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碧瑤跟張解說了什麼,反正張解回府後是沒再鬧了。
之前天天跑到香蘭院門口又嚷又罵的。罵累了,還讓人搬了椅子給他坐着罵。反正就是不走。
霍惜也沒理他。一院子的下人也沒理他,從門口來來回回就當沒看見他。
張張𫐄聽說後,來勸他,反被他罵了一頓,說這是國公府是他父親的家,是他的家,不是二房三房的家!把張張𫐄氣得不管他了。
沒想到去了一趟東宮,倒是消停了。
又隔了兩天,張碧瑤派人來找霍惜。
“大小姐,張嬪娘娘求你幫着說說情,她感激不盡。”
張碧瑤想去梅花山見吳氏,但張輔派人攔了,母女沒見上面。張碧瑤沒法,只好來求霍惜。
霍惜想了想,點頭應了:“回去轉告張嬪,攔她的不是我,做主不讓見的也不是我。不過我願意試一試。請她定好時間,我派人領她姐弟過去見吳氏一面。”
“多謝大小姐。”
隔天,霍惜讓踏月領着碧瑤和張解去了梅花山。
梅花山上,已是滿山遍野的綠。
可是吳氏的心裡,卻是灰敗一片。她知道她活不成了。
這些天不管她罵也好,吼也好,說軟話也好,放下身段去求也罷,張輔都不爲所動。就是搬出解兒和瑤兒,不說看在夫妻一場的份上,也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留她一命。
而張輔只說他會照看好兩個孩子。
吳氏絕望了。
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靡,如一朵脫水衰敗的花,又如那樹梢隨風打着旋的枯葉,即將輾落成泥。
睡不着時,就蜷縮在睡榻的角落,回想着這半生的經歷。
若是當初不離開射縣,不上京,沒有遇上國公爺,是不是人生會不一樣。又或是好好當她的妾室,不掐尖要強,不想着不屬於她的東西,是不是結局不一樣。
如果人生能再來一次……她一定不重複走這樣的路了。她定會好好籌謀一番。
“母親!”
吳氏以爲聽錯了,愣愣地扭頭去看,見果真是兩個兒女,昂了一聲,手腳並用爬了過去。
碧瑤和張解也朝她撲了過來,母子三人抱頭痛哭。
“母親,你怎麼成這樣了?”
張碧瑤用手撫着吳氏的亂髮,眼淚越落越兇。這才半月功夫,母親已老了這麼多,鬢邊都有白髮了。
“母親。”張解倚在她懷裡,哭着不願起。
吳氏拉着兩個兒女的手,細細地一寸一寸的打量他們,看不夠似的,落着淚。
“解兒,莫哭了,母親跟你們說幾句話。”
看着年少不知事的兒子,吳氏心如刀絞。
接着碧瑤不放:“你在東宮要好好的,以後你弟弟就交給你了,你需好好看顧他。以後這世間只有你們姐弟纔是最親的人。”
張碧瑤哭着點頭:“我會的。我會看着解兒的。”
“母親牀上暗閣裡有一個匣子,放着銀票和鋪子莊子的房契地契……”吳氏向兩個兒女做着最後的交待。
“銀票加上銀子有十一萬兩多,母親再給你五萬兩……”
“我不要,都給弟弟。”
“你聽母親說,你在東宮還沒站穩腳,身上有些銀錢也好各處支應。只有你好了,才能護着你弟弟。”
母親還是放不下解兒。張碧瑤哭着點頭。
吳氏笑着撫了撫她的頭:“你懂事了不少,母親很欣慰。母親房裡的首飾都留給你,再拿一萬兩銀子給你外祖父母,你派人把他們接到母親的莊子上,讓他們不要呆在京城了,在莊子上好好過日子。日後,你姐弟不時去看看他們,幫母親多看顧他們。”
張碧瑤和張解都點頭應了。
“其餘東西,就留給解兒。解兒怕是襲不了爵了,但你父親……他疼解兒,不會不管解兒的,再如何,府裡的家財也有解兒的一份……”
吳氏泣不成聲,她的兒子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她的解兒才十一歲,沒了母親護着,在高門大院裡,什麼都不是。
想着將來只有兒子一個人在府裡熬日子,吳氏痛得不能呼吸。
“母親!”“我的兒,你以後可怎麼辦!”
母子三人哭得不能自抑。
張輔揹着身站在房門不遠處,仰頭,眼睛眨了又眨,擡腿離開。
張碧瑤和張解日落前下山了,再不捨,張碧瑤也不可能在外頭過夜。吳氏也沒留張解。
兩個孩子走後,吳氏收拾好情緒,又換了一身新衣裳,請人做了一桌素齋,又燙了一壺小酒,讓人喊來了張輔。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落座。
飯菜沒動幾口,酒喝了兩壺。
“老爺,我知道我活不成了,在走之前,我想拜託你,幫我照看好兩個孩子。”
“這話不需你說。瑤兒和解兒是我的親骨肉,我自會好好疼他們。”
“妾知道老爺是個疼孩子的,但老爺不只他們兩個孩子,只盼着老爺能看着他們失母的份上,多看顧幾分。”
失母的孩子?他的孩子,失母的,又何只瑤兒和解兒。
“你放心,日後我自會好好教養解兒,看顧瑤兒。”
“有老爺這句話,妾就放心了。”給張輔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妾再敬您一杯。”
二人喝乾,吳氏開始回憶這些年的日子,回憶起初見到張輔的那一天……
“那會,妾剛進府,看着英氣俊朗的老爺,妾就移不開眼了……又見老爺扶着有身孕的李氏,一臉的溫柔,妾就心想,要是老爺也能這般對我,我就是立時死了也甘願了……”
張輔沒有說話。
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吳氏雖以那樣的方式走進他的生活,他對她不喜,但她給他生兒育女,又在他身邊生活了十幾年,看着她即將赴死,他也做不到無動於衷。
二人一直喝到月上中天。
張輔走後,吳氏呆坐了半晌。
直到天際泛白,才自己端來一盆水,給自己淨面沐身,又對着鏡子仔細收拾好了自己。
旋開一隻釵子,從裡面倒出一截香料,點燃了它放到香爐裡。
然後合衣躺在牀上。
腦子越來越渾沌的時候,這些年的經歷如流水一般在腦海裡略過,直至消失不見。
吳氏瑞珠嘆了一口氣,還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事沒做完啊,她的兒,她看不到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了。
那麼多那麼多的遺憾啊。
吳氏緩緩閉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淚,消失在枕上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