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結爲夫妻，也有這麼段時間了，見過了她這麼多的情緒，千隕覺得，自己是瞭解她的。
所以此刻，葉風回眸中這種仿若前所未有的憤怒，或者說是悲憤，千隕一眼就看出來了。
千隕能夠理解她的情緒，若是葉龍是戰死，或許她也就不會這樣。
葉風回有多倔，千隕知道得清清楚楚。
西羅軍團的兵符都給了她，她都沒打算原諒葉龍。
葉龍欠她的，這個，誰都知道，葉龍自己也清楚。
她纔等到了他一個態度的轉變，纔等到他一個彌補的舉動，還沒有任何後續，沒有任何下文。
就這麼匆匆戛然而止了，罪魁禍首還是封彌端隕。
她是倔的，但是就算她恨葉龍，也不代表她就能看着別人隨意處置甚至處決葉龍。
葉風回和葉龍之間，就是這樣矛盾的關係。
這點或許就連葉風回自己，都沒能提前預料到，直到現在，直到葉龍死了。
葉風回的手臂用力，就將麟兒抱了起來，腳步朝後趔趄了一步，但很快站穩，窈窕的身子，看上去雖是柔弱，但是就那麼站在那裡，就堅實得仿若一堵牆，是麟兒是盧明兒，甚至在某些時候，也是千隕的，風雨中堅強的後盾。
就像是她那看上去並不算強壯的肩膊，可以扛得起萬鈞壓力一般。
葉風回穩穩地站了片刻，調整了一下呼吸和步伐，這才緩緩朝着房門走去，千隕就走在她的身旁，陪着她一起朝着房門走去。
到了房門口，葉風回一手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就抓住了她的手。
“和我一起進去看看吧，母親。”
葉風回低聲說了一句，眸子裡頭似乎隱忍着什麼情緒，但是聲音裡頭是柔軟的勸慰。
“回兒……你別去了，你身子不好，這纔剛醒，東西也沒吃吧？”
盧明兒說了一句，其實是想要給葉龍收拾收拾，整理好了，再讓她來見他的。
盧明兒和葉龍夫妻一場，她很是清楚，就算葉龍死了，想必也是很想見到葉風回最後一面的。
葉風回卻是輕輕搖了搖頭，“不，就現在吧。”
葉風回拉着母親的手，抱着弟弟，身旁有丈夫的陪伴，她的全世界，都圍繞在自己身邊了。
她沒什麼需要怕，沒什麼需要等。
所以，就現在。
她走了進去。
房間裡依舊有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從裡間飄出來的。
葉風回知道，那個從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開始，就成了敵對關係的所謂父親，現在就躺在裡頭，無聲無息。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啊，好像很複雜，但其實又這麼簡單，人一死啊，什麼愛啊恨啊，新仇也好舊怨也罷，也就都那麼回事兒了。
人才是這些情緒的依託，人沒了，好像什麼都像雲煙一般散了淡了。
葉風回走了進去。
斯慕正在牀邊，在牀邊彎着身子，正在整理葉龍的衣着。
聽到外頭的動靜，他就沒出去，原本盧明兒還想給葉龍整理好了再讓回兒來看的，眼下，斯慕卻是已經做好了七八成，倒讓盧明兒有些感激。
斯慕聽着腳步進來，他手中的帕子已經擦掉了葉龍下巴上的最後一點乾涸的血漬，而後伸手將葉龍的衣襟再整理了一下。
這才站直了身子，朝着旁邊退開一步，將牀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六哥。”
葉風回擡眸看着他，“辛苦你了。”
“回丫頭，你終於醒了。醒了就好。”
斯慕看向她，點了點頭，目光裡頭有着關切，臉上卻是沒有什麼笑容，眼下的場合，不是個值得笑的場合。
葉風回也輕輕點頭，就走了上去。
將麟兒放了下來，一手牽着母親一手牽着弟弟，走到了牀邊去。
她站在牀邊定定看着葉龍。
他沒有氣息，依舊是那樣端正英武的一張臉，一看就很是板正的五官，濃濃的眉毛，原本下面應該是一雙圓圓的眼睛的，以前每次看着她的時候，眸子裡都是些不悅和嫌棄。
從她第一次和葉龍見面的時候，就能讓她從那目光中察覺到他的那些厭棄的情緒。
只是現在，一切彷彿都歸於塵埃。
沒有圓圓的眸子，他的眸子閉着。
看上去，很是安詳。
就像是睡着了一樣，人死了之後，似乎肌肉都鬆弛了，所以表情看上去，總是比還活着的時候要安詳幾分，葉風回看着葉龍這樣安詳的臉，他堅毅的輪廓，似乎都柔和了幾分。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安詳柔和的樣子。”
葉風回輕輕說了一句，盧明兒就已經擡手擦了擦眼睛，睫毛上沾着破碎的水光。
“是啊，他要強了一輩子。眉頭總是皺得像是天生就是那麼長的似的，睡覺的時候，嘴脣都是緊抿着的，少有這般安詳的模樣。要強了一輩子，想必……現在才真正輕鬆了吧。”
盧明兒說了一句，眼裡又泛起水光，她擡手又繼續擦了擦眼睛。
葉風回垂眸看着他的臉，“我來了。”
吐出三個字來。便沒再繼續有下文。
似乎有些情緒在壓制，又似乎有些情緒在醞釀。
片刻後，她才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之後，說道，“你的好意，我收到了。兵符也好，你捨命擒賊人的計劃也好，這些好意，我都收到了。”
房裡很安靜，安靜得就只有她仿若自語一般娓娓道來的聲音，音量不大，語速不快，這種說話的方式，會讓人忍不住覺得……
像是葉龍還活着一樣，因爲，她此刻的感覺，就像是在和人對話一般。
“‘謝謝’這種話，我不會說的。”
葉風回目光在他臉上落了一眼，伸手拿了牀邊小几上水盆邊搭着的帕子過來，伸手過去，用帕子輕輕擦掉了他脖頸側邊一處不太明顯的血漬，應該是口中涌出來的鮮血流下去順染上的。
一邊慢慢輕輕地擦，一邊繼續說道，“‘原諒你’這種話……死都死了，這些也不重要了。”
葉風回拿着帕子擦拭的動作停了下來，手指攥緊了幾分，目光裡頭的堅定，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
“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和睦，所謂的父女情也淡薄得說出來也沒人會信。但你的擔心，我都會解決，你的牽掛，我都會照顧好。你的葉家，你揹着千夫所指掙來的家族榮耀，我會替你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