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燈半昏時

花月暘瞧着全新的宮室佈置, 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很冷漠對她們說:“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事情還要從玉兔遞進來的那封信說起。

她被禁足之後不久添香就死了, 跟着她的另一個小丫頭也拿着之前攢下的銀子自謀生路, 內務府便隨便扔了個人進來伺候她。新撥來伺候她的宮女不愛說話, 但也不抱怨什麼, 眼裡也有活, 只是長得實在不好看。

好好地一個姑娘家,偏偏空長一身膘;結結實實的樣子怕是許多成了親的婆子都有所不及。

後來日子久了,那丫頭也與她親近了些。她給那丫頭起了名字叫八寶, 內務府的人苛待她們主僕,御膳房送來的飯食也總是缺這少那的。有幾次她瞧着八寶把自己的那份都省了一半給她, 打心眼裡便覺得她老實堪用, 一來二去的, 兩個人漸漸也有了相依爲命的樣子。

直到玉兔送了書信進來。

不過一個普通的丫鬟,穿的既然比她一個正經主子穿的還光鮮, 說話雖然還客氣,神色卻是倨傲的。在她眼中,自己妹妹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八成與這個奴才脫不了干係。心裡本就恨,卻偏偏這奴才還這麼的不時好歹。

她耐下性子把花月凜的信接過來看了,通篇不見任何悔過之詞, 只說自己如今境遇又一味的拿那所謂的姐妹之情做腔調。她實在恨極, 言辭間便也沒那麼客氣;可那奴才非但不低頭告罪, 反而與她吵了起來, 她一個氣不過將那奴才推到地上, 卻沒成想八寶看她受了委屈,心裡只覺得這奴才竟敢欺負自家主子實在可恨, 居然上去三下兩下將她打死了。

見玉兔真沒了聲息,她與八寶具是慌了神,但也不過兩柱香的功夫,她強忍住自己的恐懼對八寶說:“你先把地上的血清理乾淨。”

八寶整個人也沒會過來,但聽見了她的吩咐,就像抓着了主心骨一樣雞啄米似的點頭。她瞧着八寶進進出出,又舀水又澆地,心裡又開始另一番盤算。

玉兔沒了,妹妹遲遲不見她回去,心裡肯定害怕。畢竟她手裡的信若是落到有心人手裡交給皇上,怕是要落個抗旨的罪名。自然了她也可以分辨說自己是思念這個姐姐心裡不落忍,可以月凜的才智,她怕是沒這麼沉得住氣。

三日以內,她一定會來見她。

她的手指狠狠按在掉了漆的桌面上。一個計劃冒了出來,她自己都被自己嚇得一個激靈。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花月凜就來了。

她看見八寶時先是愣了一會兒,才問:“添香呢?”

“死了。”

八寶面無表情的說。

“那我姐姐呢?”

“誰?”

“我姐姐,花月暘。”

“你說之前這裡住着的那個人嗎?”

花月凜覺得她問的古怪,這個奴婢也是又高又壯,臉上不知道抹了幾層粉似的白的嚇人,但她還是按捺住心頭的疑惑點了點頭。

“在裡頭,怎麼,你要進去。”

“不行嗎?”

花月凜覺得她說話頗不客氣,便也橫了起來。

“那你可得小心。”

她神秘兮兮的說。

“有什麼好小心的。”

花月凜懶得再與她夾纏,只是徑直走了進去。

她見到了她平生都未見過的恐怖畫面。

大廳裡沒有人,東側的小房間點着暗燈,幾縷風吹來,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打了個寒戰,卻還是往那有光的地方走去。

“誰呀?”

是姐姐花月暘的聲音,卻聽着比平日要細一些。

“是我。”

她說。

“你可算來了。”

花月暘說着,咯咯地笑。

花月凜一進去只看見一口巨大的油鍋,沸騰着,漂浮着兩隻斷手,她眼睜睜的看着面目慘白的姐姐將手伸進那冒着白煙的油鍋裡將那斷手拿出來,說:“這是玉兔的手,你要不要嚐嚐。”

“啊。”

她尖叫着,只看見剛剛那個宮女趕了過來,問她:“你看見她了?”

“她?”

“這屋裡有鬼。”

那宮女小聲在她耳邊嘀咕,溫熱的氣體吹進她的耳朵,她不知爲何豎起了汗毛。

“果然只有你看的見我,我的好妹妹。”

她說着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手上還拎着那隻斷手。

“別過來,別過來。”

她說着躲到她那宮女身後。

“我早就死了,添香是我弄死的,玉兔也是;可是妹妹,姐姐不甘心啊,姐姐覺得你也應該下來陪姐姐纔對。”

她說着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血卻從她的右眼留下來。

月凜嚇得卻只知道尖叫,一遍又一遍喊着姐姐放過我。

“你當初害我的時候可還想過會有今天。”

“求你放過我,姐姐!”

“可是我的冤屈不盡,我無法往生啊。除非……”

她嗟嘆似的說道。

“除非什麼?”

“你向皇上洗盡我的冤屈!”

“可是……”

“那你就陪着我一起死吧。來吧。”

花月暘拿着斷手觸到她的一瞬間她跪了下來,告饒着說姐姐您放過我,我一定會告訴皇上實情的。”

“果真?”

那斷手的觸感越來越真實。

“我發誓。我發誓。”

她嘴裡不停的說着,也不停的磕頭。

“那好,我就放過你這一次,記住,我的冤屈一日不盡,我就一日不能往生。”

“是,是。”

花月凜逃也似的走了,只留下昏黃的燈光中,被自己嚇得瑟瑟發抖的花月暘。

“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真的是把人,都要逼成鬼!”她說完這話便昏了過去。

花月凜回去之後便燒了起來,之後神智就一直不太清楚,而花月暘,也在等待中掙扎並恐懼着。

她還記得入宮之前的月凜,雖然有時候也很氣人,但那時候她是真心把她當姐姐,自己也是真心把她當妹妹。她們可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啊。

她無法明白是人性實在無法推敲還是在富貴面前什麼都是虛妄。自打花月凜走了之後她日日驚懼,夜裡總是睡不安穩,八寶之前從未伺候過人,也不知道上夜之類的規矩;八寶不知道,她也不提。

皇上下了旨放她出來,來過一回,沒坐多久就走了,宮裡的主位是陳嬪,住的是月凜之前住的屋子,她知道其實皇上對她早已大不如前。先是妹妹說姐姐陷害自己,後來又是妹妹哭着喊着跟姐姐伸冤,亂七八糟的一筆賬,皇上看似公正,其實也不想管。

也不是不後悔這麼對月凜,可是既然已經做了,她就不可能再回頭。平心而論,她覺得自己比月凜適合在宮裡生存太多,當年祖母並不同意月凜入宮,是母親跟月凜一個勁的在父親面前哭求,祖母耐不過,才同意了月凜同她一起去選秀。可最終月凜沒毀在別人手裡,反倒栽在了自己這個親身姐姐手上。孃親知道了,怕是要怨她的吧。

玉兔的屍體被八寶埋在了之前住的地方後面的樹林裡,埋得不深,她知道遲早會被人發現,她深吸一口氣,叫了八寶進來說:“你去替我淘弄一副啞藥過來。”

八寶起先怔了一下,不過片刻也明白了她的意圖,道:“是。”

“切記別讓人起疑。”

“奴婢明白。”

八寶福了個身子之後麻利的走了,她瞧着八寶寬大的背影,心裡卻想着另一件事。

一不做二不休,妹妹,咱們姐妹今生緣盡,希望來生不要相見。

自打那天得了太后的青睞,鬱華便隔三差五的去壽康宮陪太后說話。宮裡也因此留言紛紛,位高人愈險,她行事也更加謹慎。

如今宮中不知道爲什麼流行起了貼花鈿。陳筠容貌豔麗,如今雖懷着孩子,氣色卻是一天比一天的好,阮如汐有時也會過來陪她說說話什麼的,雖然相識多年,但因爲蘇嬪的事,陳筠對阮如汐在暗地裡依舊有着防範的意思。

阮如汐倒是沒察覺,也許是她察覺了卻無所謂,總之在陳筠看來阮如汐實在是個奇特的女人。

吳嬤嬤又添了一次香,就聽太后唸叨。

“哀家總覺得哀家沒幾天了,只是朝陽這孩子。起初不過是爲了安賢妃的心,才把她接到跟前養着。如今日子久了,倒漸漸也真心心疼起她來。”

“如今娘娘可是天下最有福氣的人,必定長命百歲兒孫滿堂,可千萬別說這樣不吉祥的話。”

太后擺擺手。

“你也不必哄哀家高興,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說的對,哀家是有福氣,可是再有福氣也有老的一天,哀家瞧着瑾妃就很好。”

“瑾妃娘娘確實是難得的孝順人。只是朝陽公主如今也漸大了,怕是有自己的打算。”

吳嬤嬤說道。

“哦?怎麼,你也覺得那孩子如今有些不對勁。”

“奴婢倒不敢揣度主子,只是看在跟了主子您這麼多年的份上,舔着老臉說一句。朝陽公主如今也有了些心機深沉的樣子。”

“她父皇自幼那麼不待見她,母妃去的又早;何況皇家的孩子,說得好聽了是錦衣玉食身嬌肉貴的,說得難聽些,不過是個金子做的籠子,籠子的內裡還實在是腌臢不堪。”

太后淡漠的說道。

“咱們都跟這宮裡住了大半輩子了,娘娘怎麼還想不通透呢。”

“說不上什麼通透不通透;只是哀家瞧朝陽如今這樣子,心裡覺得可惜罷了。”

“皇上他再怎麼樣,朝陽公主也是長公主。何況娘娘如今身子這麼硬朗,到時候滿朝堂的青年才俊,娘娘看上誰了就讓皇上指婚便是,到時候不怕公主日子過得不舒坦。”

太后只是笑笑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