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仔,爲什麼不接電話?快點接電話啊。”黎承睿默默地想着,看着手機上閃動的名字,但終究還是沒人接聽。
這已經是這倆天出現的不知第幾次情況了。黎承睿忙得不可開交,但他一直掛念着林翊,每次抽空給他打電話,卻總是沒人接聽。
難道出什麼狀況了?黎承睿有種莫名的擔憂,他發現自己自從遇到林翊後就變得格外容易憂心忡忡,像坐在家裡無所事事卻愛操心的家庭主婦,林翊沒有回他電話,他就無法抑制地想到最危險的可能性。他是不是發病了?他有沒有遇到沒法處理的突發事故?還是,林翊覺得自己不可信任?照他那個單純直線運作的小腦袋,沒準還抱着壞人的朋友等於壞人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觀念。
如果他真的討厭了自己,那怎麼辦?
黎承睿患得患失了起來,這種心情在以往的戀愛史中從未嘗試過,黎督察從來善於在複雜的狀況中單刀直入,不拖泥帶水也不浪費時間。因此他不知道人陷入愛戀中那種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憂慮和欣喜,但這一次,像是要將以往三十年匱乏的情感一次性補償回來一樣,黎承睿覺得自己簡直浪費時間,最好的做法就是開車過去把那個害人心亂的臭小子揪過來打一頓,可他也知道,真的要這麼過去了,他又有點不安。
怕那個少年突然間福至心靈,明白了自己懷揣的不堪心思,從而警惕厭惡,從而遠離逃避。
黎督察忍了一下午,終於忍不下去,他交代完今天要做的事後便開車前往林翊的學校。時間彷彿又回到最初遇見少年的那個時段,他猶如一個跟蹤狂,偷偷摸摸跟在心儀的少年身後,他深深厭惡自己這種不理性的偷窺行爲,可他沒有辦法遏制。想見到他的心情猶如病菌霎時間蔓延全身,單憑個人力量自愈無能。
原來在他遭遇林翊的瞬間,那個少年已經令他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着魔,黎承睿再次想起這個詞,這種狀態真是着了魔,完全沒有理性可言,沒有因由可循,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就非這個人不可了?像是被勾起深藏內心的*,那個*壓抑了太多年,可突然之間如洪水絕堤,勢不可擋。
他在林翊的校門口等了一會,如願以償看見少年揹着挎包,垂着頭從裡面走出。黎承睿看到他不由鬆了口氣,無論如何,人沒事就好。可送了口氣後他卻又覺得憋悶冤屈,既然人沒事,爲什麼打電話不接,他不知道只是不接電話,就足以令自己焦躁不安了麼?
可少年確實不知道。
這種隱秘的情感從頭到尾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黎承睿意識到這一點,忽然有種深深的挫敗感,他猛拍了一下方向盤,開動車子,慢慢開到林翊身邊。
可少年低着頭呆呆地想着什麼,居然沒有發現,黎承睿皺了皺眉,打開車窗,大聲說:“翊仔。”
林翊轉頭,看到他的瞬間,呆板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驚慌,然後少年不知爲何拔腿就跑,黎承睿暗罵了一聲,加快車速跟上。他知道少年體力不行,跑得不快,也不敢追得太過,只敢開着車徐徐跟着,看起來不像追人,倒像陪着他跑步一樣。
可就在這會,笨手笨腳的少年腳下一滑,砰的一下摔倒在地,他摔倒得一點也不好看,幾乎就跟狗啃泥巴一樣狼狽,周圍很多學生都紛紛回頭,有人甚至笑出了聲。黎承睿又急又心疼,忙把車停了,打開車門大踏步追上去,伸手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跑什麼啊你?”黎承睿沒好氣地一邊數落他一邊彎腰替他拍身上的塵土,“就你這樣的能跑得過嗎?也不看看睿哥是幹嘛的,我可是警察啊,抓賊那我就是專業人士,你再能跑,你能比得上做賊的?”
他拍完了,站起來,低頭看比他矮半個頭的少年,皺眉問:“跑什麼?你幹什麼壞事了看到我要跑?”
“我我我纔沒幹壞事。”林翊囁嚅地說,垂頭喪氣地摸樣令黎承睿忍不住想笑。
“沒幹壞事你怕我幹嘛?”黎承睿抱着手臂加重語氣說,“你別想包庇自己啊,老實交代,等我查出來我繞不了你。”
林翊擡眼,眼神中帶着委屈和難過。
黎承睿覺得自己快被他折磨到瘋了,心心念念想着的人,無緣無故卻要避開他,其實這是很傷感的事,可不知爲何,看到林翊的這一刻,他又覺得分外心軟,覺得無論這個少年做什麼都是不能跟他較真的。他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誰能跟一個孩子生氣傷心呢?
黎承睿嘆了口氣,伸出胳膊來拉他,林翊倔強地甩開,黎承睿火了,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拉着就往車上帶。
“放開,我不要跟你走,放開……”
“你夠膽再說一遍!”黎督察猛然回頭,瞪着少年。
林翊膽怯地閉上嘴,未了又不甘心地加了句:“校門口,我明天會被同學笑的。”
黎承睿停下腳步,威儀十足地環視了一下四周,不少少年少女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後都紛紛轉過頭去不敢再看,黎承睿冷淡地說:“我是你大哥,教訓一下你又怎樣?你不乖就得捱罵,我看誰有意見?”
林翊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你纔不是我大哥……”
“你說什麼?”黎承睿轉頭瞪他。
“沒。”林翊總算聰明瞭一回,乖乖地不敢回嘴。
“上車。”黎承睿鬆開他的胳膊,“敢磨蹭信不信我在這揍你屁股?”
“哦。”林翊不敢違抗他,低着頭乖巧地打開車門爬上車。
黎承睿心裡的悶氣稍微鬆了些,他也上了車,轉身幫林翊繫上安全帶,發動車子徐徐向前開。
開了一會林翊才後知後覺,愣愣地說:“這不是回家的路。”
“我說過帶你回家嗎?”黎承睿瞥了他一眼。
“可是,不回家,媽咪會罵。”林翊猶豫着看向他,“我錯了,我,我要回家。”
“現在才道歉,晚了。”黎承睿開着車,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我,我要回家,”林翊的口氣中帶上焦急,“媽咪會罵的,媽咪見不到我會擔心……”
“那你想過你不接我的電話見我就跑我會不會擔心會不會難過嗎?”黎承睿脫口而出。
他的話一出口,林翊的臉色變白了,他怯怯地瞥了黎承睿一眼,長長的睫毛顫動着,像無辜而弱小的動物,在自己犯下的錯誤面前不知所措,卻也不明所以。
黎承睿硬了心腸,摸出電話,打通了林翊母親的,簡要地表達了今天很巧撞見了林翊,於是想帶他吃個便飯的意思。林師奶對黎承睿很放心,不僅沒阻攔,還說了不少客氣話。
黎承睿掛了電話,看見林翊縮在一旁跟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似的,不覺軟了口吻,說:“要不要這樣啊?只是跟我吃個飯而已。”
林翊咬着下脣不說話。
黎承睿心裡有些懷疑,他耐心地問:“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麼?你覺得睿哥不是好人?是你媽咪?不對,你媽咪剛剛還拜託我好好照顧你,那是別的人?”
他從林翊明白寫着“你怎麼知道”的臉上已清楚自己猜得沒錯,黎承睿壓下怒火,淡淡地問:“是誰亂說?”
林翊急忙說:“我不能告訴你的,我不能告密。”
“那好吧,那個人說我什麼?說我不是好人?”黎承睿盯着他,“你也這麼覺得?”
“我,我不知道,可是你跟壞人是好朋友,”林翊垂下頭,有些笨拙地說,“或者,或者你會跟他們一樣……”
“什麼一樣?”
“可是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林翊突然擡頭問,“我又不真的是你弟弟,我有同學也有大哥的,他們也不是對弟弟這麼好,我同學說,他大哥不是忙着溝女就是忙着賺錢,不是,不是你這樣的,我不明白……”
終於來了。黎承睿對自己這麼說,他覺得自己很悲哀,明明那麼喜歡這個人,可卻一句也說不出口,還要自欺欺人用這麼拙劣的藉口矇騙全世界,結果卻連這個有社交障礙又智力不高的少年都瞞不過。
“我很怕的,其實我很怕的,”林翊垂下頭,有些微微顫抖,聲音清楚地說,“我,我不是沒見過壞人是怎樣的,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人,一開始都看起來好親切,好溫和,對我好好,可是,可是……”
“我,我真的,很想有個大哥,很想有個做警察的,威風的大哥,我被人欺負,有人給我出頭,我做不出功課,有人幫我輔導,我,我笨的時候,他會說沒關係,我被媽咪罵,被同學嫌棄,他會跟我說我很好。我真的,好想好想,有這樣的大哥……”
“我不敢想你有一天變成那樣的人我會怎樣,我很怕,我其實也會很怕的,我不懂說好聽的話,我知道我不夠好,我的樣子討人厭,我也不想長成這樣的,我很難有個朋友,阿凌死了,幸好你來了,可是如果說有一天你其實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寧願你從來沒出現……”
黎承睿聽不下去,他覺得心裡很疼,爲這個少年心疼,也爲自己的感情哀傷,他伸出手去,用力握住少年的手,然後猛地一踩油門,飛車朝自己寓所開去。等車停好,他拽着少年的手,拖着他飛快往樓上走。
他住的是警署分配的公寓,一路上遇到不少同事,見他拉着個少年都有些好奇,黎承睿一一打招呼,搭着林翊的肩膀說:“這是我剛認的契弟弟,來,翊仔,跟着大哥叫人。”
林翊傻乎乎地被他拉着叫了一輪“某某哥某某叔”,再暈頭轉向地被他拽着進了黎承睿的寓所。一進門,還沒換鞋,黎承睿就砰的一下關上門,將懵懂無知的少年一把抱入懷中。
他摸索着在少年額頭上親吻了一下,啞聲說:“聽着,接下來我有話要對你說,很重要的話,我要你好好聽,聽不懂隨時問我,好嗎?”
林翊看着他,眼睛裡閃爍着有所期待的神色,讓黎承睿覺得瞬間熱血沸騰。
他再一次確認自己的心意,他愛這個少年,爲了他,豁出去命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