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底虛空裡,光線昏暗,比起說是昏暗,不如說是黑暗。
偶有虛空扭曲所產生的昏暗光線,大抵類似於某種光的折射效果。
但這的確是一個,黑暗,死寂,又暴虐的地方。
阿克薩爾那種帶着幾分森然的聲音,和這樣的地方,莫名的搭襯,像是他就應該是這個地方的存在。
“我說,你又發什麼瘋?”
阿克薩爾語氣不耐。
千隕雙目猩紅,身上是被虛空風暴席捲之後的傷痕,這麼多年來,這些傷對他而言早就是小兒科了。
所以阿克薩爾當然不是問他傷的事情,而是他此刻的情緒狀態。
“呵……發瘋……”
千隕以跪坐的姿勢在虛空裡,視覺效果其實看上去是很詭異的,因爲虛空裡不存在什麼地面什麼天空。
沒有天地山川,沒有日月星辰。
所謂的跪坐,其實看上去就像是跪坐在半空中,比起說是坐,看上去更像是漂浮着。
“是啊,你從剛開始可就這麼說過的,說我總有一天會發瘋的。”
千隕低聲自語着,“的確,你說對了。在這裡,的確是會把人給逼瘋。”
阿克薩爾只輕笑了一聲,帶着幾分嘲弄。
“而且越是能看到,越是逼得人發瘋。”千隕聲音沙啞沉重。
如若看不到,眼睛看不到,心裡就不會胡思亂想,恐怕就會只專注於一個念頭,回去。
而眼睛看得到,心神就不定。
但能看到了,就有更多掛牽,然後,便分了心。
再然後,一切都成了折磨,看到她開心的時候,也是折磨,看到她難受的時候,更是折磨。
或許並不是時時都被這折磨給蹉跎着,但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一天天的積累着積累着。
只需要一個突破點,就會爆發開來。
很顯然,女兒的出生,妻子沒有他陪伴的生產,成了這個突破點。
他在自己的時間裡,看着妻子的陣痛。
她陣痛了幾個小時,在他的時間裡,看着她痛了幾個月,每天看到的都是她在疼痛時的樣子。
女人生產的時候,是最脆弱的時候,所以哪怕天塌了,妻子生孩子的時候,丈夫也得在身旁陪着。
這話,還是他說給回兒聽的,在他們從現代回來了之後,想到生產燼兒時那千鈞一髮的情況,夫妻倆也就偶有感慨。
千隕當時就是笑着對葉風回說這話的。
他說過的,總是做不到。
一次次,一次次讓她失望。
“所以你這就瘋了?我還以爲你能撐多久呢。還以爲你能撐到她八十歲呢,這連一年都過不去啊。”
阿克薩爾的聲音愈發嘲弄。
千隕卻是冷冷說道,“我要回去。”
“白日做夢。”阿克薩爾低嗤一聲,“你繼續發你的瘋吧,我休息了。”
“阿克薩爾,是我太蠢了,竟是這麼長時間沒想明白一點,也是因爲我很快發現了能和回兒交流的辦法,太多心思放在這上面以至於沒有深思。”
千隕的聲音沉沉,“你對無底虛空了解如此之多,想必你是有離開這裡的力量的,或者說有離開這裡的辦法,再或者說,你曾經來過這裡,然後又順利離開。只是你一直沒告訴我,你不想我離開這裡,或者說,你打算看着我在這裡慢慢把自己的意識磋磨得千瘡百孔,看着我瘋掉,然後你就能順理成章接手我這身體。”
阿克薩爾並沒有說話,就像是他先前說完他休息了之後,就直接沉睡了意識一般。
又像是,他其實聽到了千隕的話語,卻並不打算回答。
就在此時,千隕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他困在無底虛空已經數百年了,都再沒聽到過的聲音。
虛弱的,此刻忽然響起的聲音。
“他當然知道離開這裡的辦法,他不告訴你也是因爲有他的顧忌。”
“迦羅?你沒死?”
“我已經化爲你的一個意識,就如同我存在之初那樣,作爲你的一個保護意識,用來保護你的主觀意識,或者說,保護你的靈魂不受侵害。”
迦羅的聲音雖是虛弱,但語速不疾不徐很是從容,“簡而言之,除非我的意識湮滅,否則沒那麼容易消亡。只不過改變了界門的界限,引起了界門震盪,墜入了這無底虛空,讓我耗費了不少魂力,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緩和過來。原本我應該更早覺醒的,但,阿克薩爾一直在壓制我的意識,不希望我甦醒。想必他也是擔心你知道了這無底虛空的真相。”
“迦羅你閉嘴!”阿克薩爾怒道。
眼下的場面若是有旁觀者的話,肯定會覺得無比困惑。
分明是一個男人,身上卻是發出了三種不同的聲音。
阿克薩爾的狂。
迦羅的穩。
千隕的悲。
三種不同的語氣情緒,同時共存在一個身體上。
“你接着說。”
千隕冷靜了些,認真追問着,不管怎麼樣,就算迦羅以前如何,但千隕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比起阿克薩爾,迦羅當然更可信。
“我當初會改變界門的界限,讓你墜入這無底虛空,就是因爲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是能從這裡逃離的。不是你我,不是你和阿克薩爾,只是你而已。千隕,就你而已。”
“什麼……意思?”千隕眉頭緊皺。
阿克薩爾的情緒已經更狂怒了,“我要宰了你!迦羅!你給我閉嘴!”
他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到這一天,終於等到千隕快要崩潰了!
哪知道竟是功虧一簣,迦羅的意識竟是在這個時候甦醒。難不成,這傢伙真的就是爲了保護千隕的意識而存在的?察覺到千隕快要崩潰了,他就覺醒了麼?
“擁有魔神之力,可以穿越無底虛空的界限。”
聽了迦羅這話,千隕一愣,他在這裡煎熬了幾百年……
“那他爲何……”
“他當然是要等你的意識慢慢崩潰了,等到他能夠完全掌控你的身體,湮滅你的靈魂了之後。在這之前,他怎麼可能告訴你怎麼從這裡離開?從這裡出去,會耗費他絕大部分的力量。要是先告訴你如何離開,然後離開時耗費了他絕大部分力量,那他不是功虧一簣了麼?他這些年想必是不斷的說風涼話,摧磨你的意志。他等着你瘋呢……”
阿克薩爾的聲音依舊帶着憤怒,但更多的是震驚,“你……怎麼可能知道這個?迦羅,這些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