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雲所給的上策和中策都是構建長城內外的三方呼應之勢,能否成功,關鍵都在齊王。
上策中的齊王是主動爲之,中策中的齊王則是被動而爲,但不論主動還是被動,這兩策的目的都是積極建立以齊王爲核心的新勢力。
齊王發展壯大了,才能在南北大戰中建功立業,才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然後纔有資格和實力爭奪皇統,才能在激烈的政治鬥爭中殺出一條血路。
從齊王的立場來說,能否成功暫且不論,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總有一線希望,總比不作爲,束手就擒,任由宰割要好。而對聯盟來說,齊王成功了,雞犬升天,聯盟亦能大獲其利,這是一條成功捷徑,理所當然爲之努力。
下策則是李風雲給飛狐留守軍團預留的退路。
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肯定充滿風險,而齊王要走的路因爲有漢王楊諒這個前車之鑑,困難重重,一旦齊王自己放棄,拱手向聖主投降,李風雲的上中兩策也就失去了執行基礎,那麼飛狐留守軍團爲了自救,只有出關,否則就是分崩離析,一鬨而散,甚至全軍覆沒。
飛狐留守豪帥們面對新形勢,面對生死存亡,不得不擱置矛盾,坐到一起共同商量。
以郝孝德、劉黑闥爲首的河北籍豪帥,其堅決南下河北的立場,在冀北、幽燕豪門世家的聯合施壓下,在衛府剿賊大軍雲集博陵、上谷磨刀霍霍的不利局勢下,已經產生了動搖。與其分裂飛狐、孤軍南下、冒着全軍覆沒之危鋌而走險,倒不如抱成一團,殊死一搏,於是河北籍豪帥選擇了中策。
中策是主動攻擊燕北,聯盟掌控局勢的主動權,可進可退,危險性最小,不像上策,主動權在齊王手上,如果齊王不願意配合聯盟攻打燕北,不願意實際控制燕北,聯盟剃頭挑子一頭熱,雙方反覆交流溝通,時間就浪費了,無濟於事,對聯盟非常不利。
甄寶車、陳瑞、韓曜等聯盟高層也選擇了中策。
聯盟高層因爲早就知道李風雲要在長城內外構建三方呼應之勢,所以態度很明確,堅守飛狐,只是因爲郝孝德、劉黑闥等河北籍豪帥對李風雲出塞征伐持悲觀態度,不願困守死地,非要南下河北,導致雙方矛盾激烈,衝突加劇。如今李風雲出塞征伐戰果累累,又贏得了官方暗中支持,有效改善了飛狐留守軍團的處境,險惡局面大爲改觀,現在雖不能說進退無憂,但最起碼有了一條退路,只要飛狐抱成一團,內部不亂,不分裂,安全出關保存實力還是不成問題。既然有了退路,聯盟高層當然積極擁護李風雲,堅決執行李風雲的決策,利用當前有利形勢竭盡全力構建長城內外三方呼應之勢。
虞柔、裴爽、李珉等貴族卻改變了立場,選擇了下策。
虞柔的父親是內史侍郎虞世基,裴爽的父親是御史大夫裴蘊,李珉的父親是李子雄,還有其他一些貴族子弟的父親都在中樞或者中央府署任職,他們雖然被官方宣佈爲叛逆,不敢擅自與家族聯繫,但家族如果要聯繫他們,還是有各種渠道。近期他們的家族就通過各種秘密渠道,與他們暗中聯繫,目的只有一個,請他們發揮自己在飛狐叛軍的影響力,想方設法說服各路豪帥,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把飛狐叛軍全部撤進安州。
赦免需要功勞,而這就是功勞,所以虞柔等貴族很果斷、很堅決地放棄了齊王,而他們的理由是,齊王懦弱,優柔寡斷,志大才疏,一旦聖主誘之以利,齊王必定上當中計,而安州局勢看似不好,強敵環伺,但考慮到安州乃至東北在南北對峙大局裡的重要作用,聖主和中樞必定全力以赴,支持聯盟征戰塞外,未來南北戰爭爆發,中土打贏了這場戰爭,論功行賞,聯盟居功至偉,則所獲利益之大,難以想像。
這些貴族子弟突然改變立場,不論甄寶車等聯盟高層,還有河北籍豪帥,都能理解。這些人家世顯赫,關鍵時刻胳膊肘向外,利用聯盟之力牟取個人私利,乃在情理之中,只是讓他們吃驚的是,以王薄、郭方預和左氏兄弟爲首的齊魯籍豪帥,竟然也選擇了下策,強烈要求出關,而且還是儘快出關,以免夜長夢多。
郝孝德疑惑不解,不知道齊魯豪帥們爲何強烈要求出關,忍不住質問王薄,“你知道我們出關的後果嗎?兩路大軍會合,加上隨軍人員,大約二十萬,這麼多人到了塞外,既要打仗,又要吃喝,勢必完全依賴於長城內的支援,這等於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官方,任其宰割。正因爲如此,大總管纔要我們堅守飛狐,要我們控制燕北,以便反制官方。如此淺顯道理,難道你不知道?視而不見?”
王薄微微一笑,問道,“大約兩百年前,羣雄爭霸年代,由遼西馮氏所建的燕國,你知道嗎?”
郝孝德愣了一下,遲疑着點點頭,若有所思。
大堂上的衆人聽到王薄答非所問,竟然說起兩百年前遼西馮氏所建的燕國,均感覺扯得太遠,與此刻所議之事風馬牛不相及,但王薄學識不凡,文武兼備,心思慎密,不可能無的放矢,亂說一氣,應該有他的緣由,於是有一些人用心思考,諸如陳瑞、韓曜、虞柔這些飽讀詩書之士,立即反應過來,馬上知道王薄用意何在,而出身卑微的草莽之徒,甚至不知道遼西馮氏所建的燕國,當然無從揣測。
王薄站起來,走到懸掛大堂一側的地圖前,擡手指向地圖上的漁陽郡,然後迅速上移,越過北平郡,長城外的安州,託紇臣水的上游,遼西,遼東,一直劃到遼水,“這就是當年由遼西馮氏所建燕國的疆域。馮氏燕國承繼於慕容氏燕國,如果追溯到慕容氏燕國,其疆域東南擴張到河北,東北則拓展至鴨綠水。也就是說,鴨綠水以西,都是中土的疆域,就像安州一樣,都是被塞外諸虜搶奪而去。”
王薄的大手越過地圖上的遼水,停在了遼東半島的位置上。
堂上衆人,恍然大悟,氣氛驟然熱烈。
甄寶車、陳瑞、韓曜等聯盟高層面面相覷,心中的堅持頓時搖擺;虞柔、裴爽、李珉等貴族相視而笑,對出關大爲樂觀;郝孝德、劉黑闥、徐師仁等有識豪雄神情專注,沉思不語;韓壽、霍小漢、裴長子等草莽之徒,則是歡呼雀躍,立場瞬間改變。
兄弟們舉旗造反圖個什麼?逐鹿稱霸那是少數人的宏圖大業,大部分人就圖個安身立命,若能搏個榮華富貴、蔭澤子孫就心滿意足了,然而就目前中土一統、天下太平、國力昌盛的現狀來說,除非出現奇蹟,否則舉旗造反的後果都是滅亡,試想以漢王楊諒、越國公楊玄感那等強大實力舉兵謀反都失敗了,一羣七拼八湊的烏合之衆還能翻了天?
郝孝德、劉黑闥等河北籍豪帥當初之所以渡河南下齊魯,王薄、郭方預、左氏兄弟等齊魯籍豪帥之所以加入聯盟追隨李風雲,而這些人最後之所以接受李風雲的決策,毅然北上,千里轉戰,說白了就是爲了生存,爲了謀個出路,爲了心中那僅存的一線希望。
如今希望有了,求人不如求己。李風雲出塞打下了安州,擊敗了奚族,現在又乘勝北上橫掃弱洛水,攻打契丹等東胡諸種,而之前中土東征又重創了高句麗,昔日的遠東霸主奄奄一息,未來南北大戰爆發,中土全部力量都放在代晉和幽燕,根本顧及不到遼西、遼東,所有這些都是聯盟的優勢,聯盟只要充分利用好這些優勢,必然可以打下一塊大大疆土,據東北疆而稱霸。
割據稱霸一旦變成現實,兄弟們生存無憂有了,榮華富貴也有了,如果運氣好,王霸大業長久不衰,子孫尚能享受祖輩蔭澤。
反之,若霸業失敗,遼東半島距離齊魯太近,走海路只有兩百餘里,只要準備充分,不論是河北籍豪帥還是齊魯籍豪帥,都有極大可能返回故土,臥薪嚐膽,等待時機捲土重來。
王薄所表達的意思,所謀求的利益,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實際上大堂上所有人都清楚,且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可謂深諳人心,皆大歡喜。
只是,在李風雲的密件中,飛狐留守軍團出關,聯盟立足東北謀求王霸之業,是下策,是迫不得已而爲之,這與大堂上衆人對當前形勢的理解和對未來走向的判斷,有較大出入,所以王薄雖然積極要求出關,但在解釋其理由的時候,很含蓄,不敢做“出頭鳥”,以免給自己和齊魯兄弟們帶來不可預料的麻煩。
飛狐留守軍團四大勢力中,有兩大勢力選擇了下策,強烈要求出關,而王薄所“描繪”的王霸大業,因爲聯盟具備了一定優勢,有成功希望,又嚴重影響了一些豪帥的立場,導致議事方向迅速產生變化,不再兩兩對峙,而是有一邊倒的趨勢。
經過商議,聯盟高層做出決策,立即派人趕赴懷荒,如果齊王態度模糊、立場搖擺,聯盟攻打燕北的風險無限擴大,則果斷出關;同時派人日夜兼程趕赴安州,當面徵求李風雲的意見。
李風雲雖然已經給出了下策,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允許飛狐留守軍團撤進安州,但現在飛狐形勢還沒有惡化到極致,而李風雲明顯傾向於堅守飛狐,所以有必要進行溝通解釋,以確保出關安全和聯盟的整體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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