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拼雙11嗎
朝中大臣們都以爲乾元帝是自家病入膏肓,可趙騰卻是知道,阿嫮費了多少心思纔將個郎中安排到乾元帝身邊,是以乾元帝這一倒下,在趙騰尤其覺着造化弄人。
若不是乾元帝當年使他潛到沈如蘭身邊做耳目,他便不能認得阿嫮;他若不認得阿嫮,便不能對阿嫮情根深種;若他不曾喜愛上阿嫮,沈家遭難,阿嫮未必能逃出生天,又哪裡會有後來種種?只怕景和景明現在依舊活得好好的,乾元帝也不能落得個不生不死的下場。
可阿嫮呢,如今大仇已報,阿嫮就能快活嗎?
趙騰禁不住又擡頭看向簾後的玉娘,恰好玉娘正移目看來,兩人目光一觸,趙騰竟看見阿嫮口角微微一動,彷彿笑了一笑,又彷彿譏諷一般,一時彷彿叫人劈面打了一拳一般,也虧得他這些年來,冷靜慣了,這纔沒露出破綻來。
只便是他這回臉上露出破綻,叫朝上人看了,也只會以爲他是聽着一名敲登聞鼓的鄉民陳裹所言慘事動容。
這個陳裹是光州人氏。光州遠在西陲,當地知州喚做梅佳。梅佳此人也是二榜進士出身,生得容貌昳麗,翩翩然有君子風,一雙眼眸尤其清澈,彷彿冬日澄澈湖水一般,因此號稱雪湖。
不想這位梅雪湖,人生得俊美卻生得貪酷心腸,若有民告官,他不問皁白,先看哪個有錢,若是無錢的,有理也是無理;若是有豐厚銀錢送他,無理也是有理,是以民怨頗多。無如光州離着京城千里迢迢,當地人貧窮的也多,而這位梅知州又是個會討好上峰的,是以數年來京中都不知道。
這回鬧開,卻是光州有一戶姓陳的人家,家中富有良田千畝,廣廈連棟,算得上是當地數得着的富翁。從前也在梅佳手上打過回爭地官司。那回是刁民搗鬼,把一塊田地賣了兩家,兩家誰也不肯退讓,是以官司打在梅佳面前。因着兩家都是差不多的人家,梅佳倒是秉公而斷,並不曾偏私。
是以這一回陳父忽然病死,三個兒子爭產,一般地將官司打在了梅佳這裡。因着陳家富有,梅佳如何肯放過這個發財的機緣,暗示了陳家三個兒子,哪個與他錢多,他便偏向哪個。不想陳家這三個兒子竟都是吝嗇的,一毛不拔,不肯與梅佳好處,還要撤狀。
梅佳看着陳家這般不識擡舉,自然惱恨。說來這些鄉紳人家哪一家沒些陰私事,是以梅佳略一打聽,就打聽着些許故事:有陳家長子陳康曾強佔了鄉民土地事;有陳家次子陳順與服侍過陳父的一個丫頭有染事;連着陳家幼子陳福爲着爭產與長兄爭吵過也成了罪名,竟是一併下獄,以此爲把柄來索賄。
不想陳家這三子竟是一錢如命,若不是一錢如命,也不會爭產爭到官府裡,咬定了牙關不肯認承,便是酷刑加身也是依然,梅佳便轉而向陳氏三兄弟的妻子們勒索。不想陳富之妻平氏年少貌美,竟就叫梅佳看入了眼,以定陳富不睦罪爲由,逼女幹平氏。平氏與陳福少年夫婦,豈能無情,又看梅佳有貌,竟就從了,不想叫丫頭無意間撞破,平氏因而羞愧自盡。
因平氏身死,梅佳唯恐陳家兄弟們出獄後報復,竟是假託時疫將陳氏兄弟置於死地,又謀奪陳氏家產,陳氏當時只剩了寡媳幼子,只好憑梅佳作爲,萬貫家產幾去大半。雖陳氏一門在光州也無甚好名聲,可這等慘遇也叫人同情。
陳康有子陳裹,年方十五,卻是個有志氣的,瞞着母親郭氏要進京去敲登聞鼓,也是梅佳在光州做惡太多,陳裹上京,也有另案的數位苦主願意隨同。
自大殷立朝以後,爲使伸冤無門的普通民衆有申訴之處,效仿前朝,也在朝堂外懸置登聞鼓。規定有冤不能自伸者,可撾登聞鼓鳴冤。登聞鼓下設有監衛,凡有人擊鼓鳴冤,監衛須即時奏聞,皇帝也須受理。只是凡敲登聞鼓告狀,若是其狀不準,必當反坐,而若是以民告官,其罪加一。是以從前雖梅佳酷掠,也無人敢上京來擊鼓鳴冤,不想這回遇着個不怕死的陳裹。
從前乾元帝臨朝時,也曾有鄉民敲登聞鼓告狀,乾元帝覈准屬實,依律處置。如今景晟監國不足兩月,也遇上了敲登聞鼓的,說不得大臣們要瞧一瞧太子的手段。
景晟把眉皺了,將乾元帝從前教他的回想了回,自家就拿定了主意,先將陳裹等人安慰一番,使人妥善安置,又令御史黃川與大理寺少卿裴陽,速往光州覈查案情,一路不許張揚,私服前往,據實回報。
這道令旨以景晟的年齡來說,已算得妥帖周全了。御史雖有核查百官之責,卻不是能查案的,是以再配上個大理寺少卿。而一路不許張揚,私服前往,是爲着怕驚動梅佳,以免他做手腳遮掩。只景晟不曾想到,若是無人遮掩,梅佳豈能在光州一呆就是六年,不升不降,又不調任,合該再問梅佳上峰纔是,便是吏部,也未必無人替梅佳周全,是以就有大臣出列啓奏,將其中厲害說得明明白白。
出列的這個不升旁人,正是謝顯榮。說來謝顯榮也在大理寺呆了七八年,便是從前對審案一竅不通,這些年呆了下來,他又不是個蠢貨,多少也摸着了門道,此時又是有意顯示自家聰明,是以解釋得格外清楚,且因着他的出身,倒也不怕得罪人,到底他是皇后的嫡親兄長,便是皇后壓着他的官位,可若是他叫人算計,皇后還能不幫他嗎?
景晟聽說,也覺有理,忙道:“謝卿所言甚是,不知謝卿有甚妙法可免他們私下傳遞消息?”謝顯榮就道:“聖上可即刻宣梅佳入京,一面另遣知州,使新知州與黃大人,裴大人共同覈查。”謝顯榮此言一出,朝中多少人臉上都變了顏色,將謝顯榮下死眼瞧了幾眼。
而景晟手指在案上敲得幾敲,只是拿不定主意。說來景晟再聰明,只吃虧在年少,並不曉得謝顯榮這一招的陰損之處。
從來做親民官兒的,因着上繳的賦稅未必能收繳足了,更有本地各種花費,是以歷任多少都有虧空。總是上一任交在下一任手上,下一任再把來年的賦稅補到今年來,再拉下的虧空再由下一任接上,總是個寅吃卯糧。若是哪一任官員倒黴,急病死在任上,說不得要他將前頭的虧空都擔了去。而梅佳即是叫人敲了登聞鼓才被太子急召進京,且不使他與下任知州有交接,下頭那個知州只消不是蠢貨,都會將前頭的虧空全算在他身上。即要叫梅佳將虧空都背起來,又怎麼肯替梅佳做掩護?自是有甚查甚。
且梅佳即不在光州,便是他有所安排,所謂的人走茶涼,時過境遷,又怎麼扛得住御史與刑部的細查,一旦查實,梅佳就是個死罪,他的上峰並吏部,自保都不及,哪個會保他哩。這正是個調虎離山,釜底抽薪之計。
當着朝中大臣們,謝顯榮自然不好與景晟解釋明白。景晟心上疑惑,不由自主地轉頭瞧了眼珠簾,卻不見珠簾後有甚動靜,只得嘆了口氣,又把眼來看自家太傅,倒見着太傅與他點頭。景晟這才轉想謝顯榮道:“如此甚好。”
因此便要指派人往光州去接任,禮部侍郎忽然出列,舉薦了齊瑱。齊瑱這個名字景晟不曉得,朝中有些兒資歷的都曉得這人,因與皇后姐姐離婚,將皇后一家得罪狠了,是以雖有政聲,可數年來一直不得升遷,只做着一地縣官,多少有些不公。而提着齊瑱的這個禮部侍郎,與齊瑱恰是同年,是齊瑱少有的幾個好友之一,因看這回是難得的機緣,謝氏兄弟絕不能在這個當口兒提出意見來,是以出列舉薦。
謝顯榮與謝懷德弟兄兩個互看了眼,果然默不做聲,便是玉娘在簾後聽說,也做個不知道。景晟哪裡曉得這些,聽說齊瑱是二榜進士出身,又有政聲,當時准奏,令吏部即刻下文。
一時事畢散朝,景晟先至簾後來見玉娘。
景晟也是個機敏孩子,看着玉娘眼中有幾分溼潤,彷彿哭過,想了想,卻不知有甚事能叫自家母后不喜歡,只以爲玉娘是爲着乾元帝的身子犯愁,乾元帝如今只靠蔘湯吊命,臉上瘦得幾乎脫了形,可不叫人憂心麼。是以景晟臉上也嚴肅起來,親自過來將玉娘從座上攙起,一面扶了她往殿外去,一面安慰道:“母后,您彆着急。便是御醫署的御醫們沒法子,我們也好往民間尋去,劉然能爲楚王妃尋來董明河,難道我們還不如他嗎?”
依着景晟的心思,倒不以爲董明河無才,實在董明河爲乾元帝診脈不過數月,而這數月中乾元帝頭疾少犯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怪董明河從前口舌太鋒利,將御醫署從上到下得罪得乾乾淨淨。乾元帝這一倒,那些御醫們怎麼肯放他過去,都咬定是董明河誤診,方害了乾元帝。是以惹得自家母后十分惱怒,將董明河削了職,命人將他即日攆出京去,永世不得入京。景晟,也只得罷了,只是心上到底還對董明河有些指望,尋機提起。
不想就聽玉娘就嘆道:“好孩子,你有這心,你父皇知道了,必定歡喜。都是那董明河可惡哩,你父皇與我都以爲他是個有才的,哪曉得竟是個無能的。只將他遣出京去,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