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博又靠着睡了一會,突然覺得有人在旁邊捅自己,曹博睜開眼睛看到劉楠此時正站在身邊。
“打擾一下啊。”劉楠對將曹博吵醒顯然有些歉意,他告訴曹博王耀翔剛纔做完手術回去的時候,特意讓劉楠過來把曹博找過去,說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雖然曹博並不清楚對方爲什麼要這麼早找自己,可是曹博卻聽得出王耀翔竟然做了一晚上的手術,像是主刀醫生這樣的職業,熬夜工作無論是對身體還是精神無疑都是一種折磨。
曹博跟着劉楠到了王耀翔的辦公室,當他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曹博覺得對方雖然只有三十多歲,可是在這一刻卻變得無比的憔悴。
頭髮有些打綹、眼睛此刻已經變得通紅,就連眼泡都熬出來了,下巴上露出青虛的鬍子茬,走進了看他的鬢角竟然生出幾根白髮。
王耀翔對劉楠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休息了,而劉楠顯然也忙碌了一晚上,他只是點點頭然後打着哈欠離開了。
“坐。”王耀翔讓曹博坐在待客沙發上,他手裡則拿着一份病志,曹博猜測那應該是劉主任給他送過來的,而那張打印出來的病志上面的名字,很可能寫的就是那位老人王宏光的名字。
“他是不是經營了一個酒吧?”王耀翔突然問了一句:“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個酒吧的名字應該叫做‘愛情海’吧?”
曹博有些驚訝,因爲他不知道王耀翔爲什麼會知道這件事,那個酒吧平時應該沒有什麼人關注纔是啊。
“他說自己的兒子出國了?現在回不來?”王耀翔停頓了一下才繼續問道:“那這個王老人的老伴呢?這次是不是也陪着一塊來了?”
曹博搖了搖頭,然後告訴王耀翔老人的愛人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現在他只是一個人守着那個酒吧。而且曹博還說剛纔無論自己怎麼勸說,可是那個老人卻怎麼樣都不答應做手術。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得了這麼重的病卻不和兒子說,還要把酒吧給他留着……”曹博不理解的嘟囔了一句,可是王耀翔卻深深的嘆了口氣。
“如果我告訴你,他的兒子永遠都回不來了呢?”王耀翔這句話把曹博問呆了,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要這麼問。
“你應該知道三年前我國西部的那場大地震……”王耀翔的目光定定的似乎已經順着記憶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的那場地震全國乃至於全世界都爲之震驚,其破壞力之強、擴散範圍之大都屬近幾十年所罕見。
當時那場地震之後,開始了全國範圍內的募捐,而數以萬計的志願者也通過各種途徑來到西部,希望能夠爲災區的人們做些什麼。
“當時和我同車的一共是十幾個人,我們的目標是當地山區裡的一個小縣城。”王耀翔當年自然是作爲急救醫護人員的身份參加的救援隊,而同車上的人則來自各行各業,不過大多都能在這裡起到一些作用。
“一路上其實車子裡的氣氛挺壓抑的,因爲當時所處的環境,我們沿途看到被毀的房屋和那些已經遇難的人們,每個人的心裡都不是滋味。”王耀翔說得倒是很坦白:“並且那裡時不時就會發生餘震,我們在哀悼傷亡者之外,沒有人不爲自己的安危擔心。”
王耀翔說得確實是實情,即便這些人心懷熱血的去到那裡,可是卻也沒有人希望自己是有去無回的。
“不過車子上有一個很另類,因爲他不斷的和大家說話,而且還時不時的說兩個笑話。”王耀翔說在當時的環境下,沒有人有心情開玩笑,並且大家的狀態都不好,甚至有人因爲這件事和那個傢伙發生了口角,說他不應該抱着這麼輕鬆愉悅的心態去那裡。
雖然那個人被大家指責,可是卻仍然沒有乖乖的閉嘴,相反他還和身邊的人大侃閒扯,儘管沒有人願意搭理他,可是這個傢伙卻像是在唱獨角戲一樣,不停的說着話,有的時候心血來潮還能唱上兩句。
王耀翔又停頓了一下,似乎那歌聲此時仍然還回蕩在他的耳邊。
“真難聽……”王耀翔笑了,他說當時車裡的人也笑了。車裡的人們都在說那個人,既然歌唱得這麼難聽,就不要出來現眼了,可是那個傢伙卻仍然要繼續鬼哭狼嚎。
“其實人們在壓抑的時候,真的應該笑笑的,那樣會讓自己心裡的壓力放鬆些。”王耀翔當時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慢慢的被那個喜歡插科打諢的人吸引了,他相信其它人也有這個感覺,那就是面臨災難的時候,哭喪着臉心裡充滿悲傷是毫無作用的。
於是車子裡的氣氛漸漸變得融洽,之前沉默的車子裡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有些人的能力真的是天生的,他能夠用自己的力量改變身邊的氛圍。”王耀翔對那個人的讚歎溢於言表,並且他在那個時候也開始關注起那個人來。
當這些人隨着部隊來到那個小縣城的時候,發現當地受到的破壞也非常嚴重,甚至在能見到的範圍之後,竟然沒有一所完整的、沒有受到破壞的房子。
營救工作迅速而有序的展開了,雖然車裡的人們並沒有軍人那麼訓練有素,他們也無法勝任過於繁重的工作,可是這些人在這個時候卻無私的貢獻着自己的每一分力量。
搭建帳篷、運送補給和傷員、搶救地震中的傷者……只要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每個人都會不遺餘力的去做,並且力爭做到最好。
王耀翔在臨時搭建的手術帳篷裡爲那些受傷的人們處理傷口,雖然他每天都是忙碌的,可是趁着中間休息的時間,王耀翔還會出去到處看看,他那個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只想找一個人,他就是之前所說的那個很會活躍氣氛的傢伙。
“因爲每天都處在很大的壓力之下,不但身體上體力完全透支,就連精神也漸漸扛不住了。”所以王耀翔想要看看那個人在幹什麼,他希望再聽那個傢伙說兩個笑話,讓自己的心情能夠稍微放鬆一些。
或許是之間存在了某些默契吧,王耀翔正這麼想的時候,突然那個傢伙古怪卻很有趣的歌聲再次響了起來。王耀翔說自己從來沒聽過那麼逗人的唱法,儘管實在是很難聽,可是他在笑過之後心情確實放鬆了不少。
後來王耀翔漸漸的認識並熟悉了那個人,他們也漸漸的變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在戰爭或者災難中,即便是心存隔閡的人也會成爲最親密的戰友。
“那個傢伙叫王永光,他說自己是開酒吧的。”王耀翔說,當時同車的人幾乎都是來自一個地方的自願者,因爲有這層關係,所以他們兩個人的感情也更好些。
其實曹博自從王耀翔開始講起這件事,他就一直在猜測,那個愛搞怪的人是不是和老人王宏光有什麼關係。當王耀翔說到那個人開酒吧的時候,曹博終於知道他說的是誰了。
“他就是他的兒子?”曹博心裡有些激動,所以這句話說得有些問題,不過王耀翔卻聽懂了,輕輕嘆了口氣並且點了點頭。
當年的救援行動本來是十分順利的,並且在這些人準備撤離山區的時候,突然當地發生了5.8級餘震。並且伴隨着地震還發生了山體滑坡,無數的石塊從山上滾落下來,山腳下的簡易帳篷幾乎全都受到了威脅。
爲了營救那些遇難爲圍困的人們,部隊的戰士們已經衝了上去,而志願者裡面有幾個人也上去了,因爲多一個人出力,就可能多救回一個人的性命。
王耀翔本來也要上去的,可是卻被那個王永光拉住了。
“他說我是醫護人員,救人的任務應該是在急救帳篷裡,還說我的份他會幫我補回來的……”王耀翔說到這裡,通紅的眼眶竟然有些模糊。
王永光並沒有食言,他以自己的行動證明,一個人在危難的時候所能發揮的潛力是無限的。
一個、兩個……王永光似乎有着用不完的體力,他將那些傷者背下來之後,甚至連氣都不喘轉身就往山上跑。
“那……”曹博聽到這裡心裡也有些糾結,雖然他已經猜到了結局,卻不想讓那個樂觀的年輕人就這樣在這場地震中失去生命。
“地層斷裂……”王耀翔重重的嘆了口氣,說當時王永光已經數不清救了幾個人,而王耀翔當時也忙碌在手術檯邊。
可是突然王耀翔只覺得腳下傳出一陣明顯的震動,接着帳篷外面傳來轟隆隆的響聲。
王耀翔當時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他將患者迅速包紮完之後也連忙跑出帳篷。
“當時王永光腳下的岩層發生了斷裂,他和三個士兵被困在那裡,並且岩石斷痕越來越大,隨時都有坍塌被淹沒的可能。”王耀翔回憶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輕輕擦了擦眼角,他說當時腳下的大地持續在震動,而他的心裡波動甚至比地震更強烈,因爲眼看着遠處的那個好朋友就要被斷巖吞沒了。
不過就在大家都焦急萬分,並且不想親眼目睹這慘劇的發生的時候,被困在裡面的王永光卻突然唱起歌來。
“我現在還很清楚的記得,那傢伙唱得是《生死不離》,而且我也在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他的歌唱得是那麼好聽……”王耀翔說着說着,竟然輕聲的哼唱起來,雖然他記不住歌詞、旋律也並不完全準確,可是曹博此刻聽起來卻覺得如此震撼!
王耀翔終於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他毫無掩飾流下兩行熱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王耀翔的淚水並不代表了他的懦弱,相反這是對那位戰友最情深意切的緬懷。
“這個噩耗是我帶給他家人的,沒想到不久之後他的母親竟然因爲悲痛過度離開了人世……”王耀翔好不容易纔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他說到這裡纔將話題拉了回來:“因爲當時王永光是被埋在斷巖裡面了,所以根本就找不到屍體,或許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老人才一直堅守着酒吧,並且告訴別人自己的兒子在國外吧?”
“因爲他一直在期待,期待自己的兒子可以在哪天回來和他重逢……”曹博也覺得自己的鼻子有些發酸,他好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點了點頭:“那我們就更不應該坐視不管了?王爺爺的手術也必須要做!”
王耀翔也很贊同曹博的話,他說自己還有三四萬元的積蓄可以先拿出來,就算爲那個朋友做點事情。可是如果要做手術的話,還得要說服老人,否則他不配合一切也是白搭。
“而剩下的錢……”王耀翔似乎怕給曹博太大的壓力,所以只是強調自己會想辦法籌措的。
曹博也看得出王耀翔的難處,不過時間也只剩下兩天,還有好幾萬元的缺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能補上麼?
如果在聽到王耀翔說這段歷史之前,曹博還考慮如何說服老人賣了酒吧,可是現在他卻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這個酒吧也要保留下來!因爲那是老人精神上的唯一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