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婕妤雖早有預料,聽着這話還是身上一軟,若不是一旁景和扶了一把險跌在地上,就聽着玉娘道是:“陳婕妤方纔已招承,她一時惱怒拿着茶去潑朝雲,失手將她的頭磕破了。”這話看似說得平淡,卻是迴護陳婕妤的意思,宮正司宮正自然明白。
說來也是朝雲在宮正司內將此事嚷破,宮正職責所在,不得不回稟謝皇后,即皇后肯轉圜,她再沒爲個宮人與妃嬪爲難的道理,自然稱是,又與玉娘磕了頭,而後向着陳婕妤行了一禮,口稱:“奴婢職責所在,婕妤恕罪。”這才依禮退了出去。
陳婕妤深知玉娘不是這等以德報怨的人,這時不與她爲難,必有後手在,心上更是忐忑,卻是不得不過來謝過玉娘。
玉娘臉上帶出一絲爲難來,與陳婕妤道:“婕妤你也太糊塗了。你失手將那朝雲傷着,就該來回我纔是,如何還當着我的面兒扯謊呢?”說了,輕輕嘆息一聲,一眼看見景和在一旁,不由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又轉與陳婕妤道,“失手之過,原是恕得的,只你不該欺瞞我。雖吳王即將大禮,你是他親孃,在這時罰你,叫吳王臉上不好看,可若我不罰你,日後有人依樣學了,我又拿着什麼去罰人呢?說不得只好委屈你了。”
景和聽着說及自家,略一思忖,搶上幾步在玉娘面前一跪,雙手按在地上,仰起面來把雙眼盯在玉娘臉上道:“兒子一世就成這麼一回親,若是母妃得罪了,兒子又怎麼能安心成婚呢?母后素來慈愛和善,將五弟視如己出,也請母后瞧在兒子素日事君父恭順的份上,疼一疼兒子,饒過母妃這回罷。”陳婕妤聽着景和那些話,細白的牙齒緊緊咬着下脣,眼中淚珠卻如雨一般落下。
玉娘瞧着景和的作態,又將額角按了按,臉上露出一絲疲態來:“罷了,你寫道請罪摺子來,如何處置,只聽聖上吩咐罷。”說在這裡玉娘禁不住微微一笑,轉與景和道:“吳王,指不定聖上見你大義孝順,網開一面,輕饒了你母妃也未可知。”言畢對景和與陳婕妤母子再不瞧一眼,扶着兩個宮人就進內殿去了。
景和聽着玉娘語出譏諷而後又不顧而去,心中暗恨,因身在椒房殿,臉上一點子也不敢露出來,還得做出一副純孝的模樣來扶陳婕妤:“母妃,您只管放心,便是兒子拼着這個郡王位不要了,也要保得您平安無事。”陳婕妤按在景和臂上的手十分用力,隔着衣裳,指甲都切進了肉中:“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兒子!”景和吃痛,險些將陳婕妤的手甩開,無如身前身後都有眼睛看着,只得做出一副孝順兒子的模樣來將陳婕妤扶出了椒房殿。
又說玉娘進得內殿,珊瑚瞧着玉娘臉色有疲累憔悴之色,便道:“殿下,您今兒都不曾好好用膳,這會子又這樣,奴婢去將楚御醫宣來罷。”玉娘在榻上坐了,擺一擺手道:“且慢。”轉臉又問金盛,“你是老人了,那宮正司宮正是個什麼樣的人?” 從前宮正司宮正俱是內侍,唯有這樓氏是個宮人,也算是異類了。
玉娘闔上眼,細想了回那自稱樓氏的宮正的容貌,十分平平,若是尋常見一面,是再記不住長相是,論起舉止上也只好說一句中規中矩,並未出奇之處。若是她素有長才才能高升,那麼今日驗屍,漏驗杜鵑是否中毒就是可疑之舉。而若她非才而舉,那她背後的又是何人?
金盛聽着玉娘問話,將身子彎了些下來,回道:“這樓氏進宮時是灑掃上的小宮人。因聰明乖巧,得着先帝時內侍少監盧雪青眼,提攜了她,纔有今日。”
“盧雪?”這名字生得很,玉娘入宮六七年,總未聽過這個名字,便問:“那盧雪何在?”金盛聽說,臉上隱約閃過一絲笑容:“回殿下話。那盧雪能做內侍少監,是憑着萬貴太妃的青眼。如今萬貴太妃爲先帝祈福去了,她即與盧雪有恩,盧雪去伺候她也是很應該的了。”
玉娘原是靠在榻上的,聽着這句,便將身子坐直了,這一坐直腰腹間便是一陣抽痛,不由將手按在了腹部,額角更是沁出冷汗來。金盛與珊瑚兩個瞧着玉娘顏色變更,忙上來攙扶,又要去宣御醫,叫玉娘擺手止住了,又問:“盧雪是萬貴太妃提攜的,他去服侍萬貴太妃了。樓氏卻是盧雪提攜的,她如何還在? ”
大殷朝後宮設宮正司,下設宮正一名,專司糾察宮人內侍不法事,大事則奏聞。又有司正二人,典正四人,女史四人佐之,也算是要緊職務了。
金盛聽說,只得道:“奴婢不敢枉測聖意。”一旁的辛夷忙過來道:“奴婢倒是知道一二,聖上曾言道,他是煌煌帝星,若是連個女子也要提防,枉爲天子。”玉娘聽着這句,想起從前乾元帝賜下的毒酒,不禁哈哈而笑,這一笑腹中疼痛更是厲害,臉上一點子顏色也沒有了,眼中淚光閃爍,只不知是疼的還是笑的。
珊瑚看着玉娘這幅模樣,心上大急,殿下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滿椒房殿的一個都別想得着好去,忙吩咐衆人將玉娘扶上榻去,自家轉身就往外走,一面使人去稟告乾元帝,一面喚人速宣楚御醫。
乾元帝趕至椒房殿時楚御醫還沒到,玉娘已疼得好些了,只是臉上依舊不帶一絲血色,正闔目假寐,看着乾元帝進來,也不過張了張眼,連着起身的力氣也沒有。乾元帝看着這樣,如何不急,自家在榻邊坐了,探手去握玉孃的素手,只覺觸手冰冷,心上焦急,又怕驚着了玉娘,只得勉強安慰道:“好孩子,你莫怕,御醫就要來了。”玉娘點了點頭,又將眼閉了。
少刻,楚御醫抱着藥箱子急匆匆奔了進來,一頭一臉的汗,進得殿來,將藥箱子放在地上,趴下來要給乾元帝磕頭,乾元帝哪裡有耐心受他的禮,擺手道:“你先定一定神,給皇后請脈要緊。”楚御醫應諾,倒退了幾步,在一旁調息數至,復又跪下,膝行到玉娘榻邊:“臣御醫署御醫楚藹請殿下右手。”
夜茴已將小軟枕備好,聽了這話便將玉娘右手輕輕挪在小軟枕上,又在手上覆了軟巾。楚御醫這纔將三根手指搭在了玉娘脈上,診了一回,又請左手。待雙手診畢,楚御醫又問:“臣斗膽,請問殿下這個月月信可至否?”
乾元帝在一旁等着,聽見這句心上就是一跳,將雙眼落在了楚御醫身上。一旁服侍的宮人回道:“殿下這個月月信之日尚未至。”楚御醫點了點頭,將玉孃的面色又看了眼,繼問:“上月月信如何?是多是少?”宮人漲紅了臉道:“殿下月信雖如期而至,量卻較往日少了許多,日子倒是長了兩日。”楚御醫又問:“臣再請問,殿下近日飲食作息如何?”這回是珊瑚接了口,道是:“奴婢覺得殿下飲食與往日無異,只是略挑剔些。今日進的水晶包,殿下便多嫌着裡頭酒味兒,一口也不肯用,往日都能用兩個的。”
楚御醫輕輕吐出一口氣來,轉與乾元帝道:“殿下這是滑脈,已將一月有餘。因殿下上回小產傷了根本,是以脾氣虛弱,上月雖是坐了胎,可衝任氣虛,不能固攝,血常溢下,實爲胞漏,而非月水,且因殿下血少不能榮養其胎,故而腹痛。又,昨日殿下承了雨露,又傷胎胞,是以有此變厄。”
乾元帝聽着玉娘竟是個滑脈,臉上的笑還沒展開,聽着楚御醫說得驚險,臉上的笑就凝住了,走在玉娘榻邊將她的手握住,轉臉與楚御醫道:“朕不要聽這些,你只告訴朕,皇后這一胎保得住保不住?”
楚御醫額角汗如雨下,俯首道:“凡孕婦脾胃旺,則氣血充足,胎安產正,子亦多壽,並不用安胎。若母體氣血衰,則脾胃弱;而飲食少.則虛症百出,或胎胞墜落;或子不壽,故此需以藥力以助母胎.並壽子也。若殿下能放開懷抱,安心榮養,臣必盡力而爲,不敢懈怠。”
乾元帝聽說,便與楚御醫道:“開方來看。”楚御醫聞言退在一邊,擬了張益氣補虛,榮養胎胞的方子來,奉與乾元帝看了,乾元帝看着用藥溫和,便將方子遞與珊瑚,命她立時取藥來煎,又與楚御醫道:“朕的皇后與太子,就交給你了,若有閃失,休怪朕無情。若能保得皇后與太子平安,朕賞你兒子一個出身。”
楚御醫聞言,匐身領旨,又道:“臣斗膽有下情啓奏聖上,殿下這幾月萬不能有房事,只能靜養。”
乾元帝點頭答應,又旨楚御醫每日一請平安脈,方纔叫他出去了。看着楚御醫出去,乾元帝便將玉孃的手一捏,輕聲道:“好孩子,你可聽着御醫的話了,便是爲着我們的孩子,你也要乖乖的,從前有李氏那個毒婦,所以你擔驚受怕,如今你還煩惱什麼呢?”
玉娘轉眼看向乾元帝,眼圈兒一紅:“妾以爲妾傷了根本,再不能有了,只恐負有聖上深恩,是以中心惴惴,夜不能寐。”乾元帝聽說,又憐又痛,將玉娘輕輕抱在懷中,撫着她的玉背道:“傻孩子,那回是李源那老匹夫害的你,我只有憐惜你的,怎麼能怪你呢?”玉娘將頭擱在乾元帝懷中,抿了脣,半刻才道:“聖上方纔說是太子,妾,妾怕萬一又是公主,叫聖上失望。”說話時眼睫輕輕一顫,便落下一滴淚來。
乾元帝在玉娘腮上一吻,嘆道:“你這孩子,慣會多思多想,這樣怎麼保養得好呢?若是個太子,自然是好的,若依舊是公主,你也不用愁,我總不會叫你委屈就是了。”玉娘遲疑了回這才點頭。乾元帝唯恐她口中不說,心中依舊多想,又細細哄了回,看着玉娘眉頭舒展了,這才放心。
一時藥煎了來,玉娘喝過藥,乾元帝這才親自扶她躺好,又親手掖好被子,哄着玉娘閉上眼,因玉娘身上疲累,藥中又有幾味安神助眠的藥,不一會就睡得熟了。乾元帝這才起身,點了金盛與珊瑚兩個來問話,只道是:“今兒有甚事?你們殿下累得這個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是太熱了,所以不留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