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出來了,屋裡的人還沒動靜,大家都等的焦躁,司空昱出去又進來,本來想叫戰天鉞去用膳,看到他如老僧一樣盤腿坐着一動不動,他就放棄了這種想法砦。
戰天鉞已經一天沒用膳了,就算自己去叫他,以他現在的心情,也吃不下。
其他人還走動走動,戰天鉞這樣已經坐了幾個時辰,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看不到那張臉上有什麼表情。
沉光本來對戰天鉞很惱火,看到他這樣,火氣慢慢消了,他雖然無法理解戰天鉞和沐行歌的關係,可是看到一個大皇上,這樣苦守着,如果不是對沐行歌用情很深,又何至於此呢!
“孽緣啊!”沉光悄悄對魅影嘆息道。
魅影微微一笑道:“爲什麼要說孽緣呢,你不覺得這是皇上的福氣嗎?鰥”
魅影起初也和沉光一樣不看好兩人的事,可是從鬼方到北俞,一直見到戰天鉞跟着沐行歌跑,他就改變了想法。
雖然說戰天鉞可能有自己的心機,可是魅影覺得,和賀蘭嵛相比,戰天鉞做的已經很好了。沐行歌前半生遇人不淑,後半生能遇到一個全心全意爲自己的人也算不錯了!
戰天鉞身份地位和沐行歌相當,如果肯對沐行歌用真心,那這人會是最適合沐行歌的。
至於在沐行歌受傷時,戰天鉞的遲疑,魅影也是理解的,他不像沉光一樣衝動,他只看到了結果,在那危急的時候,戰天鉞做出了選擇,他沒對沐行歌出手,這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心了。
沉光聽出了魅影的言下之意,擡眼看了看戰天鉞,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魅影,你想過沒有,如果皇上嫁給他,那就沒有北俞,鬼方了,這天下可能只有一個名字……西溱!”
魅影淡淡地道:“那又如何,幾百年前,我們不是隻有一個名字……天元嗎?天下分分合合,可我們還用同一種語言,寫同樣的文字,那叫天元,西溱,或者北俞又有什麼區別?沉光,不願大統的只有皇上和那些大臣們,他們喜歡權力,不想被分割。而百姓,他們不會想那麼多。他們只想沒有戰事,能平平安安地守着自己的田地、家人過日子就行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呢?”
沉光沉默了,下意識地又看了看戰天鉞,不得不承認,魅影說的有理。看七國,如今鬼方,北俞合併成一國。而南充和西溱合併成一國,七國就剩五國,沐行歌和戰天鉞領導的西溱、北俞已經是當世最強大的兩個國家。
要是這兩個國家再結爲一體,那其他的三個國家就沒戲了,遲早歸順大統。
而戰天鉞就是當仁不讓的新的天元帝,天下會在他手上暫時結束紛爭,這應該是百姓們期待的事吧!既然如此,他還有什麼不甘心呢?
“對天下百姓來說,倒是好事,可是對皇上就未必了!”沉光搖搖頭:“誰知道他對皇上有多少真心呢!我只怕,皇上會再經歷一次磨難……這磨難有可能是滅頂的,因爲戰天鉞不會像賀蘭嵛,他要出手,就永遠不會給皇上翻身的機會!”
“你擔心的太過了,雖然有可能發生,但是卻不一定會發生!因爲你沒發現嗎?皇上變了很多,她已經不是那個只知道付出的少女,經歷了賀蘭嵛,她已經成熟了,她比以前更強大,而且比以前更親和更懂用人!”
魅影微笑道:“她還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別說賀蘭嵛就算活着無法左右她,就連比她強大的戰天鉞也無法左右她,這就夠了!”
沉光一想覺得魅影說的很有理,現在的沐行歌已經和當初判若兩人,發生在以前沐行歌身上的事不一定會發生在現在這個沐行歌身上,他們的主子有勇有謀,要是她是男人,和戰天鉞還不知道誰勝誰負呢!
“我希望小姐幸福!如果戰天鉞是給她幸福的人,那我會祝福他們!”沉光終於鬆了口。
魅影笑着點點頭:“我也希望!只是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呢!裡面那人,這次回來會是對他們最大的考驗……”
說起如影,沉光沉默了一會問道:“你說他爲什麼回來?”
他和魅影一樣不相信如影回來就像他說的那麼簡單,只是沉光猜測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
魅影冷冷一笑:“還能爲什麼!在外面再風光也比不了在皇上身邊!我琢磨着他這次是坐不住了,再不來表現一下,他和皇上就沒有以後了!”
沉光嘿嘿笑道:“我也覺得他是來表現的!只是他一個瞎子,就算表現的再好,難道皇上還能嫁給他啊!”
“那可說不定,要是以前的皇上,不會在乎這些的!”魅影嘆了一口氣:“如影錯就錯在太性急了,他要對皇上像以前一樣,沒準皇上真會嫁給他!可是他偏偏在聽到皇上和戰天鉞的事後急於求成,才壞了事。現在想要重新獲得皇上的信任,就難了!”
沉光看向緊閉的門,低聲說:“他這次這麼用心地救皇上,沒準又能獲得皇上的信任!皇上對他,總是狠不下心的!”
如影眼睛看不見,沐行歌在四個暗衛中最相信他,也最關心他,沉光說的是實話。
“那就看着吧!他要有野心,總會暴露的!”魅影道。
兩人不再討論,繼續等着。
時間慢慢滑過,轉眼又天黑了,這次戰天鉞也坐不住了,睜眼看看屋裡黑洞洞,臉色慢慢陰沉下來。
裡面什麼動靜都沒有,他不知道如影和沐行歌在裡面怎麼樣了,也不知道沐行歌是死是活,他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他起身走到了魅影身邊,還沒開口魅影就搶先說道:“再等一個時辰!如影說了,如果到時他還沒出來,我們可以進去!”
“裡面沒有動靜,甚至沒有呼吸聲,這不正常!”戰天鉞陰沉着臉道:“我覺得我們不能再等了,現在就進去看看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要是出了事,我們也許還有挽救的機會!”
“可是萬一已經到了緊要的關頭,我們衝進去也許會壞了大事的!”魅影蹙眉道:“皇上就再等等吧,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
戰天鉞看看緊閉的門,剛纔的決心被魅影的話動搖了,第一次做事有患得患失的感覺,這不像他的性格!
可是這又不能冒險,因爲輸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那就再等一個時辰,時辰到時,誰也不能阻止我進去!”
戰天鉞狠狠丟下這句話就走開了,他無法再呆下去,這一個時辰雖然短,可是卻度日如年,他怕自己再呆下去會把自己悶瘋了。
可是他也不敢走遠,怕有變化自己趕不及,就在旁邊隨意走動着。
別人怎麼樣戰天鉞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時辰是自己度過的最漫長的時辰,那真的是煎熬啊!
還好,才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就聽到裡面有動靜了,水聲晃動,兩個呼吸聲明顯地急躁起來。
戰天鉞也聽到就提起了心,本能地走到了臺階下站着,魅影、沉光也不自覺地走過來,陪他一起看着緊閉的門……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他們終於聽到了裡面有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聲走到了門口,門突然就被拉開了。
如影站在門口,所有人看到他的樣子都怔住了,只一天一夜,如影就蒼老了幾十歲似的,頭髮全白了,散亂地披在肩上,白玉般的臉全寫滿了倦色。
他扶着門,用沙啞的嗓子說道:“小姐沒事了……明天她就會醒的……”
話還沒落音,如影拉着門的手脫離,整個人往後面倒去。
“咚……”的一聲,直到看到如影倒在地上,魅影、沉光才反應過來,兩人一起跑了進去,戰天鉞比他們更快,在他們之前掠了進去,只是他的目標不是如影,而是沐行歌……
木桶裡沒有沐行歌,旁邊的牀上靜靜躺着沐行歌,戰天鉞一看到她的樣子,拳就捏了起來。
沐行歌已經換上一身白衣,不用說這一定是如影做的,戰天鉞轉頭,看到魅影,沉光把如影扶了起來,那頭白髮如此鮮明,讓他的怒氣消了大半,不管怎麼說,如影救了沐行歌,一命換一命,就算他們之間有恩怨,也該互相抵過了。
戰天鉞轉過頭不再看他,走到牀邊搭上沐行歌的脈搏,脈搏平穩有力,看來如影說的是真話。
“就留他在這休息吧!我帶你們皇上去隔壁……”戰天鉞看屋裡亂七八糟的,把沐行歌抱起來走到了隔壁。
沐行歌的臉色已經好看多了,雖然還有些蒼白,可是比起之前見到的黑沉沉的樣子好了太多了,戰天鉞握着她的手坐在牀邊,感受着她脈搏的跳動,心裡一塊大石總算平穩地落了下來。
活着就好!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都沒聽到,直到司空昱走了進來,輕輕碰了碰他,他才驚醒過來,揚眉看向司空昱。
“如影爲了救沐小姐,一身功力盡毀,他現在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了!”司空昱沉聲道。
戰天鉞愣了愣,冷笑道:“真的假的?不會是他玩什麼花樣吧?”
司空昱抿了抿脣:“魅影給他檢查過,我也檢查了,他丹田裡空空的,什麼內力都沒有了!我們確定他沒玩什麼花樣!”
戰天鉞皺起了眉,有些遲疑:“他會那麼偉大?爲了救沐行歌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司空昱苦笑:“也許他是誠心悔過吧!魅影看了他的樣子一直嘆氣,大約也是同情他的!”
這話讓戰天鉞很不舒服,本能地看向牀上的沐行歌,要是沐行歌知道如影爲了她做出了這麼大的犧牲,她對他的態度會改變吧?
苦肉計!這是戰天鉞本能的反應,可是這話卻不好說出來,人家爲了救沐行歌弄成這樣,自己還說這樣的話,那不是讓人心寒嗎?
“去看看,他需要什麼補藥都弄給他!”戰天鉞想了想道。
司空昱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戰天鉞一人胡思亂想着,心頭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他下意識地抓緊了沐行歌的手,似乎一放手,沐行歌就會被如影搶走似的。
這女人心軟,別人對她一分好她都會加倍地還回去,如影這樣對她,她怎麼可能無動於衷呢!
他越想越心虛,早知道會這樣,他就應該不顧一切地去救沐行歌,也不會讓如影有可趁之機……
玄霜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見戰天鉞陰沉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連她進來也沒發現,就輕咳了一聲道:“鉞皇,皇上沒事了,讓我守着她,你去休息吧!”
戰天鉞猛地擡起頭道:“你去休息,今晚我守着她!”
玄霜爲難:“這不好吧,皇上該我守纔對!”
戰天鉞狠狠地瞪着她:“朕說朕守就是朕守,你想和朕爭嗎?”
玄霜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看他眼睛裡充滿了紅絲,那模樣就像一隻困獸,逮到誰就想咬一口似的,玄霜明智地不再和他爭辯,垂了頭默默地走到一邊站着。
戰天鉞也不管她走不走,回頭繼續陪着沐行歌,他心裡的擔憂無法和玄霜說,只能自己裝在心裡。
這是戰天鉞第一次對一件事如此沒把握,他只能希望沐行歌不會輕易被感動……
一夜,戰天鉞就這樣坐在牀頭守着,玄霜都佩服他的坐功,這人就不會累嗎?昨天就守了一晚沒睡覺了,今晚又這樣!
她站着陪着,眼睛都困的打架,實在撐不住,悄悄靠在牆上眯了一會,等醒來,看到戰天鉞還維持着那姿勢,她呆了一會,突然有些同情戰天鉞。
如影的事她已經知道了,作爲一個女人,她覺得如果自己是沐行歌的話,看到如影的樣子什麼恩怨都會忘記的。
戰天鉞難道就是怕沐行歌對如影改變態度嗎?
這個整塊大陸最強悍的皇上,原來也有無能爲力的事,這讓玄霜忍不住嘆息世事弄人,也爲他們之間情路的坎坷心疼。
她站了一會,悄悄地走了出去,戰天鉞想要和沐行歌獨處,那她就成全他們吧,過了今夜,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都還不知道呢,她就權當爲他們做件好事。
戰天鉞聽到門輕微的響動,擡眼看到玄霜已經出去了,他微怔了一下,又默默垂下了頭,握緊了沐行歌的手……
很多年後回想起這個晚上,戰天鉞都覺得這是他人生最折磨最沒信心也最黑暗的一個晚上,他就像回到了母親死的那一天,對前途一片茫然……
而比那天更甚的是,他發現了自己沒有想象中強大,他和常人一樣,也會彷徨,也會患得患失,而這一切,都全是眼前這個女人導致的……
他矛盾地看着沐行歌,來北俞時是想着和她做和了解的,他以爲他提得起放得下,可是現實狠狠地打擊到了他,他發現自己遠沒想象中灑脫,他放不下!
沐行歌,你讓我拿你怎麼辦啊?
戰天鉞糾結着,當黎明的光透進房間,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娶她,不管爲此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儘快和她舉行婚禮,只有讓她冠上自己的姓,他才能安心……
想着,手不自覺地重了點,牀上的沐行歌輕哼了一聲,睜開了眼…
…
就在同時,玄霜推門走了進來,她沒看到沐行歌醒了,在門邊欠了欠身道:“鉞皇,如影想在皇上清醒前來看看皇上,他說他不想讓皇上看到他的樣子,見一面就會離開,請鉞皇恩准!”
戰天鉞看到沐行歌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脣角就不自覺地掠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如影還真會挑時間啊,早不走晚不走,剛好沐行歌醒了他說要走,要說這人沒心機的話,打死他都不會相信的。
“請他來吧!他救了你們皇上,又弄的那麼慘,不讓他見,那豈不是顯得朕忘恩負義嗎?讓他來,把他想說的話都說給你們皇上聽吧!”
戰天鉞捏了捏沐行歌的手,站起身,往外走去。
玄霜還以爲要費很多口舌才能說服戰天鉞答應,沒想到這麼容易,她輕嘆了口氣,轉身去請如影。
一會,如影在自己的屬下攙扶下走了進來,白髮已經整理過,整整齊齊地束在頭頂,那身白衣也換過了,還是一塵不染。
他看了看戰天鉞,也不和他招呼,徑直走到了牀邊,戰天鉞瞥了一眼,見沐行歌又閉上了眼睛,他嘲諷地一笑,走了出去。
站在院裡,天已經亮了,太陽還沒出來,天灰濛濛的,感覺就像自己的心情。
戰天鉞負手而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那偉岸的身材看上去有些蕭瑟。
魅影、沉光站在一邊,看了看他,兩人互視了一眼,都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兩人都沒想到如影爲了沐行歌可以做到這一步,此時對他已經沒有防備,反而很同情他。
失去了武功,又是瞎子,他以後能去哪呢?
這問題,屋裡的沐行歌也在想着,就在戰天鉞出去時,她又睜開了眼睛,看到如影那頭白髮,再回想戰天鉞出去前說的話,她雖然還沒完全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卻大約猜出了個輪廓。
如影摸索着在牀邊坐了下來,那屬下看看沐行歌,低聲道:“皇上已經醒了!”
如影一驚,猛地站了起來,抓住屬下的手,示意屬下扶他出去。
沐行歌見狀淡淡地說:“不是想見我嗎?怎麼就要走呢?你是心虛還是怕什麼?”
如影頓住了,想了一下推了推自己的屬下:“你先出去吧!”
那屬下答應着退了出去,如影整了整衣服,單膝跪了下去。
沐行歌看着他,不說話,如影沉默了一下才道:“對不起,上次的事是我做的不對,我不敢請小姐原諒我……小姐想怎麼罰我,屬下都願意接受!”
沐行歌嘲諷地挑眉:“你的自稱不對,你早已經不是我的屬下,別做出這種謙卑的樣子!”
如影臉上閃過了一抹紅暈,垂頭道:“小姐別這樣說,如影一輩子都是小姐的奴僕,之前做出逼迫小姐的事罪該萬死,求小姐給如影一個辯白的機會,之後就算要如影的命,如影也不會埋怨小姐的!”
“是你救了我?”沐行歌反問道。
如影怔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是你下藥讓我流掉了孩子?”沐行歌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