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高氏

高貴妃將心比心,本以爲玉娘摔下高臺,受了這番驚嚇,必然不肯放過朱德音,哪怕她不說是朱德音推的她,只哭幾聲,朱德音再無幸理。不想玉娘反替朱德音開脫,倒是保了朱德音一條命下來。打聽得朱德音叫乾元帝打入永巷,倒是有意趁亂下手,將朱德音除去,也好嫁禍,不想這回李皇后竟是難得的聰明瞭一回,竟是搶下下手,令人看住了朱德音。

而這事裡最叫高貴妃看不透的便是玉娘,若她有心計,如何白白放過了朱德音?在這未央宮中,若說有人能和她一爭乾元帝寵愛,也就她高貴妃了。朱德音是她昭陽殿的人,只消咬住朱德音,自家便不能解脫乾淨,如何這樣淺顯的道理她謝才人都不知道?若說她沒心計,偏一舉就站住了腳。且乾元帝昨日的反應,十分着緊,對玉娘看着不似一時新鮮,倒象有了幾分真心似的。

高貴妃想來想去,只是吃不準玉娘是個什麼主意,所以走了來想探一探玉娘虛實。不想她說出的話,到玉娘這裡統統無用,玉娘也不知是狡猾還是愚蠢,只照着話的明面兒意思去說,再不肯吐口。

高貴妃倒是個有耐心的人,見話不入港,索性將話題轉到了衣飾上,哪個季節穿哪種顏色的衣裳,梳什麼髮髻,配何種首飾好看,又說到了如何自己合蜜粉胭脂,又問玉娘喜歡哪個香味,甚至要送玉娘她親自合的香。她這裡說得滔滔不絕,玉娘那裡含笑微微,聽得十分認真的模樣,偶爾還問上一句兩句,又不輕不重奉承幾句,直教高貴妃漸漸氣餒。

到底做了這些年的寵妃,高貴妃氣性已成,再也耐不下性子,就問:“我這裡有件事不明白,要請謝才人解釋一二。”玉娘臉上依舊端個笑模樣,恭恭敬敬地道:“娘娘請說。”

高貴妃便問:“昨日若不是朱庶人對你步步緊逼,你何至於摔下臺去。若不是下頭有個雪堆,你只怕這會子不能好端端地坐在這裡,你當真不怨朱庶人嗎?”

玉娘臉上的笑深了些,秋波流轉,淹然生媚:“妾怨不怨的,朱庶人都沒有推妾,又有什麼分別。”她說話的語氣也換了,方纔還是一副恭敬的模樣,這會兒輕聲緩氣,倒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高貴妃同李皇后鬥了這些年,佔足了上風的,這回見玉娘油鹽不進,頓時氣笑了,只道:“我竟不知謝才人如此好性兒,倒是我白替謝才人操心了。”玉娘客客氣氣地問:“娘娘倒是想說什麼呢?妾愚鈍,還請娘娘提點。”

高貴妃先揮退了跟着她來的陳女官等人,又看了眼殿中,玉娘點了點頭,珊瑚等也就退了下去。高貴妃方道:“謝才人就沒想着朱庶人爲何要同你過不去嗎?”玉娘蹙起黛眉:“朱庶人從前同妾住一塊兒時,就是個愛爭先的,想是覺得妾後來居上,掃了她顏面罷。”

又是這樣!但凡是遇着事兒,這謝才人總是一副實話實說的模樣,可她這實話,只肯說一半,餘下的那些偏都是不太好追問的。高貴妃臉上的笑淡了些,卻還是道:“謝才人就沒想着,朱庶人一直依着我住,許是我唆使的她來爲難你。謝才人沒進宮前,我雖不好說獨寵,也是沒人能與我分甘的。”

話到此處,方算是入了正題。玉娘將身子坐正了些,注目看着高貴妃,微微笑道:“娘娘以爲妾是個愚人嗎?”高貴妃也微微笑道:“謝才人何出此言?”玉娘站了起來,親手斟了一盞茶,遞到高貴妃手邊:“妾也知道,娘娘獨佔聖心,可見娘娘是個聰慧的。朱庶人是娘娘推舉起來的人,她做得什麼,旁人自然會想到娘娘身上去,若妾是娘娘,妾必然不會支使朱庶人。”

高貴妃聽到這裡,臉上禁不住笑容滿面,拉了玉孃的手道:“好妹妹,你果然是個聰慧的。這正是有人要害你我姐妹呢。”玉娘十分合稱地問:“妾初來,宮中人事,一問兩不知的,只不知是哪個要害娘娘同妾,也娘娘提點提點妾,妾也好有個防備。”

高貴妃見玉娘如此乖巧地說了她想聽的話,又想起她方纔不說實話的模樣,饒她素有心計,一時竟也摸不準玉孃的路子,想了想,就道:“這罪名事關重大,我平日也不大愛與人往來,一時也摸不準,哪裡好沒憑沒據的就往人身上扣呢。只你知道了有人要害你,自己多加些小心也就罷了,別當着在椒房殿就安然無恙了,昨兒就是實例。”

說來李皇后在高貴妃手上討不了好也是應有之義,就如高貴妃這段話,看着是爲玉娘好,又明公正道地說不能冤枉人,偏又拿着昨夜的事當例子,又點出了椒房殿,整篇話連在一起,聽的人只要多想一想,不難得出朱庶人是受了李皇后指使的結論來。而這段話又說得不露痕跡,便是李皇后親在,也不好出口辯駁的,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玉娘聽了,臉上的笑就收了些,又把眼光飛快地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掃了眼,口中道:“娘娘說的是,妾謹記了。”

高貴妃看着玉娘神色,掩口笑道:“罷了,我該回去了,一會子幾個孩子都要去給我磕頭呢。”說了盈盈站起身來,又在玉娘腹部掃了眼,“在這宮中,也只有自己的孩子纔是最牢靠的,若是能一舉得男,日後也就不愁,你也上心些。”

玉娘低頭道:“娘娘良言,妾記着了,只是這事兒,妾也做不來主的。”一面粉頰緋紅,一副羞不可抑的模樣。

高貴妃將玉娘上下打量了幾眼,這才揚長而去,到得椒房殿前,高貴妃回頭瞟了眼殿門,嘆息了聲。當日她攛掇着朱德音去同玉娘爲難,口上說得是,那孩子左右總是保不住了,不若拿這個孩子嫁禍謝才人,事關皇子皇女,玉娘再得寵,乾元帝也不能放她過去,朱德音那個蠢的,竟是深以爲然,竟是照做了。而高貴妃知道,這事即便是成了,李皇后這人尋着由頭就要同她爲難,十有八jiu就要拿朱德音是她提拔起來人來說話,好指是自己拿着朱德音當槍使。而若是乾元帝當真看重玉娘,那麼一個沒見過面的血團,還真不能將她如何。一旦事不諧,朱德音自然也要攀咬自己。

到時玉娘方纔剖析的那段話,恰恰好拿來哄乾元帝的。以高貴妃對乾元帝的瞭解,她知道,真出了這樣的事,只消她哭上一哭,有這些年的情分在,乾元帝還是能信的。李皇后一直拿着身份規矩體統說話,卻不知道,這個未央宮恰恰是這世上最沒規矩體統身份的地方。是對是錯,乾元帝一言而決。

昨夜朱德音陷害玉娘不成,玉娘反跌了下去,高貴妃就等着李皇后同玉娘咬住朱德音,再攀扯到自己身上,好在乾元帝跟前辯白委屈的,到時雖不能拿李皇后玉娘如何,倒是好爲自己掙些分數。不想玉娘竟是輕輕放過,她是苦主都放了過去,李皇后也不好如何了。

高貴妃安排下的後手,竟是用不上,因向陳女官道:“你說她是聰明呢還是不聰明呢?”

陳女官臉上笑道:“便是謝才人聰明,她一商戶女出身,能有什麼見識?哪裡比得過娘娘,算無遺策。這會子只怕她已將殿下惱上了,娘娘端地好計策。”高貴妃聽着這話,心中自然歡喜:“你也休說這樣的話,無非我年紀比她大些,經得多些。她倒也是個明白人,到我這年紀,比我強些也未可知。”陳女官喏喏。

又說玉娘送走了高貴妃,瞟了眼高貴妃才坐過的椅子。若是高貴妃今日不來走這一場,玉娘倒還不能肯定,朱德音背後指使的人是哪個,偏高貴妃今兒過來了回,又高深莫測地將由頭引向了李皇后,玉娘便有了七八分把握。

李皇后不喜自己,玉娘心知肚明。可李皇后要真能使出這樣嫁禍江東的計策,又怎麼會被高貴妃逼得幾乎連皇后之位也坐不上。而高貴妃得寵這些年,哪能是真是個蠢得會巴巴的叫了身邊人來害人的人。是以她用的是“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人人都以爲她不蠢,不能把自己擡舉的人拿來做伐子,偏反其道而行之,是招奇兵。

當時玉娘不肯說是朱德音推的她,怕是就是這事有後手,如今看來果然不出意料。不然以李皇后之愚,只要玉娘說是朱德音害她,李皇后勢必要扯上高貴妃,到時必會被反將一軍。高貴妃與乾元帝有十數年的情分,李皇后又素爲乾元帝所厭,到時乾元帝偏向哪個,不問可知,到時連着玉娘都會失了分數。玉娘猜着了高貴妃的盤算,是以在高貴妃問她信不信是她指使的朱庶人時,纔將計就計.

玉娘走到妝臺前,擦去了脣上的口脂,這會子,宣室殿的賜宴也該散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花守則四:不說實話。這四個字的重點是不說/實話。要說實話,但是實話是不能說全的,尤其是和對方利益相關,迫切想知道的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