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火辣辣的日頭已落到宮牆外面去了,熱量卻依舊,但見那東暖閣的窗紗都好像烤的微黃,向外望去,近處的屋檐,遠處的的天空一併泛起了昏黃的金色,因是暑熱天氣,殿裡早早掛上了紗簾子,只將那熱氣隔在外面,內殿的塌上早就換上了冬竹條編成的席子,皇帝此時正端坐在上面,閉着眼睛。久在御前伺候的人都知道,皇帝的秉性極愛安靜,往往這一坐就是個把時辰。衆人皆屏氣寧息,只有牆角樹梢上的知了不停的叫着。
良久,皇帝睜開眼睛,目光掃過站在離他兩步遠的馬慶福,眼光泛出犀利冰冷的光,卻只有一瞬,就有恢復了常態。
曹寅有點牙疼,他真想找個地方算一卦,最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爲什麼這麼倒黴?跟着皇帝出趟宮,遇到刺客;好不容易把刺客抓到了,還是個烈士級別的——打死他也不說。不說也行,大不了自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再不行我派個美女勾引你,我就不信你不說。可惜自己前腳兒剛進宮和皇帝商量事兒,後腳兒刺客自殺了。傻子都知道這裡面有蹊蹺,可是人已經死了,線索斷了,你說可咋辦吧。
曹寅嘴裡咬着那支羊毫筆,望着遠處的紫紅色的雲彩,開始給他爹寫信:
爹啊,你老人家一切可好啊?
我估摸着您老人家小日子過的應該不錯,您看您帶着俺娘撩杆子去了江寧當織造,一邊欣賞江南風光,一邊給皇帝當
個眼線,彙報彙報民間情況,就留我一個人在京裡,遇到個大事小情的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康熙這老小子又不好伺候,你看他平時安安靜靜的,那天我告訴他刺客自殺的時候,好傢伙,把筆往桌子上一拍,迸濺的硃砂哪哪都是啊,把我嚇一跳。下令必須在十日之內查出個結果,我容易嗎我?這一查,不要緊,查出的結果把又把我嚇一跳。宮內的眼線竟然是馬慶福,乖乖的,這宮裡簡直就是龍潭虎穴哎。
老康說了,馬慶福也不可能是最終的幕後老闆,他身後肯定還會有人,跟我商量不要打草驚蛇,到底要看看是幕後兇手是誰。
我最近還牙疼,半邊臉都腫了……
老爸,等您退休了,一定要讓我去接班,京城這地方我待夠了。
曹寅把寫好的信裝在信封裡,交給了專用郵遞員,那信就開始飛啊飛啊。
與此同時,紫禁城裡的小康同學也開始忙了,而且忙的眼睫毛都快打捲了。
要說他忙,那是常態,不過像現在這樣,一天24小時,哦,不對,應該說一天十二個時辰,除去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和一幫高幹開辦公會議,如此之忙,也不多見。
忙有忙的原因,吳三桂那封在路上飛了好久的信到了。
打開信一看,康熙樂了,吳三桂自己申請要撤藩?他抽了吧?
不管怎麼着,他自己申請撤藩是好事。
如今三藩這大西瓜,不僅僅是裂了個縫,而是被用了西瓜膨大劑,“噼噗,噼噗”自己炸開了。
然後就是無休止的開會,開會的內容就一個——吳三桂這老小子自己申請退休回家,你說是批還是不批。
意見有兩種,一種是不批。
支持此意見的代表任務人物——索爾圖,圖海,等等等等等……這裡的“等”包括了絕大部分朝臣,大家都認爲,要是准奏,恐怕他們幾個回反了。
另一種是批。代表人物——明珠,陳廷敬,等~這裡的“等”,實在沒包括幾個人。
這會開的,各持意見,康熙坐在主位,聽着他們闡述自己的觀點
嗯,有點像一場辯論賽……
這裡我們暫時把反對撤藩的一方當做是反方,把支持撤藩的成爲正方。
辯論正在激烈的進行。
正方隊友有他的理論依據。
試想,皇帝准奏了,吳三桂如果不服氣,那還能怎麼着?要麼自己躲在被窩裡罵上幾句皇上的父親母親,要麼就是造反了。不過造反是那麼好造的嗎?
要說造反這活兒,投入大,風險高,而且絕對不是你有把子蠻力就能幹得了的活兒。怎麼也得算是技術工種。
所以正方隊友一致認爲,吳三桂估計是不會造反。
可正方隊友明顯忽略了一件事,如果他們現在翻看一下吳三桂同志的履歷表,恐怕就會對自己的觀點產生懷疑。吳三桂叛明朝投降李自成,叛李自成投降清朝,過去的幾十年裡這位吳先生愣是把造反這項技術工種幹成了熟練工種。
正方辯友還有一個有力的依據,支持自己的觀點,那就是滿洲尚武,幾十年前,八旗的金戈鐵馬曾經踏平了大明的河山。再說,入關都三十年了,北方基本沒有大的戰亂,三十年的時間就像一瓶上好的金瘡藥,給了大清一個很好的休整時間,就算吳三桂反了,咱們的滿洲將士完全可以滅了丫的。
可是,大家都忘了,時間不僅僅是金瘡藥,時間還是一把殺豬刀,它把三十年前年富力強的八旗勇士一刀一刀割成了小老頭,有一部分還直接割進了墳裡。
當年的八旗將士,之所以有戰鬥力,那是因爲,他們知道,打勝了,加官進爵,到中原大好的河山裡去當官;打敗了那就得回老家,北風瑟瑟中打獵捕魚。生活上鮮明的對比讓他們勇往直前,百戰不殆。
現在所謂的八旗勇士,其實都是生長在和平年代裡的,根本沒見過戰爭這玩應長什麼樣,混跡官場的本事是有的,真要他們上戰場……
他們會問:爲什麼要打仗?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吃好的穿好的……
所以,他們的戰鬥力比起他們的父輩,那是要打個大折扣的。
從場上的情形看,反方隊友人數衆多,理論根據和事實依據都很充足,彷彿是佔了絕對的上風。
但是這是一場很奇葩的辯論賽。
因爲評委本身就是正方的一員。
無論有多少人反對撤藩,只要康熙一人同意撤藩就夠了。
結論出來了,可以散會了,大領導帶着身邊的馬秘書退出會場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忙了一天,皇帝也累了,早早的會了寢宮,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曹寅就跑到宮裡來。因爲他有了新發現。
屏退了其他人,寢宮裡只剩下剛剛穿完衣服的康熙和一晚上都沒睡覺的曹寅。
康熙一邊自己整理着劍袖一邊對曹寅道:“這麼大清早的就跑來,有什麼事?”
曹寅先躬身施禮,才道:“回皇上,昨兒奴才派出去的人回來稟了一件事兒,覺得甚是可疑。”
康熙問:“什麼事兒?”
“就在刺客自殺的前一天,乾清宮的太監宋寶四偷偷出了宮。”
康熙聽到這裡眼睛一厲,說:“太監偷偷出宮?做什麼?”
曹寅回:“太監偷偷出宮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宮中雖有規矩禁止宮人與宮外聯繫,但從先帝爺開始這規矩就鬆散了,再說太監如果告假是可以出去的。”
康熙對身邊的宮人向來嚴厲,聽曹寅如此說,臉色已經深沉到了極致。
曹寅接着說:“可這事兒未免太巧了,這個宋寶四一出宮,緊接着刺客就自殺了,奴才又想萬歲爺出宮遇刺,定是宮內有內應,奴才琢磨着,這宋寶四八成與這刺客自刎有關,就暗自差人查了宋寶四出宮接觸的人,結果這宋寶四是受了馬慶福所託出宮的。”
康熙未做聲,曹寅繼續說:“宋寶四先後去了幾個地方,都沒有可疑,唯有一處倡耳衚衕的張家老店,店家並非像是平常買賣人家,店裡往來出入的人也都不像是閒來吃酒的,奴才又叫人暗自盯着店家,才發現這家店竟與一個叫做楊啓隆有瓜葛,而這個楊啓隆,竟稱自己是朱三太子。”
康熙面色極沉肅,聽到“朱三太子”的時候竟笑了起來:“這世上還真有個朱三太子?”
曹寅道:“無非是些異想天開的人說出來蠱惑人心罷了。”
康熙哼了一聲:“蠱惑人心,若真能蠱惑還是民心不穩,只能說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夠好。”說着轉身往外走去。
曹寅緊跟在身後,問:“那,還請萬歲爺示下,這事兒該如何辦?”
皇帝甩手,說:“那個朱三太子朕倒不擔心,朕擔心的是吳三桂,這個朱三太子若是與吳三桂勾結纔是朕所擔心的。”
曹寅一滯,心裡一緊,說了聲:“是。”
“還有,查查這個馬慶福還有誰有瓜葛,統統報上來。”
曹寅應道:“是。”
康師傅忙的團團轉,墨婉閒的不亦樂乎。
以前她有工作要做,不覺得什麼,這一養病,才發現,自己真是閒的要命。在隆禧館廊下暴走了兩天之後,她決定給自己找點娛樂項目,要不然,早晚會被憋死。
再有,不管怎麼說,自己要在清朝生活下去,很多基本功還是要有的,比如說:女紅。墨婉覺得這技能早晚能用得上。所以趁着養病的空檔把自己落下的基礎課補一補,順便還能打發大把的可閒時間,
墨婉開始着手準備學習女紅,老師的現成的,瑾玉閒着也是閒着,順便客串一下教墨婉的老師她還是很樂意的。墨婉的本意是想學做衣裳,因爲比較實用。瑾玉也沒想到她的學生不僅僅是基礎比較差,而完全是沒有基礎,所以上了幾天試聽課,瑾玉扶額了,一咬牙,決定從最基礎的荷包教起。墨婉學的很專心,學習進度也算快,總算做出了個像模像樣的荷包,雖然針腳粗了些。
然後的日子裡墨婉就找了一堆花花綠綠的布頭兒開始練習做荷包。並且嘗試各種形狀,各種類型的都做一個。做完了,看着牀上一堆荷包,墨婉很有成就感。然後嚷着瑾玉把她做的荷包拿出來,想對比一下。
一手拿着瑾玉的,一手拿着自己的,墨婉才知道什麼是差距。問了瑾玉怎麼學來的,瑾玉只說是小時候家裡姑姑們教的。於是墨婉總結出一條——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這句話無論在什麼年代都比較適用,學習這件事實在沒有什麼捷徑可尋。
曹寅那邊查的結果也出來了。要說曹寅這孩子,不管日後發展成什麼樣子,這個時候他的心眼子真是很實在的,皇帝讓他查馬慶福有瓜葛的人,他簡直要把跟馬慶福接觸過的人都查了一遍,然後出個結果,報告給皇帝。他也就是不會用Excel,要不然他能給皇帝列個表格。
然後宅在隆禧館裡繡荷包的姑娘悲催了
因爲名單裡出現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