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帝眼瞅着玉娘摔下高臺,一心掛着她的安危。且在乾元帝眼中,玉娘之所以會摔下高臺,全是麗御女朱德音推得她,是以哪裡還在意朱德音的肚子,反指了躺在地上的朱德音說一聲:“看住了,不許叫這個賤人死了。”就要向臺邊去。
擠在乾元帝身後的一個身着鬆綠色宮裝的美人扯了他袖子道:“聖上,這樣高的石臺,謝才人摔下去,只怕不好呢,您……”話未說完臉上已重重着了一掌,將她打得一個趔趄,若不是一處擠人多,只怕就要跌在了地上。這一掌不獨打在那個美人臉上,便是其餘妃嬪們也自危起來,倒是閃開了一條路,便是此時就聽得臺階上腳步一陣亂響。
就有個小太監一路跑來一路喊着:“回聖上,謝才人摔在了雪堆上,趙大人已命人將謝才人扶下來了。”乾元帝聽着這話,轉身向高臺下走去,步子邁得闊大迅速片刻已下了臺階。自李皇后,高貴妃以下,見乾元帝失態,人人面面相覷,心中大多惋惜了回怎麼下頭就有個雪堆呢,到底不敢耽擱,也都跟了下來。
又說乾元帝趕到臺下,玉娘已由宮女們從雪堆上扶了下來,顫巍巍地立在宣室殿前的廣場上,宮女們正拍打着她身上沾到的雪。玉娘見着乾元帝過來,睫毛顫了顫,帶着哭音叫了聲:“聖上。”身子一軟,向下便倒,若不是宮女們扶得緊,只怕就要倒在地上。
乾元帝已叫玉娘嚇着了,看她倒下去,顧不得衆目睽睽,趕上幾步,將她橫抱起來,又覺得玉孃的身子不斷地顫抖,顯見得嚇壞了,哪能不急,一面道:“宣御醫。”說了抱着玉娘就往椒房殿趕去。
玉娘在乾元帝懷中擡起頭,眼光從乾元帝肩頭看過去,就見趙騰立在雪堆邊,半臉臉叫火光映得通紅,身上的紅袍沉甸甸地垂着。
當時玉娘叫朱德音逼到臺邊,若要往前去,便是中了朱德音同高貴妃的圈套,可說是前功盡棄,正是那時,她眼角瞥見了一片白亮的雪色,彷彿是火光照映下,雪地的反光,就近在眼前,又仗着身上裹着大毛的衣裳,便是摔在地上,也能緩一緩勢頭,未必就死,所以一咬牙,仰面向下倒去。不想摔下高臺之際,竟是看見了臉上滿是驚痛駭然之色的趙騰。趙騰幾乎是在她摔在雪堆上的同一時間就衝了過來,玉娘仰面躺在雪堆上緩緩地笑了,要是乾元帝知道了她父親沈如蘭曾想將她許配給趙騰,趙騰也曾意動時,會怎麼做?
真是想知道啊,玉娘嘴角微微彎了彎,又將臉埋進了乾元帝懷中,淚水順瞬間就沁入了乾元帝赭黃色龍袍的前襟。
乾元帝抱着玉娘回到椒房殿偏殿時,御醫已到了,這回來的是御醫姜浩。當日診玉娘感染了風寒的董御醫因小故獲罪,如今已貶爲庶人,攆出京去了。御醫院中哪個不知道,所謂“小故”不過是個藉口,董御醫之所以有這個下場,全是拿着謝才人向皇后邀寵所致。乾元帝不好爲個才人同皇后破臉,自然拿着董御醫出氣。
是以姜浩這回尤其謹慎又要顯示殷勤,請了脈之後,在乾元帝跟前背了一袋子醫書,直將乾元帝說得臉色變更,冷笑道:“朕只問你要緊不要緊,哪個要你背醫書?你若是不會治就滾回去,換個會說人話的來。”
乾元帝抱了玉娘要回椒房殿時,諸妃原要跟隨,因看乾元帝臉色沉得厲害,這纔不敢跟上。所以椒房殿裡這時只有乾元帝李皇后兩個,李皇后在一旁相陪,看着乾元帝發怒,忙道:“正是胡鬧,這會子是你賣弄的時候嗎?!”
姜浩原是想將謝才人的病情誇大些,到時調理好了,就有他的功勞,不想乾元帝竟然發怒,哪裡敢再賣弄,老老實實地道:“才人雖從高處墜下,好在是掉在雪堆上,五臟六腑都沒傷着,原是沒有大礙的。只是才人稟賦柔弱,受得這回驚嚇,總要好好養息,勿令再受驚纔好。臣這裡開個方子,才人先照着方子吃上三日,臣再來請脈。”寫下了脈案,開出了方子,交在了乾元帝身邊的內侍監昌盛手上,看着昌盛轉呈乾元帝,乾元帝接脈案藥方看過了,這才命人按方取藥:“仔細煎來。”
乾元帝鬆了口氣,李皇后不免有些失望,臉上卻是堆起了笑道:“阿彌陀佛。真真是老天保佑,謝才人無大礙妾也放心了。聖上,謝才人素來柔弱,與人爲善,又肯退讓,如何就得罪了麗御女,麗御女竟要這樣害她。聖上,此後宮事,乃妾本分,妾這就去看看,總要還謝才人一個公道纔好。”
乾元帝正要進寢宮去看玉娘,聽着李皇后這話,點頭答應,擡腳就進玉娘寢宮去了。李皇后看着乾元帝背影,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暗自咬牙:“等我這回料理了高氏,日後再來計較。”轉身就出去了。
玉娘半躺在銀紅綃花大靠枕上,一頭長髮散着,幾乎鋪了滿牀,顏色白得雪一樣,看着乾元帝大步進來,立時欠起身來,顫巍巍道:“聖上,都是妾不小心,擾了儺戲,勞動聖上擔憂,都是是妾的不是。”就要下牀請罪。乾元帝忙上前幾步,將她扶住了,又覺得玉孃的手冷冰冰地,不由更憐憫些,先拿了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淚,又道:“這與你何干?原是朱氏那個賤人的不是,你何苦把過失往自己身上攬。”
玉娘臉上微微一笑,又落下來淚來,又說:“聖上,真是妾的不是。麗御女問着妾如何不念舊情,妾以爲她有什麼難處,好言問她,不想她不肯答言,反倒是一步步走過來。妾看她有着身孕,怕衝撞了,向後退了幾步,沒想着踩空了。”說到此處,臉上一白,身子又微微顫抖起來,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這段話看着是爲朱德音開脫,實情上卻是玉娘聰慧。若是玉娘一口咬着是朱德音推的她,且不說朱德音自己不能承認,便是當日衆目睽睽,許就有人瞧見了,到時指證她是自己故意摔的,便是能辯說嚇慌記錯了,在乾元帝心中只怕也要留下個疑問。
再則,前頭纔有皇后故意爲難她,這時又有朱德音恨到要殺了她,一樁接一樁的事,說是人與她爲難,可不免就要叫人想,她若真是無辜,如何一個個得都要爲難她?所以玉娘這裡索性將實情托出,倒更顯得她坦蕩,沒有私心,反更容易招乾元帝憐惜。果然乾元帝大爲不忍,將玉娘摟在懷裡,輕輕拍着玉孃的肩背道:“莫怕,莫怕,朕在這兒呢。”
玉娘順勢就道:“聖上,妾摔下去時以爲再也見不到聖上了,妾那怕得很。”果然就勾動了乾元帝的心腸,就笑道:“一會吃了藥,你好生歇息。朕在這裡陪着你。”玉娘就拉住了乾元帝的袖子,臉上微微笑道:“聖上可不能哄妾。”
當時那一摔,玉娘也算是咬了牙去賭的,即賭了這一回,總要搏個全贏纔是,是以玉娘又拿着柔情去引動乾元帝心腸,果然乾元帝叫玉娘這一番舉動,勾得心腸都軟了,便是玉娘拿手扯住他的袖子也不以爲忤,反道:“朕不哄你。”
這時藥也煎得了,乾元帝站起來,看着宮女們服侍着玉娘吃了藥漱了口,服侍她躺下,這纔回到牀邊坐了,笑道:“看朕沒哄你罷。”玉娘正要說話,就聽得殿門外腳步響,昌盛走了進來,臉上帶些遲疑之色:“聖上。”瞥了玉娘一眼,欲言又止。
乾元帝先看了眼玉娘,見她闔着眼,這才起身走到一邊:“出了什麼事?”昌盛悄聲道:“殿下去審問麗御女,麗御女拿了簪子比劃着要劃自己的喉嚨,賭咒說是謝才人自己摔的。”
昌盛依着常理推測,謝才人這一摔雖無大礙,也嚇去了半條命,自然會將麗御女恨得咬牙,乾元帝又偏心她,只怕早將麗御女咬得死死的。偏這回是李皇后親自審問的麗御女,親自遣他來回的乾元帝,他便是想替謝才人迴護一二也不可得,是以說起這段來十分忐忑。
乾元帝聽了,臉上果然是有些驚愕,轉過身去將玉娘看了會,他本以爲玉娘是嚇慌了,記錯了也是有的,倒是不拿玉娘方纔的話當真,不想昌盛過來說了這段,叫他對玉娘刮目相看。乾元帝瞧慣了後宮的女子爲了爭奪寵愛各出手段,莫說是叫人害了場,便是沒叫人害,也要攀扯陷害一回,不想玉娘受了麗御女連累,還肯替她分說明白,竟是難得的心思純正。今日這事一出,才使乾元帝真正對玉娘另眼相看。
玉娘其實並未睡着,昌盛說話聲音雖也壓得低低的,奈何偏殿中鴉雀無聲,玉娘還是聽着了,聽到朱德音賭咒發誓說是她自己摔的時,心中一鬆,這才沉沉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花守則三
在不能將“加害者”一棍子打死的情況下,一定要爲“加害者”洗白,這樣纔有助於白花的純潔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