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二,安州,方城。
李安期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心情與出關之前相比更爲糟糕,雖然李風雲已橫掃安州和東北,惡劣處境有所改善,但橫掃不代表實際佔領,實際佔領與完全控制也有相當長的距離,而在當前國內外局勢下,李風雲若想順利走完這段距離,難於登天。
本來齊王是大家希望所在,但齊王終究是扶不起來的阿斗,爛泥糊不上牆,在與聖主的爭鬥中,他就像個孩子幼稚而衝動,時而歇斯底里破釜沉舟,時而又心驚膽顫畏首畏腳,一個典型的溫室裡長大的皇二代,根本沒有膽量在逆境中破風斬浪做個不成功則成仁的蓋世梟雄,於是迫不得已之下,大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希望放在了李風雲身上。
之所以選擇李風雲,原因就是聖主和改革派公開“解禁”了李平原其人,高調肯定了李平原的功績,已經向李平原背後的龐大政治勢力做出了妥協,接下來李風雲是否承認自己就是秘兵刀、就是李平原,是否接受聖主和改革派的善意,以李平原的身份重回中土,實際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平原背後的龐大政治勢力是否會對聖主和改革派的妥協做出積極迴應,雙方是否會“握手言和”,是否會暫時擱置矛盾和衝突,齊心協力共度難關,這纔是最重要的,也是聖主和改革派“解禁”李平原的真正目的所在。
這個目的一旦達成,李風雲就不得不屈從於背後龐大政治勢力的重壓,不論是否承認自己就是李平原,也不論是否願意以李平原的身份重回中土,選擇權都不在他的手上。
這就是問題所在,一旦李風雲身不由己,不得不以李平原的身份“重見天日”,重返中土,甚至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對李百藥、李安期父子以及整個趙郡李氏漢中房來說,並不是好事,站在風口浪尖上,成衆矢之的,其蘊含的危機之大可想而知。
李安期沒有見到李風雲,但就算他耽擱一陣子,親自見到李風雲又如何?不錯,李風雲的確是佈局者,但身在局中,他又焉能逃脫棋子之命運?李風雲操控別人的命運,但同樣的,在大棋局中,在波瀾壯闊的大潮流中,李風雲同樣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
在聖主和改革派的蓄意操控下,趙郡李氏漢中房、趙郡李氏所有房系、與趙郡李氏利益攸關的山東五大超級豪門,以及以山東五大超級豪門爲核心的山東政治集團之間的利益,就這樣被李風雲、李平原兩個身份截然對立的人物巧妙串連起來,爲敵爲友,天差地別,於是李風雲不得不對博陵崔氏坦誠以待,與崔鈺、崔九等豪門子弟共謀對策,而李安期亦是急速返回河北趙郡,向宗族本堂求援,聯合趙郡李氏諸房,聯手河北各大豪門世家,共商大計。
安州和東北的迴歸已不可阻擋,而安州和東北被李風雲所控制,李風雲就是李平原,所以安州和東北的利益,實際上就是山東政治集團的利益,兩者緊密相聯、息息相關,這種局面下,趙郡李氏漢中房若想獨吞其利,必被羣起而攻之,唯有與衆共享,藉助山東政治集團的力量,纔有可能借此佳機逆轉困境甚至重建輝煌。李風雲與崔鈺商談的內容就是這個,而李安期要做的事亦是如此,趙郡李氏、博陵崔氏、范陽盧氏、中山劉氏等豪門世家爲了共享安州和東北之利,必須達成一致意見,向聖主和改革派所發出的善意做出積極迴應,在政治上向聖主和改革派做出相應妥協,如果繼續對抗只會兩敗俱傷,對大家都沒好處。
蕭逸代表大總管府送別李安期,兩人於索頭水畔揮手告別。李安期渡河南下,蕭逸返轉回城,途中突然接到李子雄急令,要求其儘快返回大總管府議事。
蕭逸心急火燎,快馬加鞭,風馳電摯而回。走進議事大堂,看到李子雄、袁安等大總管府高層神情凝重,而議事氣氛亦很緊張,不由忐忑,一邊與衆人見禮,一邊急切問道,“出了什麼事?北邊還是南邊?”
李子雄衝着他招招手,示意其趕快坐下,而袁安則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出了大事,古北口急報,宇文述、段達和崔弘升聯袂抵達古北口巡邊。”
蕭逸吃驚了,這可是大事,雖然段達和崔弘升都是地方大員,距離中樞較遠,但宇文述身份顯赫,軍方第一大佬,中樞最高決策層的核心成員,聖主絕對心心腹,權勢傾天,這種大權貴的一舉一動都倍受關注,一言一行都隱含政治深意,即便是巡邊,也必然帶有政治目的,而巡視古北口的政治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借巡邊之名,行招撫安州和東北之大事。
聖主和中樞等不及了,聖主派遣自己最爲信任和倚重的最高決策層核心成員之一的宇文述親赴長城招撫,把這次談判級別和規格升到極致,已經充分說明聖主和中樞對此次招撫勢在必得,換句話說,聖主和中樞爲了完成這次招撫,爲了拿下開疆拓土的武功,已經下定決心付出自己可以承受的最大代價。那麼,聖主和中樞的底線是什麼?
這是聯盟大總管府接到這一消息後,首要討論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必須弄清楚,唯有如此,聯盟才能從長城內牟取到最大利益。
“我們可以估猜到宇文述、段達和崔弘升聯袂巡邊古北口的目的。”李子雄等到蕭逸坐定後,緩緩開口說道,“但我們無法推斷出行宮那邊爲此次招撫所定的最低條件,所以,我們現在要商討的內容就是談判的規格既然升級了,我們的條件是否也應該隨之增加?宇文述得到的皇帝授權,遠遠大於李渾的臨機處置權,這是我們漫天要價的絕佳機會,不容錯過。”
袁安緊隨其後說道,“宇文述來了,突厥人也來了,當今局面對我們非常有利,但我們的實力還是不夠,還是無法獲得滿意利益,因此我的意見是,最好還是拖延一段時間,等到弱洛水北岸的契丹人和霫族諸部都投降了,都加入了聯盟,我們完全控制了東胡諸種,實力更強大了,我們就利用此次迴歸如願以償地謀取到最大利益了。”
孔穎達當即質疑道,“事情恐怕沒有我們想象得簡單,而回歸談判亦不會被我們所操控。我們有意拖延時間,有意從迴歸中謀取到最大利益,但對手又是如何想的?對手又能從安州和東北的迴歸中謀取到何等利益?若兩者利益不能對等,一方大獲其利而另一方吃虧甚大,談判還有成功的可能?如此拖延時間不但未能帶來更大利益,反而與初衷背道而馳了。”
袁安聽出孔穎達話裡有話,馬上反脣相譏,“以你的意思,是要對宇文述巡邊做出積極迴應,降低談判條件,加快談判進程,以表達我們的迴歸誠意?”
孔穎達對袁安的嘲諷不以爲意,反而鄭重回答道,“某的確有對宇文述巡邊做出積極迴應,加快談判進程的想法,但不一定非要以降低談判條件來表達我們的迴歸誠意,實際上在某看來,提出符合雙方利益的且能被雙方所接受的條件,不但可以加快談判進程,更能表達我們的迴歸誠意。相比起來,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獅子大開口,擺出一副貪婪無度的嘴臉,給人一種有奶便是娘,爲利益而不擇手段之惡劣印象,不但對談判無益,亦無法表達迴歸之誠意,於事無補。”
這番話很有道理,孔穎達並不是爲了迴歸而損失聯盟利益,相反,在維護聯盟切實利益的基礎上儘快迴歸中土,實際上就是爲聯盟謀取最大利益,所以袁安倒是聽進去了,凝神沉思。
孔穎達看到袁安沒有嚴辭反駁,於是繼續說道,“某之所以認爲積加快談判進程亦能給我們帶來滿意利益,就是因爲宇文述的突然出現意義重大。李渾已經招撫而來,而且還是接到皇帝的任命後,馬不停蹄,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出關而來,但李渾前腳剛剛走進安州,宇文述後腳就到了古北口,這說明什麼?不識皇帝不信任李渾,而是皇帝對招撫很急切,對開疆武功很急需,甚至年底前就必須完成招撫,拿到開疆武功,爲此皇帝果斷派出了宇文述,寄之以全部希望。”
“皇帝爲什麼急於拿下開疆武功?原因只有一個,兩京政局日益惡化,皇帝和中樞的威權日益衰落,如此一來中央與地方的矛盾會愈發激烈,中央對地方的控制會迅速削弱,結果就是叛亂迭起,國祚動盪,後果不堪設想。恰好年底到了,各地朝集使和諸藩朝貢使雲集京師,皇帝和中樞若不能找到有效辦法立即逆轉危局,那麼威權衰落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必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傳播天下,結果可想而知。”
“當然,皇帝有底線,如果招撫條件逾越了這個底線,招撫所獲利益不足以挽救皇帝和中央的威權,招撫當然不可能成功,而時間拖得越長,皇帝和中央從招撫中所獲利益越少,招撫希望也就越渺茫,反之,如果我們對皇帝的主動招撫做出了積極迴應,關鍵時刻雪中送炭,滿足了皇帝拯救中央威權的意願,皇帝未嘗不會慷慨解囊,最大程度滿足我們的利益訴求。”
袁安頻頻點頭,同意孔穎達所說,“諸公商討一下,若意見一致便可形成決策,傾盡全力加快談判進程,加快回歸速度。”
李子雄也明確表明態度,“既然宇文述來了,我們也不能失禮。某連夜起程南下,親赴古北口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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