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燾和荀爽與趙雲密議一番,後來又召集了健在的荀汪、荀肅、荀旉,大家都決議搬遷。
潁川書院,是第一個要撤離的。
在這裡,除了荀家人,外聘的老師出名的不多,也就水鏡先生司馬徽。
“兄長,今後我趙家的兒郎們教導就靠你了!”趙雲珍重地對戲志才說道。
他卻沒有去和大部隊告別,該說的話都說了。
荀家人都好說,反正族長怎麼吩咐怎麼辦,外聘的老師們,大都故土難離。
不過,一個司馬徽已經勝過了所有不出名的人。
那老頭也很倔,原本的軌跡,是在黃巾之亂後,受劉表的邀請,纔到荊州避亂。
也不知道自己的岳父怎麼說的,肯定不會把真正搬遷的原因告訴他。
說也奇怪,司馬德操好像還很高興,改天一定要請教下岳父。
“主公,志才自當盡力!”戲志才一臉苦笑,他可不是通才,也就在軍事上比較牛氣。
“奉孝,到了真定,我讓家裡也給你們一個餬口的行當。”趙雲舉起手不容他拒絕:“我趙家窮得只剩下錢了!”
“哈哈哈哈!”一旁的徐庶忍不住大笑起來:“子龍,你這話說得。”
元直的家眷,嚴格說就是他的母親,還幫他買了幾個婢女,都隨隊遷移。
一路上,由真定趕來的趙家部曲護衛,倒也不會出什麼事情。
看到精悍的趙家隊伍,陽翟大小家族都驚得不知所措,這才明白,慈明並沒有糊塗,趙家人可不是好相與的。
那些精兵悍卒,一看都是手裡見過血的,比陽翟的軍隊都強悍了不知多少倍。
戲志才和徐庶一看到,滿眼放光,自然想跟着這樣的隊伍。
真定靠近幽州,說不定帶些士卒跑去與胡虜拼命,自身的才學也能盡情施展。
而徐庶本人,聽說趙雲要去荊州、揚州,死活賴在身邊,想跟着一起去見識見識。
這時,一輛馬車悄然駛到衆人身邊。
車簾輕啓,一個丫鬟脆聲道:“姑爺!”
這丫頭趙雲見過,是荀妮身邊的侍女石榴。
徐庶和戲志才一看,假裝聊天沒看見。
“小娘,怎麼,難道你也要去?”趙雲疾步小跑過去,到馬車邊低聲問道。
“進來呀!”石榴輕撩車簾:“姑爺,外人看到了不好!”
兩輩子加在一起快四十年了,趙雲還從沒談戀愛的經歷。
前世在中學的時候,倒是暗戀一個女同學,可惜還沒等表白就畢業了。
後來偶爾回鄉,還專門打聽過,據說那女孩子嫁了個有錢的二世祖。
最後怎麼了卻不知道,畢竟隨着年齡增大那份青澀記憶都已消散。
看到不施粉黛的小娘,趙雲的心臟不爭氣地咚咚咚直跳。
“我怎麼不能去?”荀妮翻了個白眼:“那可是我的夫家,今後就要在那裡過一輩子。”
“再說了,父親是書院的祭酒,他第一批過去,我也想跟着父親學點東西好幫你!”
“好好!”趙雲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只是傻傻地點頭。
“姑爺,你看過大海嗎?”石榴和自家小姐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一點都不拘束。
“大海呀!”趙雲回過神來,突然想起前世無聊的人說的:大海呀,全特麼是水!
不由笑出聲來,眼睛一直盯在小娘臉上。
“人家有那麼好笑嗎?”荀妮畢竟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很不好意思。
“沒沒!”趙雲趕緊搖頭:“石榴,大海比陸地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一望無際。”
“啊?那不能淹死人嗎?”石榴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姑爺,海水是什麼味道?”
“海水是苦的,”趙雲真還喝過:“澀澀的味道。”
“怎麼不是鹹的呢?”石榴自言自語:“鹽不是用海水煮的嗎?”
甜蜜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車隊緩緩向東北方行進。
家裡這次非常重視,派二叔來接親家翁等人。
“子龍,走吧!”徐庶剛剛學會了騎馬,有些躍躍欲試。
然而,他騎馬的樣子確實不敢恭維,整個上半身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
徐庶出身貧寒,不管曾經作爲遊俠兒有多風光,哪有機會接觸到馬匹?偶爾有奔馬經過,也只能羨慕地看着。
“元直兄,你也會擊劍。”趙雲只想笑:“那你應該懂得平衡之道。馬在走動的過程中,你慢慢體會身體的平衡。”
至於他自己,從小就對家傳的馴馬之術嚮往,比同齡人更早懂得馴馬。
把馬匹當朋友,第一步是最難的。
儘管在造父留下來的馬經裡沒說得這麼直接,意思卻差不多。
現代人就容易理解了,一個個把寵物叫寶貝。
當代青年趙子龍雖然不是動物保護主義者,對動物還是很愛護的。
“它不會跑嗎?”徐庶有所懷疑,經常看到大家族的人騎着馬匹飛馳而過。
“跑不跑你自己決定啊!”趙雲理解他的感受,就像上輩子,連車子都會開,但不會騎馬,因爲沒有條件。
從潁川到荊州,最直的一條路,是走西南方,過穎水、汝水經許昌、魯陽,再沿淆水過河到襄陽,順漢水到治所南郡。
重生以來,益州趙家對自己幫助巨大,子柔公一句“吾趙家麒麟兒”把趙雲的名聲推到頂點。
作爲潁川書院的正式學生,沒有一定的名聲,就只能像徐庶、戲志才一樣當旁聽生。
現在,子柔公的兄長彥信公是汝南太守,趙雲就借這個機會,準備親自去拜訪趙謙。
益州趙家,目前的族長是趙典的大兒子趙賢趙立本,自己還沒那麼多時間去蜀郡,只有今後有機會再見一面。
北人長於弓馬,南人強在舟楫。
前世的趙子龍快到而立之年才穿越,這一輩子又活了十四年,他從來沒到過黃河以南。
公路什麼的自然沒有,從陽翟出發,路況還不錯。
渡過穎水,好像到了另外的世界。
路上,隨時都能看到倒斃的人,身上的麻衣都千瘡百孔。
二叔趙仲給趙雲留下了一百部曲,剛開始看到死人,他還吩咐大家把屍體就近掩埋。
可是有些屍體因爲死的時間較長,已經腐爛發出惡臭,趙雲也懶得說了。
哪怕是趙家的部曲,那也是人,聞着屍味到難受,何況還要忍着臭味埋葬?
大家從真定過來,冀州是天下糧倉,即便偶爾看到餓殍,還是沒有這麼頻繁。
一個個興奮的神色早已不見,說不出的感覺。
徐庶以前從沒出過遠門,潁川周圍還是比較熟悉,經常給趙雲講解一些潁川的人物典故。
此刻早已麻木,他雖然出身寒門,家裡還是有幾畝土地,夠得生活,略有盈餘。
那想到過了汝水,竟然是這樣一番景象。
好在天氣暖和,一路上遇到集市,晚上能找個客棧安身。
沒有市集,荒郊野外安營紮寨夜晚也不覺得有多冷。
趙氏部曲歷年來儘管沒有大的戰鬥,真定附近剿匪還是經常做,安營紮寨自然不在話下。
“報!”此刻隊伍到了豫州地界,前面有人探路。
“十三,什麼情況?”這一隊部曲的首領叫趙龍,他率先打馬迎上前去。
趙家部曲,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從小培養的,對家族的忠心自不必說,他們都姓趙。
如果要有名字,那還得看你能否立功。
一般的人,都以數字或者天干地支命名。
“龍哥,實在是太慘了!”趙十三止不住搖頭:“前面那村子基本上都死絕了,剩餘的人……”
話沒說完,他竟然哇哇吐了起來,連同和他一起探路的兩個人都一起使勁嘔吐。
趙家的部曲,經過一些小型戰鬥,遇到的情況也不少,從來沒見到這種事情。
趙龍拿不定主意,眼睛瞟向趙雲。
徐庶心淺,看待別人嘔吐胃裡一陣翻騰,憋得難受,眼淚都出來了。
“彆着急!”趙雲縱身下馬,拍打着他們的後背,又取出水袋:“漱漱口,慢慢說!”
“三公子,”十三不停喘着粗氣:“那些人竟然吃人肉。他們把死去的人身上的肉都割下來,燉在鍋裡。”
村子不大,約莫三四十戶人家,只有一兩家屋頂上冒出炊煙,在晚風中分外醒目。
有一個稍微大一點的院子在村西頭,估計是當地首富之類,裡面一個人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是人搬走了還是死了。
“今晚就住這裡吧!”趙龍的聲音很低沉。
院子裡有一口水井,去取水的時候,軲轆搖了兩下,誰知道繩子早已腐朽,發出簌簌聲,繩子成了粉末掉進水井裡。
“元直,我們去看看吧!”趙雲心裡分外難受。
越是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得久,就越融入這個時代。
徐庶不發一言,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看來騎馬對他來說還是任重道遠。
“你們找樹皮再搓繩子,把水桶釣上來!”趙龍對默默整理行囊的部曲們說道,扭頭叫一聲:“十三,我們也去!”
村子裡的路很爛,前幾天下過雨,低窪的地方還有積水,時不時看到骨頭,綠頭蒼蠅在上面爬來爬去。
第一家有炊煙的人家,距駐地大概有一百步遠。
柴門虛掩着,裡面有人發出哼聲。
“阿爹,你就喝完這碗湯吧!”一個孩子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起先可是洗了好多遍,乾乾淨淨的。”
趙十三輕輕拉開門,這房子就兩間屋子,裡面很是昏暗。
一間就是眼前這個,竈膛的火還沒有熄滅,像鬼火一樣,一眨一眨的。
竈膛裡燒的東西,應該是青枝綠葉,濃煙滾滾,另一間屋子裡傳來陣陣咳嗽聲。
“狗娃呀,爹是不行了!”一個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趕緊喝完湯,逃命去吧,往大地方去。”
後來,裡屋還發出吱吱唔唔,聽不清楚。
屋裡面的濃煙,良久變得稀薄,裡面孩子在嗚嗚哭着,說話含混不清。
趙十三點燃了火把,當先朝裡屋走去。
普通的土房子,屋頂鋪滿茅草,風一吹,屋裡沙沙作響,真擔心火把連茅草屋也引燃了。
裡屋沒有門,一小塊木頭橫在地上算是門檻。
一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看着闖入者臉上滿是驚恐,手上捧着半片瓦罐。
唯一的傢俱牀已不能叫牀,就是幾個石頭壘起來的,中間搭幾根木頭,上面鋪一層茅草。
躺在塌上的年輕漢子瘦骨嶙峋,瘦得頂天六十斤。
看他的樣子在彌留之際,眼睛半開半閉,只有凹下去的胸膛起伏一下,纔看得出人還沒死。
近了,能看撿半片瓦罐裡好像是人的腳掌,也是瘦得如雞爪。
此情此景,趙雲是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突然想起了前世看到有關非洲難民的一幅照片。
一支禿鷲低垂着腦袋,一個瘦得不成人形的黑人孩子半死不死的,那禿鷲分明就是在等着吃死人肉。
“大人,我徐大不是人,吃了自己的妻子,吃了自己的叔叔嬸嬸。”那漢子應該是迴光返照,說話語音清晰。
汝南話和潁川話差距不大,跟真定話更是沒半點相像。
只不過他說得很慢,大略能猜出意思:“狗娃,今後跟着大人去過活吧。阿爹再也不能看着你長大娶妻了。”
說完,溘然而逝,半閉的眼睛緊緊盯着趙雲,十分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