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義昌根本沒在意韓朝陽的舉動,冷不丁問:“這個月17號你在什麼地方?”
“17號在青風山。”姜懷宇覺得有些奇怪,想想又說道:“15號下午去的,18號晚上回來的,一共玩了三天。”
“跟誰一起去的,怎麼去的?”
“跟張欣一起去的,自駕遊。”
看這樣子應該不是撒謊,7.17案果然跟他沒關係。
何義昌回頭看了一眼,韓朝陽猛然反應過來,不動聲色走出社區民警辦公室,來到嫌疑人女友的這間。
張欣此刻也意識到遇人不淑,意識到愛上了一個騙子,正梨花帶雨地跟陳潔哭訴。
“請相信我,我真不知道他是騙子,我也是受害者……”
“別哭了,你們到底是不是同夥會搞清楚的。”陳潔嘴上沒說心裡想要不是看那個騙子有錢,你這麼漂亮的大學生能跟他搞到一塊,有可能不是同夥,但肯定算不上受害者。
韓朝陽不知道陳潔是怎麼想的,破命案要緊,也顧不上想那些,一屁股坐到陳潔剛讓開的椅子上,緊盯着她道:“張欣,我姓韓,叫韓朝陽,是燕陽公安分局民警,接下來要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
剛被你抓到這兒,跟你在一起的人在車邊甚至亮出槍,不說也知道你是警察!
張欣顧不上再哭了,急切地說:“韓警官,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認識他時間不長,在網上認識的,暑假……放暑假纔在一起的。”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陽觀村發生命案前後你們在什麼地方。
韓朝陽冷冷地問:“其它事回頭再說,先說說本月15日你們是不是在一起?”
“在一起。”
“在一起幹什麼的?”
“旅遊的,自駕遊,我們一起去的青風山,在青風山呆好幾天。”
“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我們計劃了很久,提前半個月就訂好了酒店。”
“15號幾點出發的,走的什麼路線?”
“下午兩點多,從城西上的高速,”生怕警察不相信,張欣急切地說:“韓警官,不信您可以看我手機,我發了好多照片在朋友圈,在哪兒發的照片下面有位置。”
有沒有作案時間,這個問題必須搞清楚。
韓朝陽權衡了一番,回頭道:“宏亮,去何隊那兒拿一下她的手機。”
“好的。”
許宏亮去社區民警辦公室拿來手機,韓朝陽讓她用指紋打開手機鎖和微信鎖,翻看起她的朋友圈。
事實證明她不只是沒說謊,而且特別喜歡炫耀。
從15日下午兩點二十三分上高速,到18日晚上九點,在朋友圈曬了不下四百張照片,至少二十段小視頻,有她的自拍,有她和嫌疑人一起的自拍,有風景照,有酒店的照片,甚至有美食。
值得一提的是好友也不少,每組照片或視頻下面都有一大堆贊和一大堆回覆,個個羨慕她找到個年輕的鑽石王老五。
嫌疑人的“出境率”很高,可以確認沒作案時間!
其它事接下來會有專人問她,韓朝陽拿上手機回到社區民警辦公室,跟何隊微微點點頭。
何義昌多少有些失望,擔心嫌疑人察覺到什麼,趁熱打鐵繼續問起騙貸的細節。
“第一步是搞到一套完整的資料,”姜懷宇再次偷看了顧爺爺一眼,忐忑不安地說:“也就是身份證,銀行卡,手機號,只要想買這些在網上都能買到,便宜的一千三四,貴的兩千。我擔心那些身份證被用過,擔心那些身份證有問題,一般不在網上買。”
“不在網上買,在哪兒買?”
“直接收,200元一張,一些急需用錢的人會賣;也有遺失的,遺失在網吧,從網管手裡買。用買的這些身份證去辦銀行卡,去辦手機卡。”
“不是本人,人家能給你辦?”
“不去電信和移動營業廳,去賣手機的地方辦,就算不像本人她們一樣給辦。銀行管得嚴,不太好辦,我一般去我女朋友學校找個有點像的人拿身份證去辦銀行卡。”
何義昌追問道:“張欣知道嗎?”
“不知道。”
“那些學生爲什麼願意幫你?”
“跟他們混熟了,編點瞎話,再請他們吃吃飯。”
“然後呢?”
“有身份證、銀行卡、手機號就能以假亂真,想多貸光有這些不夠,要讓這些身份更逼真……”
……
真是個人才,可惜沒用到正道上!
借貸平臺常用的一招是要求讀取借款人的通訊錄、短信。
就是想從通訊錄裡尋找有沒有“黑戶”,從短信裡找有沒有其它網貸平臺借款的線索,比如其他借貸平臺的驗證碼、逾期催款信息等等。
如果這些都存在,那這個借款者是“高危”的。
所以這小子在借貸前精心包裝通訊錄,根本不會採用“黑戶”的身份證,會刪除掉一切“不乾淨”的通話記錄;考慮到一般能通過銀行審覈辦下信用卡的,是借貸者的重要加分項。他甚至採取應對策略,用一些專門的“小工具”來僞造信用卡賬單,僞造任何銀行、任何額度、任何消費記錄!
他對一些新的網貸平臺最感興趣,用他的話說新成立的平臺,風控比較鬆懈。
一個身份,借款10到20個平臺之後,下款率會越來越低。
因爲很多平臺在借貸時,會進入央行系統查詢徵信,而這個查詢動作,也被記錄在徵信系統中。這意味着借款次數越多,記錄越不好看,用他們的行話說,是把徵信“查爛”了。
所以一套僞造的身份一般借款到20萬左右,他就關掉手機,扔掉手機卡。
用玩信用卡的那一套來玩互聯網貸款,就像玩遊戲開掛,累累得手,就算被發現有沒什麼損失,再僞造一套身份換個平臺再來。
何義昌又問了一些關於喬顯宏家的情況,確認他與其他房客一樣對喬顯宏夫婦並不熟悉,出去打電話向專案組領導彙報。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經偵大隊民警到了。
按上級指示接手案件,帶着他和他的女友去他們租住的地方搜查取證。
不能說白忙活一場,事實上收穫很大,不僅破獲一起涉案金額三百多萬的騙貸案,而且能夠順藤摸瓜打擊他知道的那些涉嫌騙貸的違法犯罪分子,但7.17案依然沒進展。
送走經偵大隊的人,韓朝陽禁不住問:“何隊,既然騙貸這麼猖獗,那些網貸平臺爲什麼不跟銀行一樣結成聯盟,共享各家的欺詐數據,這麼一來一家受損失,就不會擴展到其他家。”
何義昌點上支菸,邊走邊解釋道:“銀行之間數據共享,是央行強制要求的,互聯網金融業暫時沒這個政策。有一些平臺也呼籲‘行業自律’,共享‘黑名單’,但都雷聲大雨點小。對他們而言‘黑名單’數據是核心競爭力,憑什麼要與人共享。對於信用卡的風控,銀行好歹有面審甚至安排專人去實地調研。網貸只要在網上填寫資料,資料審覈通過就可放款。兩種風控的程度相差太大,銀行壞賬率都那麼多,更何況網貸平臺。所以這些年被網貸坑的人很多,被他們這些騙子搞倒閉的平臺和小額貸款公司一樣不少。”
顧國利對這種算不上新型的新型犯罪同樣好奇,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那些平臺明知道風險很大,爲什麼要降低審覈標準?”
“爲了衝量,顧警長,您以爲他們靠收利息賺錢,不是!現在這些公司不好好經營,淨想着圈錢。搞一份漂亮的用戶數據,給投資人一個交代,再輪融資時就能有更高的估值。每到春節、國慶、中秋這些重大節日,很多平臺就有衝量任務,刻意放低風控門檻。”
何義昌彈彈菸灰,輕嘆道:“這就是一場高利貸和騙貸的黑吃黑戰爭,就看放高利貸的能不能夠承受騙貸的風險,就看騙貸的畏不畏懼高利貸的催收,高收益帶來的是高風險,誰也不比誰道德,對他們來說這都是最好的時代。”
話糙理不糙,這個“黑吃黑”太貼切了。
想到經常去理工大學催貸的那些不三不四的社會人員,韓朝陽覺剛被押走的那小子太少了,如果有很多,那些無良的網貸公司根本無法生存。再想到最終倒黴的是那些被冒用身份的人,又覺這樣的人不能多,應該是不能有,不然會有一大批人因爲身份被冒用而倒黴。
正胡思亂想,何隊手機響了。
“是嗎,太好了,是,我馬上過去!”
“何隊,什麼情況,要不要我們協助?”顧國利下意識問。
何義昌放下手機,看看顧爺爺,再看看韓朝陽,激動不已地說:“重案隊有重大發現,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朝陽,你小子又立功了!”
“什麼功,什麼旁觀者清?”
“現在沒時間解釋,也不能透露案情,你就等着瞧好吧。”
何義昌說走就走,鑽進轎車取出一個警燈,往車頂一扣,拉響警笛急匆匆離去,直到轎車漸漸消失在視線,顧國利纔回頭笑看着徒弟問:“朝陽,你跟何隊說過什麼?”
韓朝陽被搞得一頭霧水,喃喃地說:“沒說過什麼呀,我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