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熱起來,王夫人只覺得一天比一天沒有胃口。
別人還穿着比甲,王夫人只穿着實地紗的單衣,還直呼熱得坐不住。
春蘭悄悄問夏荷:“夫人在孃家也沒見這麼怕熱啊,不會是嫁到這裡水土不服吧?”
夏荷也拿不定主意:“興許是病了,我們跟二爺說吧!”
賈政在院子裡和蕊兒鬥草呢,春蘭上前去:“二爺,這陣子夫人渾身不舒服,吃不下飯,又怕熱,怕不是得了什麼病吧?要不要請人來看看?”
賈政頭也不擡地:“那就看看嘛!”
蕊兒說:“多半是中熱毒了,二爺去請大夫吧,別玩了!”
賈政進屋換出行的衣服,王夫人有氣無力地倚在榻上,因問道:“你這會子換衣服做什麼去?”
賈政說:“你近來身虛體弱,燥熱難當,想必是中了熱毒,我去請大夫。”
王夫人的臉上漾出久違的甜蜜:“辛苦你了,其實你就叫福貴他們拿着名帖去請也罷了!”
賈政擺擺手:“我要去請王太醫,他家裡世代名醫,可不是那些庸醫能比的,親自上門人家心裡才過得去。我父親這些日子也不大好,也要請他順道去看看纔好。”
臨出門,賈政吩咐道:“冬梅,夫人的肚子還是要蓋着點,萬一這樣睡着了,又要着涼。”
王淑惠聽着這尋常夫妻的一句囑咐,眼眶溼潤了。她立即就自己夠了個布單搭在身上,等着王太醫。
約莫午飯的時候,聽到是賈政領着王太醫到了院子裡。
賈政說:“春蘭,叫夫人整頓一下,大夫來了。”
不一會兒,王夫人說準備好了,王太醫規規矩矩問診,並不多言。王夫人笑道:“說起來,王太醫和我也算本家了!”王太醫微微點頭:“那是我高攀了!”
先是把了脈,王太醫問:“除了燥熱,是否食慾不振?”
王夫人點頭:“吃不下,渾身不舒服,也說不上來是怎麼不舒服,倦怠得很,一起來又困了,成天沒精神。”
王太醫問:“月事是否延遲?”
王夫人有點羞澀:“以前準倒是準的,這個月也來了那麼一點,又沒了,也許是失調了。”
王太醫捻鬚笑道:“我出去和賈二爺談談,不需要什麼藥,靜養就是了。”
王夫人還在疑惑,只聽得賈政和王太醫在廳裡談話,隔了個小套間,王夫人還是聽得分明。
“恭喜恭喜啊!夫人無恙,只是害喜了!”
“害喜?”
“是啊,看樣子,一個半月是有的,或許還不止。”
賈政問:“那她現在身上不舒服,需要喝什麼調養呢?”
王太醫笑道:“其實用不着喝藥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開一點黃苓和苧麻根,黃苓可以治燥熱,只是味道苦的很,可以配上芍藥、大棗、甘草。苧麻根是安胎的。若是平常人家,也不過是靜養罷了,俗話說是藥三分毒,你看這藥方子開不開呢?”
賈政想了想:“那就不開了吧。”說着,連忙吩咐人重賞王太醫,又說道:“我父親近來也說是不大好,還勞煩王太醫去看看纔好!”
一行人到了榮慶堂,一見王太醫,賈代善親自迎上來:“好久不見!”
王太醫笑道:“我們這種看病的,十年八年的不需要見纔好呢!”
賈代善笑道:“這話是真的。是犬子請你來的吧?還算有點孝心。”
王太醫道:“剛剛從榮禧堂過來,先瞧了新少夫人的。”
史夫人聽說,忙問道:“她得了什麼病?”
王太醫轉頭問賈政:“你說還是我說?”
賈政笑道:“王太醫說吧!”
王太醫道:“少夫人剛過門,就有身孕了,恭喜恭喜啊!”
賈代善和史夫人大喜,連忙請王太醫坐下,奉上好茶,殷勤詢問。史夫人聽說兒媳婦身子不適,忙命人傳話:“跟少夫人說,這幾個月不必來請安問好,身子好了再走動。叫榮禧堂那幾個丫頭都利索點,別惹她生氣!”
王太醫因笑道:“我這樣一看,老爺狀態好得很,不像有什麼病啊!”
賈代善道:“突然有這樣的喜事,我的病好像也輕了不少!”
王太醫問:“可有什麼症狀?”
賈代善將褲腿挽起:“近來腿腳腫痛,你看,走路像踩刀子似的。胃口也不好,好像吃什麼也消化不動,漱口的時候好像牙齒也出血了,最近熱起來,鼻血也流了兩三次。”
王太醫把脈後,細細端詳了賈代善一會兒,聲音嚴肅起來:“老爺看起來清瘦了不少,聽你說的症狀,再看脈象,應該是肝的問題。”
史夫人連忙站起來,湊近問:“嚴重嗎?要吃什麼藥?”
王太醫說:“看樣子過一陣子賈老爺還會出現發熱的情況,像他現在這樣,不容樂觀啊!只能說好好的靜養着,靠吃藥慢慢調着,養好還是需要時日的。我也不敢確信自己的醫術,你們可以再請高醫看看,以免誤診。”
賈代善嘆了口氣:“不必了,王太醫家族爲我們賈府看病幾十年,兢兢業業,從無差池,我信你的。你開方子吧!”
王太醫也不好再說什麼,在一旁低頭開方子,賈代善見賈政和史夫人面色凝重,勉強笑道:“到了這個年紀,哪有不生病的呢?我跟你們說,有病的人往往長命百歲,那些沒毛病的往往一下子猝死了。我這只是身體受點罪,沒有大礙的。”
王太醫接話道:“多想想少夫人有喜的事吧!”
一聽這話,衆人又想起王夫人來。賈代善親自下令:“少夫人的膳食銀兩從公賬裡出,想吃什麼由着她,別瑟瑟縮縮的。”
史夫人也囑咐道:“政兒,她也是金尊玉貴的侯門小姐,現在有了身孕,難免身子要吃大虧,你凡事遷就着點,對她好點!”賈政點頭。
王太醫辭別賈代善夫婦,賈政親自跟着去取藥,回來後馬不停蹄送到榮慶堂,又親自煎藥給僕婦們示範。
病中的人似乎心裡格外柔軟,賈代善看着賈政忙裡忙外,把往日對他的恨鐵不成鋼一概拋卻,只嘆天倫之樂勝過一切。
賈政捧着藥盅子進來,在榻前坐了個矮凳子,一勺一勺喂賈代善喝藥,一邊輕輕吹着,一邊問:“苦吧?我剛嚐了點,味道是不大好。”
賈代善眼帶笑意:“不苦。”
賈政說:“我新得了一小包梅片雪花洋糖,還沒捨得吃,明兒送來,你每回喝了苦藥,就含一點,就不會苦了。”
到了晚間,賈政還想留下來吃飯,史夫人說:“你還是看看你媳婦去,如今她是有身孕的人,你時時看顧着點,老爺這裡有我呢!”
賈政只好起身告辭,史夫人還在後面說:“就說我得了閒即刻就去看她,叫她把雜事都放一放,理家的事暫時讓赦兒的媳婦管一管吧!”
看着兒子的背影,賈代善老淚縱橫。
史夫人進門來,看見這一幕,笑道:“好好的,哭什麼!”
賈代善擦着眼淚道:“自我母親走後,十幾年我不曾流淚。今日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病情,有點傷感,看到政兒長大了,又會辦事,又孝順,心裡又十分欣慰。往常竟是我太苛責了!”
史夫人輕聲安慰道:“難怪聽人說男人比女人脆弱,生點病就覺得天塌了。你這也不見得是什麼了不得的病,就是你常年養着,咱們家也不是養不起,別胡思亂想把自己想病了。”
賈代善伸過手來,將史夫人的手握住:“如今一病,把我往日好勝的心去了一半了。誰能贏得了天贏得了命呢?也不知我還能有幾年的好日子!”
史夫人在榻沿坐下,將頭埋在丈夫的懷裡:“不要瞎說,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賈代善說:“你嫁給我,雖說是公侯之家,也比普通人家好不了多少,裡裡外外的幾十年都是你操心。”
史夫人笑道:“那你再活幾十年,補償一下我,讓我享福。”
賈代善沒有說話,手輕輕放在妻子的臉龐……
王夫人有孕,賈府上下喜氣洋洋,畢竟賈老爺和史夫人還沒有正經孫子孫女呢!
王淑惠自然也知道這一胎的重要,她萬萬想不到,就那麼一次,她就有了孩子。她愛賈政,她願意生下他的孩子。而且,她有了孩子,尤其是假如是個兒子,正室的地位豈不是完全無可撼動嗎?往後賈政還有什麼不依她的呢!
賈政卻百思不得其解,那一晚,他根本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怎麼就稀裡糊塗有了孩子呢?那蕊兒事後也沒喝避子湯,怎麼也沒見動靜呢?
一路亂想着,到了榮禧堂,王夫人還是沒什麼精神,懨懨地斜靠在榻上,侍女在一旁打扇,她還是說熱。
見丈夫回來了,王夫人掙扎着站起來,沒走幾步就天旋地轉,一身冷汗,眼前發黑。幾乎要倒下。賈政將她攙着躺下:“以後不要多禮,自己好生養着。”
王夫人伸手拉着丈夫的衣袖:“其實我底子不差的,在孃家極少生病,不知怎麼害喜這麼難受,先前還沒吐,王太醫走了以後,我喝點粥,吐了一地。傍晚想吃點銀耳羹,也是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賈政道:“你沒事就別起來,沒什麼要操心的,你想想,你沒來之前日子不也過來了嗎?”
王夫人垂淚道:“身子不好的時候,就想我爹孃,在這裡無依無靠的,來了幾個月,也還是像個外人。”
賈政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和你一起去王家看看。”
王夫人輕聲道:“你對我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