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落塵並非是一個武神軀。
因爲古月安已經看到了。
在之前的有那麼一刻,古月安的確是畏懼了的。
但不是畏懼張落塵,而是畏懼未知。
未知永遠是最可怕的東西。
如果張落塵只是單純的強,那麼古月安根本沒什麼好怕的,張落塵越強,古月安就會越興奮,越強的對手,就越能激發他的潛能。
可是張落塵的強,是一種無比古怪的強,給古月安一種,彷彿,他真的就是另一個古月安一樣,洞悉了古月安的一切,甚至,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這種來自未知的強,讓古月安差一點陷入迷茫。
不過在傅魔刀的那一聲冰冷的提醒之後,古月安已經徹底醒悟過來,他也及時想起了他還有一個可以洞穿一切的能力。
心眼。
之後他再次出刀,誘使張落塵和他拼刀,並使用丁蓬的小樓一夜聽春雨,完全就是在佈局了。
所以當張落塵再次完全不令他失望地復刻出了小樓一夜聽春雨的時候,古月安是完全沒有什麼太過驚訝的心情了。
他其實就是在等着張落塵的小樓一夜聽春雨的,如果張落塵無法在復刻蕭索一刀的同時,還去復刻小樓一夜聽春雨。
那古月安反而失望,因爲這個張落塵會比他想象的要弱很多。
好在張落塵沒有讓他失望,他還是復刻出了小樓一夜聽春雨。
然後古月安就順勢開啓了心眼,沉浸入了那個明月照大地的荒涼世界裡,他擡起頭,看到了真相。
真相就是,天上只有一輪明月。
一輪明月的意思是,張落塵只有一個武靈。
他的確是用了某種特殊的手法,或者說,他的武靈很特殊。
古月安徹底放下了心。
不過就算是他看到的月亮不止一輪也無所謂,大不了也就是一個武神軀。
能夠清楚知道的東西,永遠不可怕。
望着天上的那輪明月,古月安沖天而起,他要與月爭輝!
因爲,他也是一輪,格外明亮的月亮啊。
放在現實世界之中,古月安就是睜開了眼眸,所有的外放的勁氣都收縮,並同時解鎖了已經使用了小樓一夜聽春雨的丁蓬,並從【兵器譜】之中拿出了雪焚城,然後將丁蓬和傅魔刀都收攏到了自己的身上,【協力】之技開啓,一刀朝着對面的張落塵直斬而去。
這一刀斬出的時候,古月安的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他完全已經不管最開始他和張落塵之間,兩個人默認使用刀芒這個隱性規則了,爲什麼要遵循這個規則?
這本就是他的舞臺啊,是他肆意揮灑的地方,爲什麼要受制於張落塵的規矩?
其實從最開始的時候,古月安便已經踏入了張落塵的心理陷阱,刀芒便是其一。
利用的便是他的武者之心,他的驕傲,尊嚴。
現在古月安一刀斬出,他心裡想的是,要講規矩,好啊,來講我定的規矩吧。
他也完全不管張落塵會怎麼應對了,他就是斬,哪怕張落塵也同樣復刻了這一刀。
那又怎樣?
老子便只有這一刀嗎?
“來啊!”古月安近乎要大笑出聲了,從最開始,他便如同帶着鐐銬在跳舞,現在,他這一刀,斬的是空氣,是他對面的張落塵,也是那些試圖附加在他身上的無形的枷鎖。
去你媽的吧!
面對着這一刀,張落塵像是沉思了片刻,又像是不假思索,總之他還是在最後時刻,也是斬出了同樣的一刀,毫無半點不同。
可是古月安根本不停,他也根本沒有因爲這一刀有半絲的心緒波動,他直接變招,一招極其古怪,簡單,直接,卻又致命的刀招,直斬張落塵的脖頸。
張落塵也跟着變招。
又是鬥了十招,好像張落塵依舊可以跟得上古月安的招法,和最初沒有不同。
擂臺旁的曾靜恆也是一邊演說,一邊嘖嘖稱奇今天這場比試的古怪之處,還自語一般說:“這張落塵究竟是不是又一位武神軀……”
那個軀字還沒有落下,曾靜恆就愣了一下,因爲古月安這一刀……
這是古月安的第十三刀了,他這一刀在明明才變了招的情況,以一種完全不可能的角度再次變招,卻威力更盛之前,斬出的角度,速度,力度,完全的妙到巔毫。
只因,他在斬破了那些無形的枷鎖之後,心中大暢,心境已經邁向天馬行空不羈之處,而他此時恰恰又融合了丁蓬和傅魔刀二人,以三人之力施展開了他近些日子精研的那萬法歸一之刀,以天馬行空之心境駕馭萬法歸一千變如不動的刀法,纔有了這絕妙一刀。
這一刀,張落塵終於再不能復刻。
他在上一刀的刀境裡還沒有迴轉出來,徒然再遇這一刀,已經變招不及,只能反手去擋。
這一擋,他這從開局以來,一直經營的一切便完全付諸東流了。
因爲他終於用了一招,和古月安完全不一樣的招數。
雖然勉強是擋住了古月安這絕妙一刀,卻是被古月安在刀光交錯之間斬掉了一隻衣袖,擦身的瞬間,古月安低聲道:“你被我看破了。”
兩人再次站定,只是這一次,卻是和之前不同了。
古月安,已經佔得上風,他以傳音入密的方式主動對張落塵說:“還不打算讓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嗎?”
“你會後悔的。”張落塵嘆息,“原本,你就這麼輸了不好嗎?好歹,也算是輸給了自己?一定要……輸的很難看嗎?”
“有多難看呢?”古月安低笑着轉身。
而也就是在他轉身的剎那,張落塵身後的那個一直模糊不清的武靈,驟然,像是解開了什麼封印一般,全身放射出了刺目的光。
在刺目的光裡,張落塵也緩緩轉身,像是和他武靈一起在解開封印一般,張落塵的臉孔,也在變。
有一層彷彿泥塑一樣的屑,在從他的臉孔上掉落下來,他的臉,像是碎了的瓷器一樣裂開,隨後露出了一層更加嬌嫩,也更加細膩的皮膚。
當他身後的光散盡,他臉上的屑也落盡。
在陽光之下,展現出來的,是兩張堪稱絕世的臉孔。
俊美到令人窒息。
窒息。
是真的窒息。
整個大校場一下子從有些鬨鬧,變得落針可聞,大家的目光都被擂臺上的那兩張臉孔吸引了過去。
就連已經被訓練的相當出色的曾靜恆,此刻也是無言,他也在盯着那兩張臉孔看。
他完全無法相信這世上竟會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還一下子,就是兩個。
沉寂了許久之後,忽然有人驚呼道:“你們覺不覺得!那個人像是……”
“千年一遇……”有人似乎有了共鳴,念出了四個字。
“是張麒麟啊!”有人狂呼了起來,並且一邊狂呼,一邊從懷裡掏出了一本畫冊一樣的冊子,翻到了其中一頁,對着四周圍的人說道,“你們看你們看,錯不了錯不了,和這冊子上完全的一模一樣,真的是張麒麟啊!”
“什麼?!居然是千年一遇武聖張子虛?”
“不會吧?”
“怎麼不會?他姓張啊,當然有可能啊,他是張家人。”
“沒想到此人居然是張家麒麟兒!”
“不可思議啊!”
“武聖最終居然也沒能破碎虛空而去,可惜啊……”
瞬間又是從極靜,變成了喧鬧無比。
古月安卻是安靜地在看着面前這兩個絕色的美男子,他到現在才明白,那張紙條上千年一遇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千年一遇武聖張子虛張麒麟,二十七歲便成就天下大宗師的絕世奇才,此人的傳聞,古月安也或多或少聽過一點,不過要說第一時間便聯想起來,卻也沒那麼快,因此錯失了。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也是把他終於逼了出來。
“張兄如花容顏,怎麼卻藏起來不給人看呢?”古月安拄刀而立,看着張落塵顯露出來的,絲毫不遜色於他身後的武靈張子虛的面容,笑着道。
“太美的花,總是凋謝的很快。”張落塵淡漠地說道,“就如同是天上的流星,古月安,你一路走來,萬衆披靡,但到了今日,是盡頭了,只因你看到了我的真容,那麼你便連做我的影子的資格都沒有了。”
“是嗎?”古月安挑了挑眉毛。
“當然。”張落塵神情高傲到了極點,配合着他那種俊美到了極處的臉孔,在陽光的照耀之下,直如神話傳說中的神王一般,“若是我不用刀的話,你……”
“打過再說吧。”古月安這一次卻是不給他說完整句話的機會了,他直接出刀了。
這裡,是他的舞臺。
張落塵也好,張麒麟也罷,千年一遇武聖,世上絕世容顏,在他古月安的刀下,也該低頭啊!
古月安一刀直驅,既像是蕭索一刀,又完全好像沒有章法,就是直斬,直的一刀,斬張落塵的臉。
“古月安無恥!居然不宣而戰!”
“古月安卑鄙小人,不過哪怕你偷襲,也絕對不可能是武聖的對手!”
“武聖無敵!”
“武聖無敵!!!”
之前全場幾乎都是來看古月安的,大半也是支持這個京城新傳奇的。
可是自從張落塵的真正底牌身份一亮,立刻就有人變陣了,因爲哪怕張子虛仙去已有近百年,可他當年創下的傳奇還在流傳,他在民間的擁躉也是極其龐大,所以哪怕古月安最近在京城名聲已經漸響,也是立刻出現了反對者。
“什麼叫卑鄙?這是戰術,懂不?”
“偷襲?不宣而戰?打不過就會找藉口?”
“古小安無敵!”
“古月安無敵!!!”
不過有反對的,自然有支持的,聽到有人反對古月安,立刻也有人跳出來維護。
古月安那一刀還沒到,臺下已經先吵起來。
不過不管臺下如何,古月安這一刀,終究是到了。
面對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刀,張落塵沒有慌張,而是到了面前半丈,才緩緩開口道:“你斬不到我的。”
說着出手,就是很普通的,好像要去夾住古月安的刀。
古月安立刻變招,只因這看似普通的一夾,其實隱藏了無數的變招,這一夾,像是掌法,又像是拳法,可拳法裡又彷彿還夾雜着劍法,劍法中有刀招,刀招裡有打穴之術。
僅僅一夾,古月安居然彷彿窺見了武學無數,他只能變招,張落塵跟着變招,還是普普通通,又氣象萬千。
一瞬間,古月安在張落塵面前變了十七招,張落塵也變了十七招。
在外人看來,就是半丈不到的距離,古月安一步就能斬下張落塵的人頭,可兩人卻是僵持着,隔空不斷地變招來變招去,就是那一刀遲遲不斬。
一時間看的有些雲裡霧裡。
曾靜恆在擂臺旁費盡口舌,想要努力將這其中的奧妙講出來,卻也是有些力有不逮,講了半天,他也是忍不住嘆息一句:“這張落塵手法奧妙已到天人之境了吧,想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下武道收於一爐的麒麟訣了吧?”
“可笑。”就在曾靜恆以極其敬畏的口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在擂臺旁的一個四面都被搭起來,專供官宦子弟觀看的雅閣裡,那日在春風裡下棋的男女也是在觀看,今日他們卻是不下棋了,專心看比試,聽到曾靜恆所言,卻是那男子冷笑出聲。
“六哥爲何發笑?”少女頭也不回地問道。
“我笑這天下武道收於一爐的麒麟訣,實乃狗屁倒竈的東西。”男子冷笑更甚。
“麒麟訣融天下武道於一身,無論拳槍劍掌刀斧鉤叉,點穴,輕功,音功,還是其他種種,皆能從中找到影子,一經學會,可以說天下武功,無一不精無一不通,哪怕是從未見過的武功,看上一眼便能輕易掌握心法路數,信手即可拈來,堪稱無敵之術,怎麼六哥卻說……”最後幾個字,少女卻說不說了。
“貪多嚼不爛,這天下哪裡有真正的無敵之術,又哪裡可能真的萬法歸一,武學之道,唯精唯誠,萬千大道取其一而行,山中漫漫,殊途同歸,踏遍千里,方見武道之神,又哪裡有這種這條路走走,那條路走走,將所有的路都橫着踏了一遍,卻最終卻居然還能走到了底的?”男子越說越說憤慨,最後完全是用斥罵的語氣在說話了,“那張子虛妄稱千年一遇武聖,濫用天賦,二十七歲入天下大宗師境,便自以爲真的天下無敵了,妄想融天下武道於一身,結果心力交瘁,又入官場太深,最終導致心境跌落,大宗師之位險些不保,只能辭官而去,才勉強度日,可笑坊間傳言他是到了破碎虛空之境,才辭官成仙去了,實際上是不知道死在了哪座深山裡,破碎虛空,他連邊都沒有摸到呢,可笑之極!”
“六哥卻是難得如此憤慨,莫不是嫉恨此人早一步奪了那千年一遇武聖之名?”少女開口,話裡卻是半點情面不留。
“倒也不是,千年一遇武聖,有什麼好聽的?還不如少年劍神好聽。”男子笑笑,又道,“只是,武道如神,當敬當畏,我見不得這樣不知好歹的人。”
“那六哥見神了嗎?”
沒有回答。
擂臺之上,古月安和張落塵已經鬥到了五十招開外,還是沒有結果,就是那半丈之地,不動不搖。
此時,張落塵忽然傳音入密對古月安說道:“有件事你恐怕不知道吧?今日那陳小桐郡主也在場的,我來,其實就是爲了證明給她看,你沒有資格做他的夫婿,只有我這個真正的勝者,纔有資格。”
陳小桐?
這個名字……
“陳小桐!”古月安驟然放聲大喊道,“你給老子聽着,你已經是老子的女人了,誰也不可能搶走你!”
這一番話,突如其來,讓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那間雅閣裡的男女。
那男子隔了一會,忽然大笑了起來,不停地搖頭嘆息道:“這個古月安,這個古月安啊……”
而那個少女,她抿着嘴脣沉默了很久,吐出了兩個字:“找死。”
而最關鍵的是,原本是張落塵想要利用這一點來影響古月安,卻是反而被古月安影響到了,他反而是有那麼一絲絲的失神。
就是這一絲絲的失神。
古月安驟然前行,平衡被打破了。
張落塵不得不後退了一步,他後退的時候,聽到古月安低低地笑着對他說:“你的心亂了。”
“找死!”張落塵的面孔首次,變得不再那麼帶着笑意,而是冷峻,可哪怕是冷峻,他的臉也是完美無瑕的俊美。
他驟然出手,掌力比之之前要狂暴了無數倍,伴隨着他身後的那尊千年一遇武聖的威壓,他硬生生將古月安的刀勢給逼退了。
並且,他還在壓向古月安。
古月安在退,可他退的一點都不狼狽,他退的極其的有規律,就如同是將之前出的那些刀招一招一招收了回來,最後,面對着張落塵完全是隨手劈出的掌風,可以將堅實到了極處的擂臺摧垮一整塊的情況下,他居然閉上了眼睛,進入到了那無窮的蒼茫世界裡。
在那個世界裡,他也是從原本應該是在天上和明月爭輝的位置,一點一點地又退了回去,從明月,再度變成了一個凡人。
凡人最大的壞處是渺小,可好處也有,那就是站在大地上,因爲距離,反而可以看到一些,同是明月時,靠的太近因互相過盛的光芒而看不到的細節。
古月安此時就已經看到了天上那輪明月的細節,它的藏在暗處的一些,不容易發現的瑕疵,暗面。
當天上的那輪明月朝着他再度威壓而來時,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刀。
他要斬月了。
“來了!”雅閣之中,男子忽然說道。
“什麼來了?”少女有些莫名的語氣。
男子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訝異少女居然也會有失神的時刻,想說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而是指着擂臺上道:“麒麟訣的弱點要暴露出來了。”
此刻擂臺之上,張落塵狂攻猛進,在張子虛的配合下,直如在擂臺上颳起了一陣恐怖的狂風,風所到之處,簡直寸草不生,那些墊着的厚實墊子都已經被撕爛,露出了下面被轟擊的東一塊凹陷,西一塊凹陷的擂臺表面。
古月安,此時已經退到了擂臺邊緣,再差一點,就要掉下去了。
任何的明眼人看來,古月安都要輸了。
哪怕是他的忠實支持者和朋友,曾靜恆,此時也有些話語聲低落。
臺下的那些支持古月安的民衆就更不用說了,只能任由那些武聖的擁躉瘋狂嘲弄。
可是,雅閣裡的男子卻說,麒麟訣的弱點要暴露出來了。
“就看古月安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了,若是抓不到,他就輸了。”
最後一步。
古月安已在懸崖邊緣,而此時,張落塵彷彿幻影一般的手掌盡數開始收攏。
表現在古月安的蒼涼世界裡,便是月亮,已經到了他的眼前了。
極盛之前,有極衰一刻。
“就是這一刻了!”雅閣中的男子低聲,彷彿是在鼓勵古月安出刀。
古月安的握刀的手腕也的確是在這一刻動了一下。
可是……沒有出刀。
古月安是在下一刻纔出刀的。
“可惜了。”雅閣裡的男子嘆了口氣,站起了身道,“走吧。”
“等一等。”少女卻還是端坐在那裡,沒有起身。
等什麼?男子不解,以少女的修爲,不可能看不出古月安這一刀一出,就輸定了。
難道說,真的是關心則亂?
可他還是出於對少女的尊重,轉頭又去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看的十分訝異。
只見就在張落塵的背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彷彿精靈一般的女子,那女子手中正握着一把奇形的怪劍在朝着張落塵的後心刺去,同時,那女子一邊刺,一邊好像還在念念有詞。
而如果靠的近了去聽,便能聽到她在說:“孫子,爺爺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一股龐大的吸力從那把奇形的怪劍上散發出來,將正在最巔峰一刻的張落塵的全部節奏,一下子打斷,就如同是,一首已經彈到了最高處的曲子,一下子被人斬斷了琴絃。
古月安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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