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看了洪媽媽一回,直看得洪媽媽臉上的笑掛不住,這才轉向馬氏笑道:“母親,媳婦借洪媽媽一用。”馬氏轉頭將洪媽媽看了眼,道:“少奶奶要用你,你就跟着她去罷。”洪媽媽聽着馬氏開了口,哪裡敢說個不字,只得答應了,跟着馮氏出了馬氏正房,到得馮氏的四宜院,馮氏才笑道:“我聽着洪媽媽同衛姨娘一般是母親陪嫁過來的?”
洪媽媽聽了這句,腳下一軟便在馮氏身前跪了,叩首道:“奴婢不知道衛姨娘能幹這樣的事,奴婢若是知道了,定然回給夫人知道,再不敢替她隱瞞的。”
馮氏便道:“洪媽媽何必這樣?我若是不信你,也不會將你叫過來了。”洪媽媽口中稱是,額間依舊滴下冷汗來。
馮氏微微一笑,將手搭在洪媽媽肩上:“你也知道衛姨娘做下的事,險些害了侯爺,雖侯爺與夫人有情,也容不得這樣的背主的人。只是衛姨娘也伺候了侯爺這些年,不好叫她沒了體面。洪媽媽素來是母親信得過的,所以我請了洪媽媽過來商議,使個什麼法子即能處罰了衛姨娘,又能將她做的事遮蓋過去,不傷了她的顏面。”
馮氏最後一段話恰是正話反說,什麼將衛姨娘做的事遮蓋過去,實情是要瞞着衛姨娘,不叫她知道自家做的事事發,不然以衛姨娘這等陰毒性子,若是叫她知道自家事發,還不定鬧出什麼來。自家正險險纔將難關混過去,這當口可經不起什麼意外。又因洪媽媽與衛姨娘是打小的情分,平日對衛姨娘也多有照拂,只怕事到臨頭洪媽媽一時心軟,將實情漏了給衛姨娘知道,故此特地敲打洪媽媽一回。
洪媽媽也是個明白人,聽着馮氏這話,想了回就道:“少奶奶素來憐下,連着夫人侯爺都誇讚的,奴婢只聽少奶奶吩咐。”
馮氏聽說,點頭笑道:“尋常人家家中姨娘病重,都是送到莊子上去養病的,有回得來的也有回不來的。只是我們家素來寬厚,做不來這等送姨娘出去等死的事。所以我想着,在家裡闢一間屋子,將衛姨娘挪過去。只是洪媽媽也知道,病人素來怕操心,所以還要洪媽媽周全一二,不叫衛姨娘煩心的好,不然只好勞動洪媽媽親身陪着衛姨娘了。”
洪媽媽聽了馮氏這話,哪裡還敢有旁的念頭,只得滿口稱是。
衛姨娘素來多病,又有個咳疾,常年吃一劑知母茯苓湯,因衛姨娘氣虛,其中有人蔘阿膠補氣,如今馮氏命廚房悄悄地將這兩味藥減半,衛姨娘吃下去便效驗不大,偏又值二月頭上,正是她往年愛發症的時候。不過十天就咳得起不來身。
馮氏便以此爲藉口叫洪媽媽出面,將衛姨娘挪到院子西北角一處小院子裡,又將她屋內使慣的傢什並使喚丫頭一塊兒挪了過去,只說叫衛姨娘在此安心養病,待得病好了再挪出來。
衛姨娘雖也疑心如何藥吃了無用,可看着是洪媽媽安排,又明裡暗裡問了洪媽媽幾回,洪媽媽只是笑說:“如今侯爺往來的都是貴人,怕過了病氣再傳給貴人就不好了,所以暫把姨娘挪一挪。若是侯爺夫人要不管姨娘,只管把姨娘往莊子上一送,姨娘又能如何?如今只是挪個院子,也是有情的了。”
衛姨娘也是個有心機有成算的,不然也不能算死了餘姨娘自家一點子沒有,更不能冒着孟姨娘的名頭借了餘姨娘的死挑唆餘二狗生事,聽着洪媽媽那些話,就有些不能信,只是洪媽媽叫馮氏教訓了那番話,哪敢在衛姨娘跟前露出痕跡來,又把衛姨娘勸說了回,哄得衛姨娘一時捏不穩主意,就老老實實地搬了過去。
起先還好,飯食什麼的送得還及時,便是衛姨娘這邊要什麼,也是一樣能送來並無剋扣。只是衛姨娘幾回說要換個大夫瞧瞧,馮氏只做聽不見,再找洪媽媽,洪媽媽雖是滿口答應了與馬氏去說,也一樣是石沉大海。又過得兩日,衛姨娘的丫頭沉香也不知怎地晚上去了花園,失腳跌進了蓮池,因是晚上無人知曉,竟就淹死了。
衛姨娘次日早上喊沉香,只是沒人答應,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牀上,連水也沒一口。到得午卯時,洪媽媽纔過來將沉香的死訊說了,又指了個叫香草的小丫頭與衛姨娘使。衛姨娘到了這時才驚覺上當,已是咳得連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了。
香草這個丫頭,不過十一二歲,正是貪玩的時候,經常跑得人影不見,衛姨娘一時捱餓一時沒藥喝,又常常連門窗也不關,叫元月底二月初的寒風大喇喇往屋子裡灌,衛姨娘原就體弱,如何經得起這樣折騰,沒幾日就病得只有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馮氏這才說從前的大夫不好,又敲鑼打鼓地要給衛姨娘找個好些的郎中,只是衛姨娘終究還是病沒了。因最後那個大夫說衛姨娘許是癆病,因此衛姨娘連着屍身也沒保住,叫拉在北郊化人場化了,連着屋內的衣裳被褥傢什也一併化了。
說來一個姨娘,還是家生丫頭擡的姨娘,主家要她沒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就象謝顯榮帶了去做替死鬼的那個小廝一樣,也沒人會追究,只是謝顯榮與馮氏都知道自家如今有人盯着,故意大張旗鼓做了給人看的。
馮氏進宮探視時,又故意當着合歡殿衆人的面說給玉娘知道:“也是跟着侯爺的老人了,原就多病,想來進了京水土不服,病就更重了,藥吃下去泥牛入海一般沒個效驗,就這樣沒了。”
玉娘聽着馮氏的話,也嘆道:“我在家時看着衛姨娘倒是個沉默的,不想這樣福薄。可憐她無兒無女的,算不得你們的庶母,連着祖墳也不能入,真是叫人憐憫。就說是我的話,給她尋個好點的穴罷。”
庶母,父妾之有子者,父妾無子,不得以母稱。衛姨娘雖是謝逢春小妾,因沒有生育,便算不得謝懷德的庶母,死也就死了,謝顯榮、謝懷德都不用爲她服孝,故此也沒耽誤謝懷德的會試。
話說齊瑱到底在會試前趕回了京城,休養了三日,便謝懷德兩個下場。待得三場完畢,彼此看了文章。固然謝懷德文章可算是才識兼優,筆畫墨彩,而齊瑱趕得急,文章便不如往日錦繡珠肌,也是縷晰詳明,都中在了前五十名。轉瞬殿試,謝懷德竟中得傳臚,齊瑱略差,也在二榜第八,都選中了庶吉士,入了翰林。玉娘在宮中聽說,送出賞賜來,一樣兩份,並無偏倚,又向乾元帝討賞。
乾元帝便笑道:“難得你肯開口,只管說。”玉娘聽着,脣微微一笑道:“妾的二哥哥還未成婚哩,您可是答應過妾個嫂子的。”乾元帝笑道:“那你是瞧中了哪一個?說給我聽聽,差不多的都成。”玉娘笑道:“只怕人家女家不肯答應哩,年歲略差着些。”
乾元帝反過來將玉孃的手握了,笑說:“多少?”玉娘遲遲疑疑地道:“總有六七歲呢。”乾元帝哈哈笑道:“這有什麼,不過六七歲。”說在這裡,又低頭在玉娘耳邊說了句什麼,玉娘臉上頓時緋紅,將乾元帝的臉推開了些,嬌嗔道:“聖上,妾說正經的呢。”乾元帝順勢在玉孃的掌心一親,笑道:“好,好,正經的,你說。”玉娘便說:“上回宮宴時,妾看着臨安候夫人帶來個女孩子又端莊又秀氣,舉止又大方,身量兒又高,妾心上就有些喜歡,叫了臨安候夫人來問,是她外甥女的女兒樑青容,父親是兵部尚書。說來她和我們家還沾着些親,論輩分,得管您叫表哥呢。”
玉娘這話說得機巧,她不先說樑青容父親樑醜奴,反將她母家拿來說,樑青容的母親還好算宗室出女,輪到樑青容,實則和皇家已沒多大幹繫了,玉娘偏拿着這個來說嘴,正是要淡化樑青容父親樑醜奴的身份。說來人都是有些慣性,一旦信着個人,她說的幾乎都會不多加思索地認同,乾元帝也逃不過這個去,聽着是這家,想了想就笑道:“你沒見過人不知道,樑醜奴喚作醜奴,年輕時也是芝蘭玉樹般的人物,他的女兒,又是我姑祖母的外孫女,想來也是個佳人,怨不得你喜歡。只是你在宮裡不曉得,樑醜奴同你大哥哥要好,忘年論交,要是做了親,可就長了一輩了,倒也有趣兒。”
這話便是答應的意思,玉娘就笑道:“原來是這樣,若是真做了親,那大哥哥見着樑兵部可是要喚一聲姻伯父了。”乾元帝哈哈而笑,在玉娘臉上親了口,笑道:“壞孩子,你大哥哥眼看着要吃虧了,你高興個什麼?”玉娘便道:“就是大哥哥要吃虧,妾才高興。”說了流眄一笑,眼中一汪水幾乎要溢出來一般,看得乾元帝異常心動,攬着玉孃的纖腰輕聲道:“我方纔問你的,你可還沒答呢。”玉娘臉上愈發紅得透了,輕聲道:“您自己還不知道麼。”乾元帝看玉娘羞得這樣,到底心愛她,也不再逼迫,將她抱在懷中溫存了回才撒開手去。
乾元帝如今須臾離不得玉娘,便是批閱奏章也依舊叫玉娘在一旁服侍,就叫玉娘看着有兩位臣子聯名上奏,爲護國公李源不平,其中一個是中書舍人宋浩。
看着宋浩這個名字,玉娘磨硃砂的手微微一頓。乾元帝看着玉娘手停了,擡眼瞧了她眼,玉娘若無其事地道:“妾手有些酸。”
乾元帝聽說便向玉娘探出手去,玉娘將手擱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將玉娘拖入懷中坐着,取過帕子來先替玉娘擦了手,又一根根手指捏過來,一面笑道:“到底是孩子,就愛撒嬌。”卻沒留意玉娘已將奏章看了遍。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來不及啦,只能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