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密無意激怒李風雲,既然李風雲積極北上攻打京畿,願意把豫州戰場的指揮權拱手讓給自己,願意把劫掠潁川倉儲這件美差交給韓相國,給予韓相國足夠發展所需的財力和物力,那還有什麼可說的?苦活累活都由李風雲於了,如果繼續挑三揀四那就純屬沒事找事了。
韓相國也接受了李風雲的建議,於是三人做出決策,由李風雲率聯盟虎賁軍、風雲軍、驃騎軍和中路總管府轄下的聯盟第一、二、三、四、五軍,還有月初在汴水一戰中由魯軍俘虜整編而成的聯盟第二十三軍,於當夜凌晨時分離開潁川戰場,晝伏夜行,悄悄趕赴襄城和潁川兩郡的交界處,在汝水東岸設伏,圍殲從襄城郡支援而來的官軍,一舉摧毀官軍五路圍剿之勢,逆轉義軍在豫州戰場上的劣勢,從而確保李密和韓相國能在最短時間內攻陷和劫掠潁川城。
李風雲率軍離開後,韓相國負責包圍潁川,麾下諸軍將在夜間進入潁川戰場,至於如何攻陷潁川,大家心裡都有算,也就無須具體商議了。
軍議結束,韓相國與李密一起,匆忙返回自己的軍隊,召集諸軍將具體部署。李風雲則十萬火急傳令各軍,吃飽喝足,收拾行裝,凌晨起程趕赴新的戰場。
天黑之後,義軍在潁川城下展開了大範圍的調動,密密麻麻的火把猶如漂浮在夜空上的明星,蔚爲壯觀,璀璨奪目,但此景落在潁川軍政官員們的眼裡,卻是非常恐懼。
很明顯,義軍的大部隊來了,從他們所獲得的訊息來推斷,韓相國在通濟渠兩岸至少能拉到十萬人馬。之所以有這樣的估猜,都源於河南連續兩年大災之後,不計其數的平民百姓紛紛背井離鄉南下逃荒,而通濟渠兩岸宋、豫兩地的貴族富豪乘機以賑濟之名,大量截留河南難民,以增加自家莊園和作坊的人力。韓相國和他麾下的一幫豪帥們既然早有造反的想法,當然不會錯過這等招攬人手的絕佳機會,所以韓相國有十萬人馬應該還是保守估計,實際可能還不止這個數字。雖然韓相國剛剛舉旗,由農夫和難民組成的軍隊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十幾萬叛軍像洪水一般衝過來,像螞蟻一般涌上城頭,潁川城又能堅持多久?
第二天潁川城裡的世家豪望主動派出秘使,找韓相國談判。他們實在想不通,一向對潁川韓氏忠誠有加、俯首聽命的韓相國怎麼突然不聽話了,像得了失心瘋一般失去理智,像頭髮狂的公牛在豫州境內橫衝直撞,他到底怎麼了?到底想於什麼?
秘使是一位韓家的長者,白髮蒼蒼了,致仕之前也是一位中央大員,在穎汝貴族圈中頗具權威,看到韓相國後,先是面如寒霜,不動聲色,待韓相國恭敬施禮,腆着張臉湊到邊上時,擡手就是一個大巴掌,打得韓相國眼冒金星,委屈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了,對李風雲更是恨之入骨,這一個巴掌我是代你受的,有機會一定變本加厲的討回來。
韓家長者怒斥,豎子意欲何爲?你小子想於什麼?想死老夫成全你。
韓相國不敢隱瞞。潁川韓氏是他的根,是他的後盾,是唯一可以給他遮風擋雨的家,在今天這個關鍵時刻,守口如瓶很重要,但絕對不能向潁川韓氏隱瞞,畢竟他的成敗直接影響到了潁川韓氏的利益,於是韓相國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機密統統“倒”了出來。
韓家長者初始還能平心靜氣地聽,但很快就如坐鍼氈,忐忑不安了,他萬萬沒想到真相竟如此複雜,沒想到傳說中的兵變竟然是由越國公楊玄感發動,而更嚴重的是,楊玄感的兵變大計尚未開始就遭遇到了一系列的挫折。
待韓相國說完之後,韓家長者思考了很久,然後開口問道,“蒲山公何在?”
“您要見他?”韓相國遲疑道,“您覺得合適?”
李密是兵變的核心策劃者之一,是楊玄感的特使,身份地位都很特殊,韓家長者的確不合適見他,以免給自己和家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在韓相國看來,這場竟兵變並沒有成功的絕對把握,爲防患於未然,潁川韓氏乃至整個穎汝貴族集團在楊玄感兵變之後,肯定不會馬上做出選擇,而是在明面上冷眼旁觀,暗地裡出手相助,耐心等待局勢的發展,若形勢有利於楊玄感,則全力相助,反之,就不得不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了,所以韓相國有理由認定,此刻韓家長者絕對不合適與李密見面。
韓家長者搖了搖手,“你多慮了,某並沒有見蒲山公的打算,只是讓你代傳一些東都消息給他。”
“東都的消息?”韓相國吃驚了,“東都有何變故?越王要出兵通濟渠了?”
“到目前爲止,某尚沒有得到越王要出兵通濟渠的消息,相反,某倒是聽說越王府對通濟渠局勢抱有樂觀態度,對出兵戡亂一事亦很消極。”
越王府?韓相國聽出名堂了,越王和越王府是兩個概念,越王年幼,越王的決策實際上由越王府的核心成員制定,所以韓家長者這句話就是暗示,目前控制東都政局的並不是東都留守樊子蓋,而是越王府的那幾個核心成員。
“東都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並不是通濟渠之危,而是隴西戰局。”韓家長者繼續說道,“據說阿柴虜(吐谷渾)反攻西海,西北軍節節敗退,於是東都上上下下都把矛盾對準了主掌隴右十三郡軍事的弘化留守元弘嗣。”
隴西戰局?元弘嗣?韓相國豁然大悟,知道韓家長者爲何要自己代傳消息給李密了,那個妖孽一般的白髮李風雲預測對了,西疆果然出事了,吐谷渾反攻,西北軍內部矛盾爆發,元弘嗣在內憂外患的夾攻下,失去了對西北局勢和西北軍的控制,後果可想而知。
韓相國的臉色漸漸難看了。如果李風雲預測準確,楊玄感在黎陽的舉兵之期就會提前,而舉兵後的攻擊目標唯有東都,根本就沒有第二個選擇。楊玄感打東都,自己也要帶着軍隊打東都,但問題是,時間太短,自己根本沒有時間來發展壯大軍隊,如此一來,在攻打東都的過程中,自己就不得不聽李風雲的命令。然而,東都戰場和豫州戰場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自己這點實力到了東都戰場上根本不堪一擊,必然要被官軍摧毀,所以若想保存自己,唯有向李風雲“低頭”,乞求李風雲的庇護。但是,李風雲是隻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向他低頭,乞求他的保護,結果只有一個,被完整的吞併,即便將來楊玄感親自討要,以李風雲的立場和性格,他怎會把吃下去的東西又吐出來?
“在元弘嗣這件事上,越王府和東都留守府的態度出奇的統一,就連東都和西京都步調一致。”韓家長者撫須一笑,意味深長地說道,“蒲山公聽到這些消息,應會推斷出當前東都政局背後的玄妙之處。”
韓相國苦笑。李密嬌生慣養,溫室裡的花朵,紙上談兵厲害,碰到李風雲這樣的流氓惡棍就慫了,根本不是對手,指望李密純屬找死。韓相國按捺不住,把自己的擔憂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韓家長者皺着眉頭思索良久,緩緩說道,“潁川城門,某可以爲你打開;潁川倉儲,某也允許你洗劫;潁川及其周邊的青壯,某也縱容你強徵。如果你運氣好,在潁川多待幾天,實力上應該有所增加,但如你所言,伊闕道是東都南大門,重兵駐防,以你的實力根本打不下來,只能寄希望於李風雲,然而,李風雲的實力同樣有限,就算他打下來了,也是傷痕累累奄奄一息,接下來就要靠你一個人殺進東都,你還是難逃全軍覆沒之命運。”
“計將何出?”韓相國急切問道。
“某問你,李風雲爲何只帶主力軍隊進入東都戰場?爲何進入豫州後他就打着你的旗號攻城拔寨?他主動參加這場兵變,卻又沒有傾盡全力,而且還小心翼翼地躲在你的大旗下,目的何在?”
韓相國凝神沉思,慢慢的,他若有所悟了,“齊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齊王要做那隻黃雀?如此佈局,越國公焉能不知?又豈能中計?”
韓家長者搖搖頭,問道,“李風雲的背後到底是誰?誰指使和幫助他橫空出世?誰給他提供東都機密?他真正的目標到底是什麼?”
韓相國有些頭痛了,東都政局太複雜,他所知有限,根本拿不出答案,於是順嘴敷衍道,“難道那隻蟬還能殺了黃雀,來個驚天大逆轉?”
韓家長者目露讚許之色,“關鍵就在那隻蟬。”
韓相國吃驚了,“當真是那隻蟬?”
韓家長者微微頷首,“應該就是那隻蟬,但誰能得到那隻蟬?誰纔是真正的黃雀?”
韓相國徹底暈乎了,這句話雲山霧罩,他根本聽不懂,“現在的問題是,某怎麼辦?”
“你還沒有看清局勢?”韓家長者不滿地說道,“誰在佈局?誰在局中?誰又在局中設局?你當真看不出來?”
韓相國頓悟,“李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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