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煥過來瞧她, 說着說着就提起二皇子,她便道:“二皇子也見天的大了,季八子雖只是養母, 可是這麼低的位分看着也不像。她在臣妾宮中住着, 頗是安分守己, 臣妾冷眼瞧着, 待二皇子也是極好的。”
沈煥聽了倒是深以爲然。
“朕看她也是個懂事和善的人, 總說要晉她的位分,但有時候想起來,過了會兒也就忘了。”
“皇上日理萬機, 哪有功夫去管這微妙小事。”
“終究是朕疏忽了。她既在你宮裡住着,封嬪肯定是不行的, 撫養着皇子, 只晉一級怕也是委屈了她, 就晉婕妤吧。”
沈煥想了想,便說道。
“既如此, 拿過幾日臣妾倒該去給季八子道喜了。”
兩個人便又撇開了這話不提。
季婕妤倒是很感謝鬱華的提拔,特地專程過來道謝,鬱華卻擺擺手說那本就是她應得的。
又過了幾日,春雨濛濛,皇后又病了。
自打那年夏天之後皇后的身子便不如之前康健, 皇后生病, 她們這些做嬪妃的自然都要去伺候。一則是礙着規矩, 二則自然是爲了討皇上喜歡。
期間鬱華見到了前不久宮裡衆說紛紜的那個宮女, 確實是與皇后長得有七八分相似, 做事也很是體貼規矩。可是皇后似乎不太喜歡她,鬱華便不懂, 既然皇后不喜歡她,又何苦要她近前伺候。
許多平日裡見不到皇上的妃嬪都來泰坤宮伺候探望,只不過是爲了一睹天顏。
因皇后生病,宮裡最近都是一片低氣壓。皇上一連半個月除了泰坤宮都未再踏入別的宮室,平日裡侍奉皇后之餘,鬱華也開始謀算另一件事。
逸霜的嬤嬤是皇后娘娘親自指派的,可她並不是皇后的心腹,只是內務府精挑細選出來的白淨婆子,代替了逸霜之前的奶孃。趙嬤嬤模樣白淨溫和,待逸霜也體貼,漸漸地逸霜也越來越喜歡她。
有一次逸霜問她:“趙嬤嬤,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母妃。”
這個問題在逸霜和她親近之後經常問她,那時候她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敷衍過去也就罷了。而這次趙嬤嬤卻明白機會來了。
瑾妃與季婕妤器重她,她也知道禽擇良木而息。何況不論瑾妃娘娘還是季婕妤,對二皇子都沒有什麼壞心。雖然不知道二皇子的生母與她們有什麼恩怨,但是她只需乖乖聽話就好,實在不用想這麼多。
趙嬤嬤笑了,道:“等二皇子長大,就能見到二皇子您的母妃了。”
逸霜厭倦了這些回答。尤其是這幾日,季娘娘跟瑾娘娘都去泰坤宮照顧母后,趙嬤嬤便帶他去重華宮找四弟玩。四弟年紀小但乖巧可愛,有時候他在重華宮呆的晚了,還能看見打泰坤宮回來的麗嬪,麗嬪娘娘總是對他很和善,但他對四弟的親近總能讓他想起母妃,就連有時候季娘娘對他好的時候他也總是想起母妃。
趙嬤嬤看他低頭不說話,便道:“奴婢其實知道二皇子的生母在哪,可是二皇子不能見她。”
“爲什麼,是母妃犯了錯被關起來了嗎?”
他小時候偷聽母妃與人說話,就說瑾娘娘被關起來了,那時候他還不明白爲什麼人犯了錯要被關起來。
“不是不是,是昭媛娘娘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完成。”
趙嬤嬤這麼說,逸霜心裡的疑團就更大了。母妃走後父皇竟一次都沒在他跟前提過她,季娘娘也沒提過,每次他問起來都只是對他笑然後哄他吃東西。還有宮裡的太監宮女,有幾次他都聽他們說他可憐,季娘娘知道了之後責罰了那些嚼舌根的奴才,可是仍不回答他他的母妃到底爲什麼突然不要他。
他很害怕,他怕母妃是因爲惹父皇生氣才被關起來。他曾經聽母妃說過父皇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還說什麼伴君如伴虎,讓他不僅要把父皇當父親,還要明白父皇是天下至尊,是君王。
“嬤嬤,什麼是伴君如伴虎。”
“就是說陪伴在皇上身邊的時候要謹慎,因爲皇上不是一般人,皇上開心的時候,就是你的榮耀,皇上要是不開心了,你就有可能成爲罪人。”
趙嬤嬤儘量用最通俗易懂的話給逸霜解釋。
“嬤嬤,你不許騙我,我母妃是不是因爲得罪了父皇,被父皇關起來了。”
“小皇子怎麼會這麼以爲呢。”
“那母妃怎麼就突然搬出宮去了,嬤嬤,我真的想母妃。”
這不是逸霜第一次當着趙嬤嬤的面哭。其實也不算哭,因爲母妃自幼就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任眼淚在眼眶打轉,卻始終不敢讓眼淚落下來。
趙嬤嬤嘆了口氣,道:“如今宮裡都因爲皇后娘娘的病忙亂,也罷,嬤嬤帶你去見你母妃。”
“真的。”
逸霜的眼睛突然一亮,卻看得趙嬤嬤心裡一疼。
趙嬤嬤點點頭。
因最近皇后病重,連百孫院都暫時不再講學,所以趙嬤嬤如往日一樣帶着逸霜出了宮,只說帶他出去轉轉。
兩個人在路上走着,卻見趙嬤嬤將他越帶越偏,他不禁問趙嬤嬤:“母妃住的地方這麼偏僻。”
趙嬤嬤沒搖頭,卻也沒點頭。
兩個人一路不緊不慢的走,逸霜瞧着周圍景色,只想牢牢記住,待日後他長大了,一定要親自把母妃接回祥寧宮。
季娘娘雖好,可在他心裡,母妃是誰也無法取代的。
路越走越偏,他不由的再瞧了趙嬤嬤一眼。趙嬤嬤便道:“二皇子放心,就要到了。”
就要到了麼,果真是母妃得罪了父皇,所以纔會住到這樣一個地方來。他想着,心也不禁提了起來,腳步也變得更快了些。
好容易到了一所宮殿門口,甚至稱不上宮殿,不過是一個落魄的不得修葺的小屋子。上面寫着清心堂三個字,他瞧着大門與屋檐,便覺得只有牌匾是新的。
“我母妃就在裡面?”
他不可置信的問趙嬤嬤。
趙嬤嬤點點頭,眼神帶着說不清的憐憫擔憂。他說:“嬤嬤,你在外頭等我,我自己進去。”
“小祖宗,這可使不得。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把老奴全家殺了都賠不起啊。”
逸霜卻執意不讓趙嬤嬤跟他進去,在他心裡,母妃如果是被父皇責罰才住到這個小院裡頭,現在的樣子肯定十分狼狽;他不想讓太多人見到母妃的狼狽。即使趙嬤嬤跟他親近,那也不行。
逸霜敲了許久的門纔有人應他,出來的是折芝,逸霜欣喜,叫了一聲折芝姑姑。卻見折芝很是驚奇的瞧着逸霜,又狐疑的瞧了一眼跟在逸霜身邊的趙嬤嬤。才道:“小皇子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折芝姑姑,我想我母妃。”
折芝爲難的往裡頭瞧了瞧,又道:“這地方不是皇子您該來的。您趕快回去吧。”
“不,我要見母妃。”
逸霜看折芝非但沒有像以前那麼親近他反而要趕他走,不由犯了倔性。折芝無法,只得對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的趙嬤嬤說:“你是伺候二皇子的人?誰撥你去伺候的?還不快把二皇子帶走?”
趙嬤嬤也知道折芝這是對她起了疑,便道:“回姑娘話,我本是前些日子被內務府撥過來伺候二皇子的。只因皇后娘娘覺得二皇子身邊伺候的人少,便又替二皇子撥了幾個奴才過來。二皇子思念昭媛娘娘,日夜輾轉難眠,小皇子如今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長此以往,怕是對小皇子的身子不利啊。”
她遵照指示,知道折芝此人性格慈軟,便盡撿了好聽的話說與她聽。果不其然,聽了她的話,折芝本就不嚴厲的表情變得更加動容。她又問二皇子:“您真的很想見娘娘嗎?”
二皇子重重點頭。
她嘆了口氣,道:“也罷,只是這事萬不能聲張。若皇上知道怪罪下來,於皇子於娘娘都是不利的。”
“趙嬤嬤,你在外頭等着我。”
二皇子頗是老成的說道。
瞧二皇子如此,折芝心裡總算有些安慰。無論如何,娘娘生了個明白事理行事利索的好兒子。
逸霜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見到母妃了。折芝姑姑把他帶到一個小屋子,那屋子裡香菸嫋嫋,逸霜聽到人唸經的聲音還有木魚聲,他瞧着跪在蒲團上的人的背影,半信半疑地叫了聲母妃。
白意回過頭來,只是一瞬間她的眼睛迸發出一絲驚喜,卻在下一秒便沉寂下去,道:“你怎麼來了?”
“兒臣想念母妃。”
看着母妃氣色很好,不像自己想的那麼憔悴,他本有些鬱郁的心情也就跟着好了起來。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回去吧。”
白意冷臉道。
“是不是母妃得罪了父皇,所以父皇才把母妃關起來。”
“是誰這樣告訴你的。”
白意慢悠悠的說,神情卻頗是嚴厲。
“是兒臣,自己猜想的。”
“以後不要做無妄的推論,還有,日後不要再來了。”
“可是兒臣想念母妃。”
逸霜說道,神情頗是可憐。可白意就算再動容,也只能做出一副嚴厲樣子。從逸霜進來的那一瞬間開始她腦海裡浮現最多的詞就是算計。一定是有心人特意帶逸霜過來找她,目的就是爲了戳穿她所謂的帶髮修行不過是一場騙局。
她不會讓她們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