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安州,武列水西岸。
上午,井疆六斤蜚和爾朱天嘯率領雷霆第四軍一千餘騎走出山林,出現在大道上,而此處距離武列水下游的西岸津口不過三十餘里,立即便被留守津口的奚軍斥候發現。
然而,急赴津口報信的奚軍斥候剛剛離開不久,孟壩和沃野就帶着辱紇王部三千餘控弦趕到大道,緊隨其後的便是韓世諤所率的豹騎軍。三支軍隊依次而行,沿着大道直殺津口。
留守津口的阿會長盛和馮鴻接到消息,大吃一驚,首先想到的就是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渡河了。
雖然奚軍斥候對索頭水和濡水交匯處盯得非常緊,唯恐中土軍隊悄無聲息渡河而來,但中土軍隊的斥候密佈山林之中,無處不在,對奚軍斥候大開殺戒,根本不讓奚軍斥候接近兩水交匯處,於是就出現了這一預料中的結果。
奚軍已經預料到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有可能渡河而來。就目前武列水戰局而言,白狼已率軍撤回方城,阿會正也帶着奚族主力北上,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如果渡河殺來,就是孤軍深入,必將陷入奚軍的前後夾擊之中,但中土軍隊的這一舉措可以威脅到津口安全,可以以斷絕奚軍退路來迫使阿會正分兵回援津口,繼而有效緩減中土軍隊在方城方向的重壓,只是此策風險太大,渡河軍隊有全軍覆沒之危,風險與利益過於懸殊,所以濡水南岸的中土軍隊有渡河的可能性,不過可能性很小。
因此阿會長盛和馮鴻接到消息後,雖然吃驚,但並不恐慌,兩人認爲渡河而來的中土軍隊實力有限,以津口三千奚族留守控弦足以應對,另外阿會正和奚族主力大軍就在百餘里外的茅溝川,接到消息後援軍打馬飛奔,風馳電摯,數個時辰也就到了,再說武列水東岸還有三千控弦,隨時可以支援而來,所以津口安全絕對有保障。
然而,他們的想法只是一廂情願,事實太殘酷,很快斥候就蜂擁急報,敵軍正急速逼近津口,且數量龐大,不但有中土馬步軍,還有辱紇王部的控弦,至少有近萬楸馬,三倍於留守津口兵力,形勢極度危急,津口危在旦夕。
阿會長盛難以置信,驚慌失色,與臉色鐵青的馮鴻面面相覷,極度震驚。
中計了,誰能想到辱紇王部的控弦竟然沒有撤回方城,而是悄悄撤到了濡水南岸,就等着奚族主力北上,然後再殺回來,在阿會正的背後狠狠捅上一刀,置其於死地。戰局發展完全偏離了原先預計,現在不是這支渡河而來的中土軍隊陷入奚軍夾擊,而是阿會正和奚族主力陷入了中土軍隊的包圍。形勢驟然惡化,惡化到了不可逆轉之絕境。
“計將何出?”阿會長盛急切問道。
“迎戰,集結軍隊,立即殺上去!”馮鴻不假思索地說道,“切莫被動防守,更不能背水一戰,敵軍數倍於我,一旦被他們撕開戰陣,全線潰敗,我們就只能跳河,全軍覆沒了。”
“敵軍數倍於我,如何迎戰?”阿會長盛心神大亂,厲聲吼道。
“中土馬軍少,主要靠辱紇王部,而辱紇王部要保存實力,肯定不會與我們打個兩敗俱傷,所以我們只要衝上去,擺出拼命的架勢,與辱紇王部誓死相搏,辱紇王部必然退卻,先避鋒芒,再行纏鬥,如此雙方僵持不下,我們就能給援軍爭取到足夠時間。”馮鴻不慌不忙地解釋道,“至於中土步軍,在馬軍激戰之刻,只能遠觀,根本不敢上前,不會對我們形成致命威脅。但是,如果我們退守津口,放棄馬軍優勢,便是以己之短攻敵之策,給了中土步軍逞威的機會,我們必敗無疑。”
“善!立即集結迎戰。”阿會長盛當即下令,“向東岸求援,請孤榆術立即派兵支援。告訴孤榆術,此刻我們必須守住西岸津口,守住主力大軍的退路,否則主力大軍必然全軍覆沒,奚族有亡族滅種之禍。”
“還要派人即刻趕赴茅溝川,請大王火速馳援,請諸部火速回撤,遲恐不及。”馮鴻補充道,“告訴大王和諸部俟斤,形勢萬分危急,不容絲毫猶豫,惜一切代價撤回來,否則奚族就完了。”
“快!快!快!”阿會長盛瘋狂叫道,“快求援1報大王4刻迎戰!”
“嗚嗚嗚”大角響起,“咚咚咚”戰鼓擂動,津口營寨里人喊馬嘶,氣氛緊張,一隊隊控弦呼嘯衝出,旌旗飛舞,殺氣盎然。
十月十二,安州,茅溝川。
阿會正接到消息,如天雷轟頂,窒息難當,眼前一陣發黑。中計了,失敗已不可逆轉,當務之急是保存實力,唯有保存實力才能贏得一線生機。
此刻奚軍正在猛攻谷口兩側高地,數千兵力投上去,如潮水一般,勢不可擋,而山上中土軍隊的弓弩手已全部轉入防守,雙方將士浴血奮戰,殺得屍橫遍野,難解難分。
然而,奚軍已經沒有時間了,中土馬軍正從後方殺來,阿會正不得不放棄正面佯攻,帶着兩千控弦調轉馬頭迎上去。只是這一調頭,谷口方向的數千中土大軍就能騰出手來迅速支援兩側高地,所以此刻奚軍即便在兩側山頭上勝利在望,也來不及摘取勝利果實了,更不要說此刻他們距離勝利還遙不可及。
阿會正當機立斷,下達了撤退命令。與其把有限力量消耗在毫無價值的戰鬥中,倒不如早一點撤退,儘可能保留更多實力。
百支角號同時吹響,百支鳴鏑厲嘯上天,撤退的訊號傳遍山野。
雙方將士激戰正酣,四濺的鮮血和遍地的屍體讓他們失去理智,陷入瘋狂,殺戮變成了本能,所有人都殺紅了眼,所有人都在堅持,都在生與死的邊緣無助掙扎,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奚族撤退的訊號驟然響起,它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突然間,奚軍崩潰了,奚族的控弦狼奔豕突,奪路而逃,潮水般“落去”,留下一地屍首。
莫賀湟、處和塬、契個鶴山、阿會布爾氣急敗壞,怒不可遏,從不同方向打馬衝向王旗,看到阿會正的那一刻,個個睚眥欲裂,瘋狂怒吼,“爲什麼?爲什麼要撤?”
阿會正神情冰冷,也是一腔怒火。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的保守策略正是奚族生存下去的最好辦法,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這一仗敗了,奚族只剩下兩條路,要麼全軍覆沒,亡族滅種,要麼投降,苟延殘喘,像狗一樣活着。
“中計了。”阿會正的聲音很低沉,很絕望,毫無生氣,“我們陷入了包圍,我們對形勢的判斷過於樂觀,長城內的援軍早就來了,就等着我們跳進陷阱,給我們致命一擊。”
“中計?我們被包圍?”阿會布爾吃驚了,“我們的背後有敵軍?”
阿會正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李屹急忙把斥候急報詳細告之,“中土馬軍正從後方殺來,距離我們不足十里了。”
“斥候可探查清楚?這可能是中土人的疑兵之計?”處和塬難以接受中計被圍的事實,厲聲質疑。
阿會正看了處和塬一眼,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但事已至此,憤怒又能解決什麼問題?阿會正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李屹正想分析和解釋,這時有斥候飛奔而來,急報在中土馬軍的後方又發現了數千中土步軍,這支步軍在距離茅溝川十里外設下了阻擊戰陣。由此證實,奚族大軍確確實實陷入了中土軍隊的包圍。
處和塬、莫賀湟、契個鶴山、阿會布爾大眼瞪小眼,相顧失色,心中更是懊悔不迭,但後悔有什麼用?當務之急是突圍,是不惜代價殺出去,避免全軍覆沒之噩運。
“突圍,馬上突圍,殺出去!”阿會布爾衝着阿會正大聲叫道,“大王,快下令,快啊!”
阿會正睜開眼睛,冰冷的目光從處和塬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然後說道,“這是個陷阱,中土人謀劃已久,必定百般算計,不出意外的話,濡水南岸的敵軍已經渡河,此刻正在對武列水發動攻擊,津口就算沒有失守,也危在旦夕,所以,我們不是被中土人包圍在茅溝川,而是被他們包圍在武列水以西,即便我們不惜代價突圍了,但在中土人的圍追堵截下,我們如何渡過武列水?退一步說,就算我們僥倖渡過武列水,逃回三會城,還能剩下多少人馬?我們沒有實力,又如何生存?”
無人應對。事實太殘酷,一步錯步步錯,再無逆轉之可能。
“大王,事已至此,計將何出?是否突圍?”契個鶴山急切問道,“大軍已亂,士氣已喪,留在此處,必死無疑。”
“保存實力,保存軍隊,讓將士們活下去,否則奚族完了,要亡族滅種了。”阿會正毫不猶豫地說道,“我的決定是,留在這裡,結陣自守,向中土人投降。”
處和塬等四位酋帥面面相覷,一時難以接受。
“大王,突圍,突圍還有一線生機。”阿會布爾勃然大怒,指着四周將士叫道,“中土人不會放過我們,白狼更要報仇雪恨,投降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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