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煥正在讓人伺候着更衣, 他平日裡頗是講究,一身衣裳若是濡溼了一點點汗就不穿了。果然就見宮女又替他換了一身衣裳,沈煥本來是低頭與那宮女說話的, 見了她, 也就沒有再理那個宮女, 而是對她說:“你來了。”
那宮女依舊替沈煥扣扣子, 素手纖纖, 低頭的時候便隱約可見小女兒姿態。
是照月。
“本來是想跟皇上說說明日選秀女的事。臣妾想着,如今後宮妃嬪不多,不如這次多選幾個。也好讓皇上日日有看不完的美人。”
照月臉色沒變,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盤錯了一個釦子,再看又瞧不見什麼了。女兒家的心思, 不是爲了男人, 就是爲了孩子。
“你什麼時候也學得這樣促狹了。”
照月替沈煥扣好衣服, 便轉過身來,默默地像她行了一個禮。
“臣妾替皇上打算的這樣好, 皇上既然還取笑臣妾。”她笑着對沈煥說,又看了看照月,道:“聽說皇上御前的宮女還有個會寫字畫畫的?”
“可不就是她。”
他指着照月說道。
“倒不算是生疏面孔。”
鬱華說完便對照月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
到了第二天,因太后病故, 大選之時便只剩帝后在一邊相看, 最開始的時候沈煥還是有些精神的, 到了下午, 人也漸漸疲了, 若不是特別出挑,大半都不會被留下。對於這些女子,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覺得有些嫉妒,但漸漸的也就不覺得什麼了。無所謂,這宮裡這樣脂香粉濃,她是甘願是怨懟,都要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
這次入選的一共三十名女子。出身都不是很高,但幾乎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最初的時候有幾個長相不是特別出挑但是通曉詩書看着也端莊穩重的,到了後來就淨是絕色佳人了。
這些人裡面位分最高的兩個賜的是貴人,一個姓周,一個姓慕容。周氏芳華絕代,慕容端莊溫良,鬱華瞧着也覺得滿意。
撇開慕容貴人不提,鬱華將周貴人安排到了姝嬪的臨水宮。
姝嬪雖是個聰明女子,卻總是用些上不得大臺面的小聰明。騙騙男人罷了。
沈煥今日並未召幸誰,而是獨住乾坤宮。這樣也好,今日彼此都疲了,鬱華覺得自己也沒有那個精神再去應付他。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把日子過成了應付。
晚棠早早的迎了上來,道:“娘娘交代的事奴婢都下去查清楚了。寒天跟青碧確實都不會寫字,只是因爲識得幾個字,才被派去收拾皇上的書房。而照月雖然不是主子娘娘,在御前卻是獨一份,有時候亦是會進書房替皇上整理些東西。
只是這與五皇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照月這樣的人,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名分罷了。誰會許她這樣的名分,又或許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
“誰跟她住在一起?”
她問。
“照月姑娘身份特殊,平日裡都是獨住。”
卻在第二天她見着沈煥的時候,沈煥與她說想給照月一個名分。
“滿宮裡都是皇上的人,皇上想封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到御前快一年了,沒想到居然現在才掙着一個名分,卻又偏偏是現在掙着了一個名分。
“那就如此吧,照月跟在朕身邊也不久了,一直都是勤勤懇懇的。不要封仕女,就封才人,月才人。”
“將月亮的月改稱喜悅的悅吧。從宮女到主子,於照月來說實在是大大的幸事,也是大大的樂事。”
“就依你。”
沈煥似乎心情很好地樣子。她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笑。過了一會兒,陳筠過來了。因要協理六宮,如今陳筠每天少說要往泰坤宮跑一趟。
她先像沈煥與鬱華見了禮。又笑着說自己來的不巧。
沈煥卻問她逸德的事。皇上從來不吝於表現他對四皇子的喜愛,平心而論,四皇子實在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人。能有這樣一個兒子,不知道是陳筠的造化,還是她不該有的福氣。
從泰坤宮出來,陳筠手裡全是浸下來的冷汗。這幾天不知道爲什麼她總是做惡夢,在夢裡,她的逸德遭皇后忌憚,最後死於非命,而自己也因爲傷心與絕望哭瞎了眼睛。即使明知道皇后不會這麼狠,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原來她已經開始對皇后產生這麼大的防心了嗎?不過對於皇后來說又何嘗不是呢?讓她協理六宮,給她這麼大的權利,看似是因爲信任,但不過只是看上去罷了。
當晚,陳筠又做了那個噩夢,這次的夢裡,逸德直接被賜死,連皇上都開始厭棄逸德。她還沒有報仇,還沒有看着逸德娶妻生子。她醒來,只覺得那個夢太真實,也正因爲真實,她的心開始覺得恐懼,也莫名了充滿了仇恨。
如今宮裡不但多了三十名主子,還多了一個從宮女一躍成爲才人的照月。鬱華把照月扔在桂宮,對沈煥說的是畢竟婉婕妤從前也是宮女出身,照月與她住在一起應該比與那些仕宦人家出身的女子住在一起要舒適些。沈煥深以爲然。
婉婕妤長久不得寵,不引人注目,不聰明也不蠢。只可惜她當年的孩子平白無故的沒了,不過沒了也就沒了,不然只怕榮昭儀當年的氣焰會更囂張。
衆人來泰坤宮見她的那天,她穿着一般只有正統日子纔會穿的皇后服制。德妃與全妃坐她左右,兩個人臉上並沒什麼特殊的表情,唯有姝嬪看起來有些鬱郁。
果然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因悅才人才得冊封,便與她們一同過來跪拜。滿宮裡的奼紫嫣紅,她的目光卻牢牢地鎖在悅才人身上。
“宮裡規矩什麼,想必教養嬤嬤之前已經與你們說過,日後盡心侍奉皇上,謹守宮裡規矩,彼此之間也要多多謙讓。衆位妹妹都是大家子出來的,個頂個的好教養,所以日後若有違背了宮規的地方,也不要怪本宮不客氣。”
一番話恩威並施,衆人低頭稱是。她卻看了德妃一眼。陳筠不知道她爲什麼要突然看德妃,心裡難免又是一番計較。
今日陳嬪稱病不來。三皇子的事出了之後陳嬪登門告罪,之後行事也越發低調。可是越是這樣,鬱華就越疑心。
悅良人那裡,鬱華替她撥的宮女裡頭並不是個個都有貓膩的。不過聽落雪回來說悅良人似乎總是一副誰也不信的樣子。除了出去的時候講排場帶上兩個人,平時在宮裡的時候都喜歡把自己一個人鎖在屋裡。
“既然不喜歡人陪着,那就給悅良人送只鸚鵡過去吧。”
含情慾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只是不知道悅良人防心這麼重的人,會不會對長久無寵又同是宮女出身的婉婕妤有親切感。
臨水宮裡頭如今住着兩個美人,一時之間,臨水宮也成了沈煥駐足最多的地方。德妃抱着七皇子到處招搖,小孩子身子弱,終究是讓七皇子感染了風寒。
聽說德妃日日衣不解帶的照看七皇子,劉婕妤亦是去瞧過幾次,總是眼睛通紅的去了,在眼睛通紅的回來。宮裡有說劉婕妤可憐的,但大多數人都礙着德妃的權勢不敢說話。
新近入選的一干妃嬪,胭脂水粉都因位分的不同而不同,但依舊是由皇商往宮裡頭供,然後再由內務府層層撥下來。鬱華將這事交給了陳筠去料理。自己則落了個清閒。
對於此事,陳筠自然是半分不敢耽擱,只是心裡難免有些不安。有時候越小的事情,越容易忙中出錯。果然,真到了給她們發東西的時候,不知爲什麼總是有幾樣東西少,有幾樣東西是殘缺的。好歹把這事應付了過去,下午泰坤宮那邊就派人過來請她。
說是請,不如說是問罪。雖然只是些細微小事,但是真計較起來,她也少不得要去賠罪。
到了泰坤宮,皇后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襦衫,皇后的容貌雖不如年輕的時候嬌豔,但細細看上去卻有另一番風韻在裡頭。她先上去行了禮,過了會皇后才叫她起來。
皇后依舊是笑着的,依舊是慈眉善目讓人放鬆的樣子。可是陳筠卻一刻也不曾放下心防。
“此次的事。”
陳筠纔開口,皇后就截斷了她的話。
“都是些小事,有個差錯也算不得什麼。只是不知道筠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仔細了。”
悅才人似乎與全妃並無什麼交集,可也因爲如此,鬱華便更看不透陳筠如今爲什麼心虛了。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即使這件事與她無關,但她背地裡一定是有動作的。
這個念頭一過,她的心突然就涼了下來。從憤怒到冷靜卻不過是片刻的功夫,臉上依舊是笑吟吟的。
“今兒找你來,是想同你說,本宮打算給四皇子換個先生。”
“趙先生教的很好了。”
“好是好。不過逸恆前幾天同本宮提起,說他一個人聽現在的老師講課好沒意思,本宮就想讓四皇子同逸恆做個伴。反正兩個人年紀也差不多,何況四皇子又是這樣聰明。在功課上,說不定還能指點逸恆呢。”
皇后這番話說的懇切,她也就不好再推辭些什麼。末了皇后又說:“新入宮的這些人,還勞你多看着點。她們年紀輕輕地,難免會有點浮躁。要是有幾個走了錯路就不好了。”
“是。”
瞧着陳筠的樣子,有些事情她想不明白,現在看來,她卻越來越霧裡看花樣的看不清楚了。全妃、德妃、陳嬪、悅才人。究竟是誰是誰的人,誰在算計她,誰又是清白的。
卻在回重華宮的路上,陳筠心裡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她的逸德,天之驕子。即使因爲逸德,陳家沾了光又怎麼樣,如果到時候她手握大權,誰生誰死,還不是她一句話的事。
至此陳筠便總帶着逸德去乾坤宮與沈煥作伴,沈煥喜歡逸德,又念着陳筠與端肅懿皇后有別樣的情分,於是全妃在宮裡越發顯赫了起來。
德妃知道了這個消息既開心又不開心。開心的是全妃終於可以與皇后抗衡,不開心的是自己又多了一個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