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隕有些手忙腳亂的,沒辦法,太慌了。
母后挺着大肚子,因爲太急了,直接推開馬車門就從裡頭蹦了下來。
看着這一幕的人都驚了一下,這要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得了?
“謹華!你小心一點!”
父皇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不難聽出關心和急切。
只是此刻,慕謹華哪裡還聽得進去這個?
好在,斯隕已經接住了母后的身子。
其實,慕謹華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出身的,和葉風回這種僞大家閨秀是完全不同的。
畢竟葉風回是武將家的女兒,武將家裡頭,規矩自然是不如文官家裡多。
甚至就連盧明兒,算是正統的大家閨秀了,和慕謹華也是不能比,定國侯府盧家,因爲很早就放棄從政改從商的緣故,所以家裡頭的規矩也沒有那麼嚴謹,並且盧明兒這一輩,就只有盧明兒這一個姑娘,唯一的小女兒,自然是疼寵倍至,規矩也算不上嚴苛。
但是慕謹華不同,正經的文官家出身,她的父親更是之前的慕左相,現任的監國大臣。
文官之首的宰相家的女兒,各種規矩也好禮儀也罷,那都是相當到位的。又身爲皇后,被那麼多雙眼睛看着,自然是更加謹慎。
慕謹華爲後這麼些年,幾乎從來沒有出過什麼紕漏,也幾乎沒有任何失態失儀的時候。
哪怕是當初六皇子的死訊傳出的時候,她身爲母親,私下裡哭得幾乎昏厥,連站都站不起來。
但是在人前的時候,雖是眼圈泛紅,神形憔悴,卻也從未失態失儀過。
在禮儀方面,她幾乎是無懈可擊的,她的言行舉止,幾乎可以拿去讓所有的大家閨秀作爲禮儀的參模。
但是此刻的慕謹華,毫無儀態可言。
卻並沒有人在意這個,所有人看到的,都是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失而復得之後的那種狂喜得失控的心情。
彷彿任何的不合規矩不合禮儀,都是能夠被理解的。
“兒子……我的兒子……”
慕謹華擡眸看着斯隕的臉,淚水早已經在她臉上蜿蜒蔓延,但是她的目光中沒有哀慼,只有慶幸,只有狂喜,只有眷戀。
伸手摸着斯隕的臉,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手指顫抖着,細細的從眉眼到鼻樑再到嘴脣和下巴,一點點摸過來。
慕謹華的嘴脣抖索着,通紅的眼眶和因爲哭泣而變得不甚順暢的呼吸,都不難體現她此刻情緒的激動。
“果然是我的兒……”
她臉上流着淚,脣角卻掛着笑,“我好想你啊,想得心都疼了,天天想,夜夜想,想一次哭一次,到後來……到後來都沒有眼淚可以流了……”
“母后……”
斯隕也雙目通紅,雙手摟着母親的肩膀,身體都忍不住顫抖起來,“是兒臣錯了……不該讓母后這般難過,是兒臣錯了。”
斯隕的聲音裡頭透着沙啞。
已經看向了馬車的門,精神矍鑠的中年男人從馬車裡頭走了下來,原本應該穩健的步伐,此刻帶了幾分踉蹌,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有注意腳底。
所有的注意力和目光,全放在斯隕身上了。
目光像是黏在了斯隕臉上一般,根本挪不開。
“我兒……”
封彌琰伸手過去,緊緊的,用力地抓住了斯隕的臂膀,臉上那些身居高位久了之後,變得波瀾不驚的表情,此刻已經穩不住了,眼角眉梢都在抖動着,嘴脣抖索着。
用力抓着斯隕的臂膀,“我兒受苦了……是父皇對不起你。”
“父皇……”
斯隕伸手緊緊抓住了父皇的手。
父皇又哪裡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他是嫡子,自幼就備受疼愛,沒有受過一天的委屈,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很快,也沒有受過任何責備,從父皇這裡得到的,都是讚許。
“是兒臣讓父皇擔心讓父皇難過了。”
斯隕依舊用力抓着父皇的手,心裡頭缺掉了的那一塊,似乎終於補上了。
南笙看着,就那麼靜靜的看着,素來冷豔的面容上,目光裡很溫柔。
看着斯隕和父皇母后相認的模樣,她心中其實很清楚,一直以來,斯隕雖然看上去足智多謀,而且總是樂觀向上的樣子。
但是他的心裡,始終缺了一塊。
不是誰都能替他將那缺掉的一塊補上的。
他曾是那樣的天之驕子,父母疼愛。當時有多幸福,現在就有多難過。
這一塊,身爲手足的千隕沒法補上,南笙自認自己也沒法替他補上。
只有父皇和母后能夠補上這一塊。
而今天,終於補上了。
斯隕覺得,自己可以不需要權勢,不需要名利,他甚至因爲當初的遭遇,而厭倦權勢的紛爭,他願意安安靜靜在小七身後給他做一個謀士,爲他出謀劃策。
他可以放下王城的一切,唯獨無法放下的,就是日漸老去的父母,想到自己還沒辦法與他們相認,想到他們依舊在受着他的死亡所帶來的痛苦。
斯隕心中缺掉的那一塊,就呼呼的往裡漏風,整顆心都發冷。
現在,終於補上了。
“母后……”
斯隕吸了吸鼻子,已經稍許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因爲,不能讓母后這麼哭着了,他看着心疼,難受。
更何況,母后還挺着這麼大的肚子,實在不適宜繼續這麼哭着了。
“快別哭了,小七還有小七媳婦兒他們都看着呢,二哥也在看着呢。您素來端莊雍容的,別壞了形象呀……”
斯隕微笑着說了一句,伸手擦掉母后臉上的眼淚。
慕謹華點點頭,無論他說什麼,她都覺得好,只是始終,目光沒法從兒子臉上挪開,癡癡地看着,癡癡看着。
聽着兒子這話,慕謹華意識到真的是自己兒子,就這麼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猶記得,以前,他也總是喜歡這樣帶着幾分調侃的味道,和她說話,總能逗得她很開心,像是無論她有多大的不如意,聽着兒子這調笑的言語,都能變得心情好起來。
“好……”慕謹華擡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母后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