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過來。”
德妃頭一個說。
然後拿上來的東西, 卻讓德妃吃了一驚。
那不是七皇子的生辰八字。
皇后看了,又驚又怒,沈煥便直接將那東西摔在了地上。
卻就在這個時候, 劉婕妤回來了。
一回來便跪倒在地上說:“求皇上救救逸軒。”
現在這些人裡頭恐怕只有鬱華最鎮定。她施施然的扶起劉婕妤, 說:“有什麼冤屈, 皇上會爲你做主。”然而她的聲音亦是顫抖的。
全妃跪在地上。冰涼的地面與冰涼的月光, 好像她的指尖也是冰涼的。皇后扶起劉婕妤, 便用失望至極的聲音問她:“筠兒,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爲何要這樣待我?”
“皇上也覺得這是臣妾所爲麼?”她對鬱華的提問避而不答, 只是擡頭問沈煥。
“朕想問的,同皇后想問的一樣。”
陳筠瞬間跌坐在了地上。她後院裡的槐樹, 她的字跡, 因她喜歡顏體, 曾經反覆臨摹,那曾是她的閨房之樂。然而沈煥卻未在看她, 只是轉身問劉婕妤,“你有什麼冤屈,說吧。”
劉婕妤沉默了一會兒,便道:“德妃娘娘,你好狠的心。”
德妃正因搜出來的東西寫的不是七皇子而是皇后的八子而心煩意亂, 突然聽到劉婕妤這麼說, 不禁暴怒了起來。
“婕妤可不要含血噴人。”
“七皇子的背上盡是細密的針眼, 枕頭裡面還有咒人的符文。而七皇子的奶嬤嬤告訴臣妾, 七皇子房裡所有的東西, 都是娘娘賞下來的。”
“這也不能證明就是本宮做的。七皇子是本宮的養子,本宮因何要害他。”
“皇上, 德妃娘娘宮裡的杜蘭,每天都要去哄七皇子,而每天去哄她的時候必定不讓宮人在一旁伺候,這不是要害七皇子是什麼?或者德妃娘娘就是希望七皇子一直這樣到了夜間就不得安寧,這樣的話才能讓皇上更注意娘娘與皇子。”
只因那太醫開的藥劑量不是適合嬰孩的劑量,所以每每杜蘭喂藥的時候,確實會把伺候的宮女太監支開。“
只是這件事又是誰抖出去的。
卻是這個時候,杜蘭帶着茶香過來了。杜蘭還不曉得情形,來了先像這些主子們行禮,又道:“這就是我們娘娘口中鬼鬼祟祟的宮女。”
誰承想茶香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道:“皇上請爲民女做主。”
德妃不料她會反口,忙斥了一句,聖駕前頭,哪有你說話的地方。杜蘭想去捂她的嘴,卻被孟忠制住了。
“讓她說。”
沈煥臉上的表情更陰沉了,一件事不夠,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真是讓人應接不暇。宮裡許久不這樣熱鬧了。好像還是自己年少的時候,嬪妃們勾心鬥角的厲害,後來可能是他沒有什麼專寵的緣故,漸漸地明爭暗鬥就也少了。怎麼如今又這樣詭譎起來。
前朝的事已經讓人那麼分神,如今卻又要管起這些女人間的瑣碎來。
“回皇上話,只因奴才與重華宮的阿漁相熟,而德妃娘娘又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重華宮裡頭有不吉利的東西。所以娘娘就折磨奴婢,一直到阿漁答應出賣她的主子娘娘爲止。”
“一派胡言。”
德妃不禁罵了起來。
“爲什麼你不過是被關起來,那個阿漁就會爲了你背叛自己的主子?”
鬱華難得開口,卻不料是爲質疑茶香的話。
“阿漁的對食,是全妃娘娘第二得意的太監阿姜,而阿漁與奴婢……”茶香說着,莫名的紅了臉。“那次阿漁與奴婢的事情被杜蘭姑姑撞破,也是因爲這個,娘娘纔會這樣折磨奴婢,讓阿漁鋌而走險。娘娘先是放了消息出去,讓人人都覺得七皇子是撞了邪,之後又給了阿漁一個寫着七皇子生辰的布娃娃,只是阿漁終究是不忍心……所以並沒有將本來寫有皇后娘娘生辰八字的布娃娃換掉。”
“你的意思是說,本來全妃宮裡是有一個害人的東西,而阿漁曉得是因爲那是她的對食太監親自下的手。德妃想把這個東西換了,只是阿漁不忍心,所以沒有換。”
“皇上英明。”
“一派胡言,本宮有什麼理由去構陷全妃,構陷皇后,謀害七皇子。本宮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眼瞧着罪名落實,與全妃的冷靜比起來,德妃顯得有些歇斯底里。
“七皇子不是你的親生子。”
皇后輕聲說道。她臉上顯現出無比的難過來,她對沈煥說:“皇上,臣妾覺得有些冷了。”
沈煥看着她,想到她這些年來的辛苦,突然心裡便也覺得有些難過。她也不過是一個弱女子罷了。
他瞧了她一會兒,對周圍那些跪着的人熟視無睹,道:“你爲朕操持後宮這麼些年,今天這三件事,除了七皇子,剩下兩件都是衝着你來的。朕不會讓你受委屈。”
她眼睛瞬間紅了。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做戲。沈煥瞧着,心裡便更覺得對不住她。
“臣妾謝皇上。”
並未像往常那樣同人求情,沈煥曉得她這是動了大氣。
“臣妾實在勞累,能否先行告退?”
沈煥點了點頭,又叫孟忠送了一送她。
到了第二天,七皇子被送到重華宮給劉婕妤撫養。而德妃與全妃俱被貶爲婕妤。並都挪出了之前住着的地方,而是被安置在清冷的南宮那邊。
南宮那邊住着的都是先帝之前留下卻無子的太妃太嬪,如今也都三三兩兩的去了,那樣冷清的地方。陳筠獨居一處,德妃獨居一處。
她從未想過皇后會這麼狠。而那天的鬱華,並未睡的□□穩。她自己亦是覺得自己心狠手辣,但若不如此,她又有什麼選擇。
陳筠瞧着天空,只覺得滿目悽惶,她不知道自己這究竟算是一步走錯步步走錯,還是一着不慎滿盤皆輸。還好逸德平安無事。
鬱華病了,沈煥知道她這是太累,也太傷心,便日日都陪在她身邊,逸恆亦是隔三差五的來看她,爲此,父子之間也就愈發親近。
這樣也好。
只是四皇子,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人物,趁着現在風頭正緊,也該把這件事做一個瞭解。德妃不能生,但是全妃總是有這麼一個聰明絕頂的兒子。無異於是一個妨害。
她病着的這段日子裡,聽說四皇子去找過皇上幾次。不過未曾提過全妃,而是努力的投其所好,讓皇上覺得他懂事。這樣懂事過了頭,卻絲毫不爲生母求情,皇上就真的會喜歡嗎?
陳筠想着,在病中便也笑了起來。年輕人就是這樣,雖然聰明,但也未免太急功近利了些。然而四皇子卻遲遲不到泰坤宮請安。連大皇子都遠遠的來瞧過一次,更遑論那些住在宮裡還未長成的那些皇子們。
四皇子不來,雖然鬱華不說什麼,皇上卻還是有些覺得難堪。
鬱華便道:“他到底是個孩子,怕是爲他母妃的事情深怨於我,其實他也實在可憐。”
“朕已經想好,逸塵、逸霜、逸德都不小了,不如趁早讓他們去番地就番。”
“大皇子跟二皇子卻是不小了,只是四皇子還不如逸恆大。”
鬱華說道。想來也是因爲經過這樣一番事,心裡有了別的計較吧。兩個人相處了這麼多年,她早就摸透了沈煥的性子。喜歡聰明懂事的,最討厭人興風作浪,也看不得那些腌臢。怕是在沈煥心裡,端肅懿皇后就是因爲後宮裡的這些腌臢而英年早逝的。這永遠是他心中的刺,拔不掉,那就是不是的挑撥一下,只要他覺得疼了,纔會對她更有利。
沈煥是嫡子,先皇也是嫡子,所以她的兒子理所當然會成爲太子。只是那時候陳筠有了僭越之心,她不得不先下手爲強罷了。
“無礙,總之終究是朕對不住你。”
他低聲說。
眼裡有了淡淡的溫情,鬱華驀地笑了,卻不知道爲什麼又咳了起來。皇后的病癒發嚴重,幾個年長的皇子就了番,皇上也就立了將才封王不久的三皇子爲太子,他跟他父親很像,不是讓人敬仰的天縱奇才,卻有帝王該有的隱忍跟穩重。只是年紀還是輕了些。
按沈煥的意思,還是多多歷練的好。
那日沈煥親自替她喂藥,她說這樣的事哪裡能勞煩皇上,推諉之間,一隻小小的戒指落到了湯碗裡頭,等拿出來的時候,銀質的戒指就有些發烏。
沈煥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月宜,再也不能失去眼前這個人。不是愛情,卻也不能離棄。
後來還是查到了路桃頭上。沈煥大怒,將路桃貶爲庶人,她哭着在自己住的宮門口喊冤,卻沒有人理她。她曾經是那樣的得勢與風光,是那樣的聰明又好看。
路桃與陳筠,都是一等一的絕世佳人。佳人難再得嗎?鬱華瞧着窗外綿延不絕淅淅瀝瀝的雨聲,突然笑了。
這宮裡的女人,就像花園的花一樣,開過了,也就過了,又有幾個是可以長久的。
她曉得,她的故事就要結束了。
天興十年,仁宗皇帝沈煥去世,年屆21歲的皇太子沈逸恆即位,是爲明宗。七天停棺大哭,舉國大哀,接連着下了一個月雨的天氣終於晴了,內務府供上來鐵鏽紅的衣服,她頭上是一個綠色的翡翠抹額,是幾年前沈煥賞給她的。
她瞧着外頭的藍天,對晚棠說:“你去告訴陳筠,過幾天就讓她跟她的兒子回番地。”
晚棠應了一句諾,她瞧着晚棠鬢角的白髮,頗是感慨地道:“你昔年也是個絕世的美人。”
只是再多的過去都過去了。從最開始入宮,到瑾嬪,到瑾妃,到皇后,再到太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千千萬萬人裡挑一的尊榮,她是幸運的。
她遵照沈煥的囑咐,將他與端肅懿皇后合葬,而自己卻施施然的走在這宮裡,享受着萬人的景仰,也享受着永恆的孤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