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鄭鄉放糧時,果然按照趙虞的囑咐,在米粥中弄了一些肉片,可能分到每個人碗裡只有指甲那麼大的一塊,但難民的情緒卻有很大的提升。
而難民當中但凡有職位的,還額外領到了數量不等的肉,戶長一塊、伍長兩塊、什長三塊,而屯副,則有整整四塊。
甚至於,還能分到一小碗渾濁的酒水。
不過有職位的頭頭們在得到額外的肉食後,大多會選擇將這幾塊來自不易的肉分給屯內的小孩,畢竟他們也不希望幾塊肉引起同伴的眼紅,破壞掉屯內同伴對他們的信任。
至於酒水,他們也與關係好的同伴分着喝了。
唯獨丁魯與他兩個兄弟絲毫沒有分的意思。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丁魯當了屯長,他那兩個異姓兄弟馮布、祖興,也都當上了什長——雖然他們這屯在編人數嚴重不足,但編制依舊是這個編制。
換而言之,丁魯這倆小弟也都分到了數量不等的肉塊與酒水。
在屯裡許多賴子羨慕的目光中,丁魯兄弟三人幾口就將米粥吃完了,然後各自端着兩個小碗,找了個地方坐下。
“丁頭,給咱嘗一口不,自打去年從蔡陽逃難至今,就沒嘗過肉是啥滋味了。”
“馮哥,給小弟我嚐嚐唄。”
“祖哥……”
面對着這幫賴子的請求,兄弟三人的態度非常一致:“滾滾滾!”
隨後,馮布與祖興便在衆賴子羨慕的目光中,三下兩下就將碗裡的三塊肉吃完了,旋即翹着腿抿着另一個小碗裡的酒,發出了舒適的聲音。
“味道真不錯。”
“就是少了點。”
馮布與祖興二人感慨道,引起衆賴子們羨慕而嫉妒的小聲咒罵。
而丁魯也懶得理睬那幫賴子,在幾句喝罵將對方趕走後,笑罵兩個小弟道:“你倆囫圇吞棗似的,能嚐出什麼味?這好東西得慢慢嘗。”
說着,他抿了一口酒,從碗裡撈起一塊肉,正要放入嘴裡,動作卻忽然一頓。
因爲他發現,不遠處有幾個小孩端着粥碗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或者說,看着他手中的肉。
“看什麼看?”
丁魯當即罵道。
他屯裡有許多孤兒寡母,不過拜這幾日當屯副所賜,丁魯大多都能認出來,比如離他最近的那個小孩,他便認出是屯裡一個婦人——馬氏的大兒子,小名好像是叫什麼塘來着。
果然,在不遠處馬氏聽到丁魯的罵聲,見自己兒子也在人羣中,連忙端着粥碗上前向丁魯道歉:“丁屯副,對不住,您別動怒,賤婦這就把我兒帶走。”
其餘幾個婦人,亦紛紛將自己孩子拉走。
她們都知道,這個丁魯脾氣不好,最近幾日屯裡那幫賴子,幾乎都被丁魯用拳腳教訓過,收拾地服服帖帖。
“娘,我想吃肉……”馬氏的大兒子盯着丁魯的碗小聲說道。
馬氏心驚肉跳地偷偷看了一眼丁魯,見丁魯還沒發火,趕緊拉着兒子到一旁:“我兒,別看,娘這裡還有些粥……”
“可我想吃肉……”
“噓。”馬氏嚇得趕緊捂住大兒子的嘴,然而看到兒子委屈的神色時,她又有些心疼,將兒子抱在懷中,哽咽地說道:“是娘不好……”
“娘……你別哭了,我不想吃肉了。”
話是這麼說,但被馬氏緊緊摟在懷中的這小子,依舊忍不住轉頭看向丁魯,暗自嚥了嚥唾沫。
事實上不止是馬氏的大兒子,那些被其餘婦人叫喚過去的小孩們,都在遠處偷偷看着丁魯。
看到這一幕,丁魯心中煩躁,在咬了咬牙後,指着馬氏懷中的小孩喝道:“那小崽子,過來。”
馬氏一聽,心中一驚,連忙說道:“丁屯副……”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丁魯打斷了:“馬氏,你閉嘴!”
說吧,他指了指馬氏的大兒子,說道:“想吃肉就過來。”
馬氏母子倆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吃驚,片刻後,在馬氏的遲疑之餘,那小孩怯生生地走到丁魯面前。
而丁魯也沒食言,從碗裡抓起一塊肉就塞到那小孩嘴裡,旋即罵道:“行了,滾!”
他不耐煩地揮揮手,旋即將目光投向另外一個方向。
有一就有二,見馬氏的大兒子從丁魯這邊得到了一塊肉吃,屯內其他差不多歲數的小孩自然也會眼饞,這不,當即幾個膽大了磨磨唧唧地圍在丁魯面前,小姑娘小男孩都有,他們也不說話,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丁魯,看着丁魯碗裡的肉。
丁魯並不意外眼前的一幕,挑了三個順眼的小女孩,一人嘴裡塞了塊肉,旋即舉着空碗不耐煩地趕道:“沒了沒了,滾!……沒分到的以後再說。”
說着,他端起那碗酒抿了一口,見還有幾個小孩圍在他面前,他舉着酒碗佯怒罵道:“怎麼?連我的酒也想分?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們。”
見此,那些小孩立刻就嚇得跑開了,但此時馬氏等幾個婦人卻來到了丁魯面前,眼中帶着感激之色說道:“謝謝你,丁頭。”
丁魯不耐煩地揮手趕走了他們:“行了,別礙着老子喝酒。”
他的兩個兄弟,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性格較開朗的馮布此時打趣丁魯道:“大哥,看不出來你還有善心啊?”
“說的什麼屁話?”丁魯當即罵道。
而此時在遠處,暗中關注着丁魯這一屯,尤其是關注着馬氏的趙虞,亦看到了這一幕,轉頭對張季說道:“我說這人還未壞到家吧?”
事實擺在眼前,張季也只能點了點頭。
其實分到肉的那些人,趙虞等人都有關注,大多數人爲了維持屯內與同伴的關係,選擇了平分給屯內的孩子,這樣誰都不會有什麼不滿,但唯獨丁魯兄弟三人特立獨行,他們三人根本不在乎與同一屯的人保持什麼良好的關係,只不過最終,丁魯的私心還是抵不過那些小孩眼巴巴的注視。
對此,就連原本對丁魯有所敵意的張季也必須得承認,這傢伙確實還有善心。
“我去逗逗他。”
說着,趙虞便向丁魯走了過去,見此,張季、馬成、靜女、曹安幾人立刻跟上。
“丁魯。”
“唔?”
聽到身側傳來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丁魯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鄉侯府的二公子。
轉頭一瞧,果然如此。
可即便看到是趙虞,丁魯亦不起身,端着酒碗翹着一條腿,跟趙虞打了聲招呼:“喲,二公子。”
如此無禮的舉動,別說趙虞的忠實狗腿子曹安,就連張季、馬成二人都看不過去,忍不住開口喝斥。
但趙虞卻不以爲然,他擺擺手制止了張季等人對丁魯的喝斥,走到丁魯身邊故意問道:“肉的滋味,如何?”
丁魯的眼中閃過幾絲疑惑,旋即咧着嘴笑道:“那是真不錯,就是少了些。”
『這傢伙還真是嘴硬……』
趙虞心中暗笑,不過丁魯自己沒有拆穿,他也不想去揭穿。
“慢慢會好起來的。”
環視了一眼四周,趙虞不止對丁魯說,也是對在場其餘的難民說這話:“只要你等保持這幾日的辛勤,日子必然慢慢會好起來。就近幾日吧,先暫時停歇挖渠的作業,先給你們蓋些堅固能擋風遮雨的屋子,備足柴火,衆人團結一致攜手度過今年的冬日,待明天開春時,倘若你等的表現能打動劉公,我會嘗試勸說劉公,請他允許你們在附近的荒地開墾,種些作物……”
可能是聽到了趙虞的講話,附近的難民們逐漸圍了過來,靜靜地聽着這位二公子的話,聽着他對衆人未來的許諾。
一邊聽着,他們亦不由得憧憬起將來,甚至於有人不禁小聲啜泣起來。
那是在長久絕望中,終於看到了希望的喜泣。
“好了,用完飯便早些去歇息吧。”
拍拍手,趙虞催促着圍在身旁的難民們。
難民們順從地散開,各自回渠坑東側的草棚歇息。
看到這些人順從的模樣,張季與馬成對視一眼,心中着實有些驚詫。
因爲親身管理過這幫難民,因此他倆都很清楚這幫難民很難搞,因爲對方對他們充滿了畏懼、警惕與防範,但眼下,這幫難民卻對他們二公子恭恭敬敬,甚至對他們二公子所說的、對未來的許諾深信不疑,雖然說這幫難民除了相信以外也沒有別的出路,但不可否認,身邊這位二公子剛柔並濟的手段,着實不簡單。
“找個時機,再跟二公子說說習武的事吧。”
馬成小聲對張季說道。
張季微微點了點頭。
其實有些事,就連趙虞本人也還未得知,但張季與馬成卻是知道的,比如說魯陽鄉侯日後對前者的安排,希望趙虞學會武藝,待長大之後投身軍伍。
而待趙虞前往投軍之時,張季與馬成將會一同前往,作爲趙虞的協助。
但由於以往的趙虞過於頑皮,張季與馬成十分失望,尤其是前段日子被處罰之後,兩人的心也涼地差不多了——跟着一位只知玩耍的二公子投身軍伍,能有什麼作爲呢?
但現如今,張季與馬成二人逐漸改變了想法。
這位二公子自打從樹上摔下來之後,簡直判若兩人,張季、馬成二人也不明白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們親眼所見,如今這位二公子,智慧過人。
這讓他們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張季、馬成。”
“在!”
“準備馬成,今晚咱們回一趟府裡,我有事要與父親說。”
“是!”
當晚,在跟鄭鄉長打了聲招呼後,趙虞帶着張季、馬成、靜女、曹安四人,返回了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