼意思?”
“我肯定是要呆在公司,而我媽要是在聞都那邊,我實在是不放心,”我皺眉深思,“我想來想去,寧嘉還有經過管理和培訓的保安隊保護,一旦有些什麼騷亂,還可以有些防衛和抵抗。作爲一個單位,事情也好處理。”
“對,”沈嘉重重點頭,忽而看着我笑,“蔚蔚,你倒是和之前真的不一樣了。”
“嗯?”
“遇到事兒現在不會一味慌亂,知道想對策了,”他摸摸我的頭髮,“事情總會熬過去,或許,不像我們想象中的這麼困難。”
中國的用詞真的是博大精深。
連沈嘉這麼個外籍人士都知道要在“想象中的這麼困難”前面加上“或許”這個前綴,所以,或許,真的就會是或許。
但是我們誰都清楚,眼前這個坎,恐怕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難邁。
說一句不客氣的話而言,簡直是到了生死關頭。
將集團公關部的人召集到我辦公室,我讓他們不管花多少錢都要盡力封堵住消息。一通吩咐安排下來,我已經筋疲力盡。“蔚蔚,我那邊也想了辦法,”沈嘉仍是那句話,“你要想開點。”
我微笑,“沈嘉,”擡頭看着他,“你真是不適合勸人,一天了,老來來回回就這一句話。”
他有些結舌。
“其實啊,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線,在這事之前,我曾經以爲我生命中最大的事情是寧嘉,或者還有那個男人,但是現在才知道了,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笑笑,“真正能威脅你的,是你最近的至親,和那些所謂能殺死你的謠言。”
他不再說話,只是低下頭去,“蔚蔚,你現在還覺得,這事情是向姍做的?我覺得,以向姍的能耐,就算是有犯罪動機,但是未必有那麼大的能力。”
“還有寧茂源,她和寧茂源是一夥的。”我看着前方,目光迷茫,“或者,還應該有季南安。”
“可他……”
“如果不是他做的,我覺得以他之前的風格,結婚後就應該迅速找個空來找我,即使冒着被向姍發現的危險,可是呢,沈嘉你看,”我笑容更深,“從昨天到現在,所有人都來我這裡報到,甚至連寧茂源都開始假惺惺,可是他,沒有。”
沈嘉別有深意的看着我,最後點頭。
我想,就算是媒體們已經看到我媽媽的照片,但有了寧嘉公關部和國家的限制,那些照片肯定不能發佈在各大報紙上,頂多只是加個文鄒鄒的題目,做個小懸念。
但是我顯然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馬賽克這個發明。
我更忘記了,我被媒體坑了這麼多次,怎麼會忘記他們“如狼似虎”般的本性。在如今這個小新聞橫生,大新聞貧瘠的年代,他們怎麼會白白放手掉這個大好的訊息?
怕什麼越要來什麼,當天下午,就有報紙刊登報紙。
報紙是第一時間送到我辦公室的。
照片的關鍵部位雖然打了馬賽克,但是隻要是長着眼睛的,都能看出這沒經處理之前是多麼香豔的圖。各種姿勢,各種表情,撩人的,妖嬈的,痛苦的,誘惑的,到處可見。
善於誘導輿論的記者們下面還用煽動性的語言來描述整個事件的過程,“倒是真說的差不多,”我拿着報紙輕笑,“沈嘉你看看,這些人也算是做了功課的,八九不離十。”
沈嘉又是那句話,“蔚蔚,你別這樣。”
現在,他這句話出現的頻率愈加明顯,擔憂的,焦慮的看着我,“蔚蔚,你別這樣。”
我仍是笑,“我怎麼樣了?”
“要是覺得不快就說出來,”他握着我的手,“用不着這麼憋着。”
“有什麼不快的?這不已經是預料中的結果?”我緩緩微笑,給他看看報紙,“你瞧,人家無冕之王已經盡力往輕處說了,沒看到下面寫,‘因法律與道德因素,若干照片不便登刊’麼?這明擺着就是爲我們着想,哎,沈嘉,你這個海外人士懂不懂?”我戳戳他,“這個意思就是啊,還有些更露骨的照片放着沒發,爲什麼沒發呢?因爲超過了我們國家的法律限制,有傷道德風化!”
“我以爲他們之前會手下留情,沒想到……”
“蔚蔚,你別這……”
“我媽怎麼樣了?”
“啊?”沈嘉一愣,“如你所料,這樣大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瞞住。老太太就算不識字,也會看電視,會聽廣播,如今她知道這事兒,以淚洗面的。反正也不說話,這兩天的飯也沒吃。不過我看,情況倒是不用多擔心……”
“你要是有空就看看她,”我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這幾天我忙着要應付外面的事兒,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幫幫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