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谷,是一處絕地,也是最後的希望之地。谷口狹隘向北,隱秘在複雜的地形之間,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突騎施人老祖宗流下的經驗:只要水糧充足,或躲或堅持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祖宗是不會欺騙子孫後代的。爾貴雙手捂着狂跳的心臟,在尋找着安慰自己的理由。大地的震動表明,要命的敵騎快到達谷口的位置了。
敵騎怎麼會找到這個隱秘地方的?該死的,一定是那些該死的奴隸給他們帶的路。爾貴想起前天一早讓那些奴隸將大量的牛羊驅趕到谷口附近,雖然十數萬的牛羊都是牧民們親手趕進谷口,奴隸們肯定不知道這個神聖隱秘之地。可敵騎有數千人馬,拉網式的搜查還是有機會找到的。
大意了!爾貴後悔不迭,冷汗溼透了背後的衣布。
但願祖宗說的沒錯,憑藉着天險可以堅持到蘇祿汗的援軍到來。爾貴,還有那近萬的牧民將生存的希望寄託在最後的一線希望上。
爾貴猜得沒錯,正是復仇與立功同樣心切的鐵牛帶着李懷唐趕到希望谷谷口附近的。牧民們與大量牛羊突然蹤影難覓,勾起了鐵牛的回憶,昨天他還不明白,突騎施人爲什麼會讓他將牛羊驅趕到一處陌生的地點,想必是要隱藏起來。
到了大致地點,剩下的事情自然就由烏鴉的“餓狼”們來接力,一羣獵犬忠實地履行他們的職責,憑藉着靈敏的嗅覺,不費周折就找到了一個相對於視覺來說非常隱秘的谷口。
“好!鐵牛,烏鴉,你們幹得都不錯,讓呂參軍給你們記下功勞,戰後論賞。”李懷唐很得意,這麼個適合躲藏的地方輕易就出現在他的眼前,如同對方花了數十年時間來修築的一座城堡,卻被他談笑吹牛間,一口呵氣就給吹倒。
“正好一鍋端!”不用驅趕,“肥羊”們自覺地統統擠到一起,爲遠方而來客人節省馬力。對於突騎施人的好客之道,李懷唐當然不能辜負。不料,他張口欲將嘴邊的肥肉吃掉,卻發現是老鼠拉龜,無從下口。
希望谷這個名字叫得是有道理的,上百名突騎施人躲在谷口兩側的峭壁上,以石頭雨來宣誓他們不屈的決心。看來,要想吃肉,不付出重大代價難以如願。
“該死的突騎施人,竟然負隅頑抗。別讓我逮住,爺爺我必定將你們一刀三段!”石頭雨嚴重影響了鬍子的“吃肉”心情,他暴躁地對着空氣威脅。
李懷唐笑笑,沒有理會麾下將士的躁動,這段時間,仗打得太過順利,勝利來得都很容易,他們都習慣張嘴吃肉了,兀然發現突騎施人的肉帶刺,有點不習慣了。
經過一番仔細的觀察,地形,環境,風向都默默地記入李懷唐的心裡。
“上將軍可是有辦法了?”李懷唐看山,望地,又回頭量風向的動作全都被呂尚卿看見。這些連串的動作,實際上也給了呂尚卿靈感。
李懷唐道:“還欠點草料。”
“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這個,我們狠狠地割,讓突騎施人好好享受煙熏火燎的滋味!哈哈!”會心的大笑中,上千名騎士應命跳落戰馬,用彎刀收割齊腰高的牧草。人多力量大,很快,大量的牧草被壘在谷口,開始還在疑惑的突騎施人馬上意識到了對手的意圖。
恐懼,由谷口的守衛傳向谷內,在突騎施人中迅速蔓延。爾貴酋長剛剛燃起的希望頓時煙消雲散,錯愕當場,老祖宗們可都沒說過敵人會用火攻!
爾貴們錯怪了他們的祖宗,數十年前,這裡都被經營得很好,那時候,他們的祖輩憂患意識很深,每年都提前用火將谷裡的雜草燒過一遍。數十年後,突騎施人的兒孫們卻忘記了,忘記了祖宗的囑咐。也難怪他們,這十數年,突騎施人呼風喚雨威風八面,向來只有他們欺負別人,從來無人敢到此撒野。什麼每年一度的火燒希望谷習俗,早被他們拋諸九霄雲外。
希望谷谷內數十年人跡罕至,雜草灌木長了一茬又一茬,年復一年,枯葉敗葉之上百草春,厚積薄發,許多地方積了一層厚厚的碳泥,彷彿是久等烈火多年的乾柴。
北風中,烈火,濃煙,勢不可擋,從谷口席捲向谷內,絕望的慘叫聲此起彼伏。
秋季,牧草開始乾枯,卻又不失草汁,是最好的濃煙材料,滾滾的濃煙比烈火更具殺傷力。
爾貴拼命地向一處高地爬去,那裡盡是石頭,吸引不了烈火,受到濃煙的威脅也相對要小。爾貴眼尖,其餘的突騎施人也不笨,山谷裡,這樣的地勢不多,卻是他們暫時的避難所。幾乎所有明智的突騎施人都朝爾貴的目標移動,有擋道的,就毫不客氣地從背後將其推到,踩踏。
“死開!”爾貴被濃煙薰得雙眼赤紅,努力地向上爬着,短短的路途,擠滿了同樣的求生者。爾貴很生氣,卑賤的牧民們居然沒有讓道給尊敬酋長的覺悟,他慣性地擡起腳將一名敢與他競爭的螻蟻牧民踹下斜坡,頓時,他身邊的逃難空間遊刃有餘……
數千人在狹窄的谷內瘋狂而徒勞地擁擠,躲避。強壯者與幸運者或許能暫時獲得苟延殘喘的機會,卻無法逃過早已註定的劫難。
實際上,谷內的突騎施人死於烈火的並不多,死於濃煙的也不是很多,超過一半的罹難者都是死於自相踩踏。
大火夾雜着濃煙在希望谷裡肆虐了整整一夜,燒乾薰絕了希望,將曾經的希望谷變成人間地獄。
“該死的,都不知道這些突騎施人是怎麼想的,被彎刀砍掉腦袋不比這樣死得要舒服些麼?”
“可惜了,我的牛羊。”
隔了一夜,李懷唐才揮兵入谷。進入谷內的將士很遺憾,突騎施人糟蹋了大好的頭顱,也糟蹋了本應該屬於將士們的牛羊財富。
谷內的狼籍符合預期,嫋嫋輕煙,肉香飄蕩。屍體橫七豎八,人的,牲畜的,到處都是,最慘烈的是一道深溝裡,屍體已經將其填平。
“哈哈,還有活的頭顱!”搜尋的士兵指着山坡上零星的數處碎石場,興奮地狂叫,那裡還有數百名倖存者。不過,將士們的眼睛所看到的不是人,是頭顱,是戰功。
“殺!”報仇心切的鐵牛舉起彎刀,第一個往上爬。
附近的將士們都在笑,愣頭青從來就這樣,不知道世間還有一樣東西叫做弓箭。
靠近突騎施倖存者的將士紛紛取出角弓,張弓搭箭,瞄準……
“別放箭,我們投降,投降!”山坡上,曾經不可一世的酋長爾貴帶頭吶喊。
士兵們將眼光投降李懷唐,請求命令。
答案明顯地寫在李懷唐冷漠無動於衷的表情上,老兵們都能讀得懂。
抓俘虜?李懷唐可不認爲他有那閒工夫,蘇祿汗的大軍肯定已經渡河,昨夜的那場大火,沖天的火光與濃重的煙柱在百里之外也能目睹。
“放!”
腦筋首先轉過彎來的士兵第一時間釋放了手中的羽箭。
鐵牛氣喘吁吁地爬到他的目的地,卻無奈地發現,剛剛還站着的敵人倒下了無數,沒有中箭的,在四散奔逃,顧不得到處還有燙腳的碳灰。
爾貴又驚又怕,來敵完全不能用一般人的心態來衡量,居然連奴隸都不要!本來他還以爲大難不死,最多就淪爲俘虜,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用擔心,將來蘇祿汗會用牛羊贖他回去的,不料,這些敵人如此的不近人情,如同地獄跑出來的嗜殺狂魔。
“狗賊,哪裡逃!”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鬱悶的鐵牛看到了一個讓他怒火中燒的身影,他的殺父仇人,酋長爾貴!
一宿未睡的爾貴哪裡跑得過被仇恨控制的鐵牛,驚懼回首中,背中一刀,慘叫着滾下山坡。
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山龜多,爾貴特別的命硬,從山坡滾下居然沒死。鐵牛心有不甘,懷着滿腔仇恨,幾乎是順着山坡滑下,屁股上的布衣破了兩個洞也不在乎,他擔心山坡下的那些餓狼士兵不給機會給他親手報仇。他錯了,爾貴的這顆頭顱,沒有人會和他搶,都自動地將敵酋的生命主宰權讓給他。
“別,別殺我,我賠你牛羊,賠你馬匹……”
爾貴坐在地上,驚恐地望着越來越近的仇人,雙手本能地撐地協助身體後退,用顫抖的聲音漫天開價,希望他的牛羊可以熄滅對方的仇恨。
“啊!”
一聲非人的淒厲嚎叫回蕩在各個山頭之間,鐵牛的復仇戰刀劃過爾貴的右手。
“這刀,是我父親的。”鐵牛怒瞪着冒火的雙眼,握刀的手不知道是因爲激動,還是因爲第一次傷人而在發抖。
痛苦的哀嚎聲沒有軟化鐵牛的復仇心,反而幫他回憶起父親不幸罹難的那慘景,同樣驚天動地的哀嚎聲。
“這一刀,是大勇的!”暴戾的彎刀朝爾貴的大腿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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