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城頭射出的弓箭居然把四名在一箭之地外的行刑手給射倒,闕伊難如彷彿感覺到了對手在他的臉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他本也沒奢望對手會愚蠢到出城營救,只是打算籍此來打擊對方的士氣。不料,事與願違。守軍突然迸發出來的士氣,反過來沉重地打擊着突騎施人的囂張的氣焰。
忽然,闕伊難如明白過來了,莫賀達幹給他送來的這名俘虜是一顆毒藥,折磨這名俘虜的同時也激怒了守軍,喚起了他們同仇敵愾的鬥志。因爲,乞史城裡的守軍,絕不是他想象中的慄特人,凌晨失敗的夜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那些守軍曾經的超常表現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或許,是他大意了,又或許是他已經習慣了鄙視,而不願意去相信所看見的和所聽見的。
儘管如此,闕伊難如還是不願承認自己被擺了一道。他把失敗歸咎於對方的強弩。
得知對方有駭人的強弩作爲防禦武器,骨啜吃驚了,內心不禁升起一絲的懼意。盟友啊,你到底還有多少讓人吃驚的手段?
“他們有強弩!要不先派兵去試探一下?”
闕伊難如冷冷一笑,道:“好,就讓莫賀達幹部去試探對方的實力。畢竟,他對於進攻乞史城還是老馬識途的。”
“吹號,讓莫賀達幹部攻城!”
進攻的號角聲從突騎施人的中軍響了起來。
裝病的莫賀達幹騎在一頭駱駝上,卻聽到讓自己進攻的號角聲,他恨恨地問候了闕伊難如的全家,表達了想與闕伊難如家裡的女性發生某種不正當關係的願望。
軍令既然已下,莫賀達幹不得不讓親兵驅趕着那些義從和俘虜擡着雲梯,懶洋洋地走向城牆。
“啊!?”
看着數千精神萎靡的士兵從左翼脫陣而出,闕伊難如和骨啜同時發出驚訝聲,莫賀達幹部什麼時候成了這副德性?他的精銳都上哪去了?
守軍也疑惑地看着突騎施人的行動,他們是來戰鬥的嗎?城頭上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希望可以從對方的眼神裡找到答案。
“注意!敵人即將進入弓箭射程,弓箭手準備!”
看見負責觀察的旗手搖晃着旗幟,公孫遙武板着臉怒吼。
這羣進攻的敵人似乎屬烏龜的,示警的旗幟都搖晃了許久,他們卻依然在弓箭的射程外。
難道他們在原地踏步嗎?公孫遙武納悶地嘀咕着。
就連闕伊難如也看不下去了,再這樣下去,突騎施人的臉面都會讓他們給丟個精光。
“哼,敢在我面前耍花招?阿荔僕,你去,帶五百騎兵過去,畏戰不前者,殺無赦!”
任何時候,變態的闕伊難如都不會錯過挑動不同勢力的矛盾。因爲他的內心很不平衡,出色如他,卻沒有一支屬於他自己控制的軍隊。那些平庸的人,卻因爲有了直屬部落和軍隊,就可以對自己頤指氣使,甚至對自己不屑一顧。
骨啜豈能不知他的心意,可軍令也不好違抗,卻悄悄地向着阿荔僕使眼色。也不知道阿荔僕明白會意否,見到骨啜給自己打眼色,只是使勁地點着頭,生怕旁邊的人不知道。骨啜氣鼓鼓地低聲罵了一句蠢驢。
如果說阿荔僕率領的騎兵是一羣追逐着羊羣的惡狼,那麼,莫賀達幹部攻城的步兵就是被追趕的羊羣。
數十名落後的步兵被阿荔僕他們毫不留情地斬殺,淒厲的喊叫和滾滾的人頭,迫使着踏步不前的步兵迅速地向城牆移動。不幸的是,一旦他們進入了弓箭的射程,城頭上就鋪天蓋地射來密集的箭雨,每踏出一步,都有人中箭倒地,或被勁矢釘在地上,慘叫聲不絕於耳。有聰明的就舉着排,迅速地靠近城牆前的護城河,身後的騎兵是不會輕易進入弓箭射程的,所以,他們只要蹲在護城河前,躲在排後面,生命就有了保障,儘管從頭頂上呼嘯擦過的羽箭很可怕。
“賊那老禿子,安敢如此待我!”
莫賀達乾的情緒很激動,幾乎就從駱駝背上掉下地。他實在沒有料到,闕伊難如居然敢讓騎兵去迫使他的部下攻城,而且還真的敢下毒手。就算是蘇祿汗也從來沒有過如此對待自己。
“我要殺了他,殺了他!吹號,伊畢茲,騎兵出動,給我殺掉那些敢騎在我頭上撒尿拉屎的人。”
莫賀達幹氣得頭頂生煙,九佛昇天。
“這個?”
號角聲是吹響了,可伊畢茲遲疑了,這個命令不好執行啊。
失去理智的莫賀達幹哪裡管那麼多,氣沖沖地拔出彎刀,指着伊畢茲,怒喝:“難道你要背叛我,背叛處木昆部嗎?”
伊畢茲嘆了一聲,對着身後的將士喝道:“隨我來!”
阿荔僕早就注意到了莫賀達幹部的異動,剛聽到身後響起號角聲,就假裝糊塗,撤回了中軍。留下一擊不中的伊畢茲騎兵在戰場中央,不知所措地徘徊着。
發現督戰的騎兵不見了,攻城的步兵馬上轉身,撒開腳丫子互相比拼起短跑速度。鬧劇似的進攻就這樣收場,留下了兩百多具屍體在護城河前衝鋒的路上。
“豈有此理,這是背叛,明目張膽的背叛!”
闕伊難如很生氣,雷聲很大,可他不敢真的下雨。內訌起來,蘇祿汗是不會介意用他的腦袋來安撫那些實力派的。所以,一開始,他就預留了一手,阿荔僕是他看好的替罪羊,關鍵時刻就可以把他推出去頂着莫賀達幹或者蘇祿汗的怒火。同時又可以挑撥實力派之間的矛盾,可謂一箭雙鵰。
突騎施人的內訌讓李懷唐頗不理解,己方不損一兵一卒就擊退了突騎施人的第一次正面進攻。剛剛那數千人成了陪練,作爲自己手下弓箭手的活動靶子,不過,倒也消耗了自己不少的羽箭。這,也許是突騎施人唯一聊以安慰的成果。
初戰告捷並沒有讓李懷唐興奮。敵人凌晨的偷襲,給他的部下造成了數百人的死傷。最讓他覺得心情沉重的是,張望,那個前幾天還救過他的親兵,剛被他提升爲將軍騎的副將沒幾天,就因爲自己的再次疏忽大意,而血灑城門,付出了年輕的生命。
因爲自責,李懷唐跪在了張望戰死的地方,良久無語。
張望給他帶來的陰影還沒散去,烏鴉的遭遇再次沉重地打擊着他的心情。直到現在,烏鴉的生死還是未知之數。
看着李懷唐一臉的凝重之色,護都好言相勸道:“將軍,死者已已,他們的死,都是爲了讓我們更好地活着,爲他們報仇。希望將軍振作,我們這些活着的人,都指望着將軍做主心骨。”
“我會讓突騎施人後悔的,一定。張望的仇,烏鴉的仇,所有將士的仇,我都要突騎施人用血來償還。屠萬猶不解恨,那就屠他九百萬!血祭英靈!”
李懷唐一字一句地發誓。
“屠他九百萬!血祭英靈!”“屠他九百萬!血祭英靈!”
……
闕伊難如皺着眉頭,望着動靜不小的城頭守軍。至於嗎?不就小小的一個勝利麼,用得着如此的激動煽情?
“他們在叫囂着什麼?怎麼如此激動?”
闕伊難如趁機轉移話題,自動遺忘了剛纔口口聲聲要懲罰莫賀達乾的說法。
骨啜仔細聽了一會,喃喃道:“屠,什麼,萬?”
“屠萬?什麼東西啊,不會是萬人屠吧?”
阿荔僕抓着光禿禿的腦袋,在旁邊自言自語。
骨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剛纔明明給他使眼色,讓他出工不出力,不要成了闕伊難如手中的刀子,他倒好,憨直的腦袋點得比誰都快,可是行爲卻完全相反,也不知道這頭蠢驢的腦袋究竟是怎麼長的。現在又來搗亂,盡長敵人的志氣。
“哼!萬人屠?待我破城後,我會讓他知道誰纔是真正的萬人屠!但願他不要死得太早。”
闕伊難如惡狠狠詛咒着,腦海裡,浮現起那一個年輕冷靜,長相酷似唐人的史國將軍。
從此,萬人屠這個名字就在突騎施人的口中流傳了開來,這個惡名逐漸成爲李懷唐的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