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潁川。
韓相國終於在潁川城下追上了李風雲,此刻他已精疲力竭,欲哭無淚,滿腔怒火亦已化作萬般委屈憋在肚子裡,面對李風雲的強悍和無可挽救之事實,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忍了。
韓相國在通濟渠一線經營很多年,縱橫黑白兩道,在地方上還是有很強實力,舉旗後只有給他時間,他肯定能依靠本土優勢迅速壯大起來,所以他信心滿滿,特意擬製了一個具體的發展計劃,主旨就是挾通濟渠之利來換取李風雲武力上的支援,從而給自己贏得充足的發展時間。
通濟渠之利就那麼多,一家用還能支撐,兩家用就不夠了,就要起爭執,韓相國盲目自大,認爲自己有本土優勢,可以拿通濟渠之利要挾李風雲,哪料到他的如意算盤還沒開始打,計劃還沒着手實施,形勢就變了。李風雲打着他的旗號在豫州境內燒殺擄掠,給了他當頭一記悶棍,打得他眼冒金花,“一條腿”活生生被打斷了。
韓相國舉旗之初,忙得昏天黑地,暈頭轉向,沒有注意到豫州方向的形勢突然就變了,等他聽說豫州形勢變了,再關注時,已經來不及了,根本就沒有應對補救的時間,只能像個玩偶一般被李風雲牽着走。韓相國很憤怒,很沮喪,不知不覺就被人算計了,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雖然他這條地頭蛇也的確有些實力,但與李風雲這條彪悍的過江龍比起來,實在差得太多,根本就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而更嚴重的是,韓相國沒有看清事實,一廂情願的要算計李風雲,要“與虎謀皮”,結果只能是自取其辱,自尋死路。
李風雲出轅門相迎,給足了韓相國面子,但韓相國笑不出來,不論他的心理素質如何“堅強”,面對一個把自己打得鼻青臉腫,連一條腿都打斷了的“盟友”,他哪裡還有心思虛於委蛇?他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李風雲。
站在李風雲身邊的李密也笑不出來。他已經連續兩次見識了李風雲翻雲覆雨般的恐怖手段,去年李風雲不但成功劫掠了通濟渠,壯大了自己,還把齊王這根毒針“插”進了東都的“身體”,讓東都痛苦不堪,今年李風雲如法炮製,不但再次成功劫掠了通濟渠,緩解了自己的崩潰之危,還抓住了楊玄感這柄“利器”,可以預見,一旦這柄“利器”了東都“身體”,再加上齊王那根“毒針”如蛭附骨,東都還能剩下幾口氣?李風雲的目標是東都,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當李密在豫州戰場上看到聯盟將士高舉韓相國的大旗肆無忌憚的燒殺擄掠後,也就知道韓相國的命運了,但韓相國對李風雲而言無足輕重,最多也就是一顆棋子,作用有限。
韓相國不給李風雲笑臉,也不給李密笑臉,陰沉着臉就走進了聯盟大營。韓相國更恨李密,事實俱在不容爭辯,他舉旗之前李密沒有留下來幫助他,而是帶着聯盟主力進入豫州劫掠,李密的理由是他可以說服穎汝貴族與聯盟形成默契,但結果卻是兩碼事,韓相國當然有理由認定是李風雲和李密聯手算計了他。李風雲好歹還在汴水一戰中擊敗了官軍,也算給韓相國以武力支援,給他爭取了幾天時間,相比起來李密就太無恥了,舉着韓相國的大旗做盡了壞事,直接把韓相國推向了穎汝貴族的對立面。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陷我於不義,我豈能善罷甘休?
李密神色漠然,一言不發,不要說歉疚了,連解釋的意思都沒有。他很鄙視韓相國,一個粗鄙蠻夫而已,楊玄感竟然看上這種人,還委其以重任,如何成事?在他看來,李風雲的手段還是有跡可循的,並未到“了無痕跡”的境界,只要稍有頭腦的人都應該能撥開迷霧看到其中的真相,而韓相國不但掉進了李風雲設下的“陷阱”,連整個心智都給李風雲矇蔽了,現在就是一個“睜眼瞎”,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於什麼,如此愚鈍之人,當然要被李風雲玩弄於股掌之間。
李風雲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走進帥帳,站在巨幅地圖前,李風雲就嚴肅了,然後不待韓相國坐穩,便又給了他“當頭一棒”,當即把韓相國打得暈頭轉向,傻了。
李風雲的當頭一棒是,義軍在潁川城下陷入了官軍的五路包圍之中,形勢已萬分危急。
韓相國傻了,不知道李風雲目的何在。
此次韓相國帶着隊伍匆匆離開通濟渠,深入豫州境內會合李風雲,的確是爲形勢所迫,因爲李風雲擺明了就是要逼着他儘快離開通濟渠,雖然汴水一戰暫時遏制了官軍對義軍的圍剿力度,但必然會激怒東都,接下來會有更多官軍進入通濟渠戰場,所以聯盟留在通濟渠東線的隊伍都陸續開始撤離,一部分北上東郡,在濟水、汴水和通濟渠之間架起一條通道,以方便大軍進退。這種情況下韓相國如果堅守通濟渠戰場,便是孤軍奮戰,便成了聯盟爲擺脫官軍圍剿而蓄意拋給東都的誘餌,因此他只有離開通濟渠。
實際上韓相國越早進入豫州會合李風雲,越是對他有利,畢竟楊玄感和穎汝貴族是政治盟友,只要楊玄感出面斡旋,再大的仇怨也得暫時放下,雙方唯有齊心協力,才能給楊玄感以實質性的幫助。而從李,他要的是糧食,不是人命,與穎汝貴族結下死仇對他十分不利,所以他在豫州境內的燒殺擄掠肯定有節制、有分寸,接下來只要韓相國給他解決糧食問題,他必然會妥協讓步。
韓相國因此斷定李風雲會妥協,決定不計代價從李風雲手裡搶到豫州戰場的控制權,而這正是韓相國之所以忍氣吞聲的原因所在。哪料到韓相國又失算了,還沒有等他開口說話,李風雲就扔給他一個根本解決不了的危機。韓相國面色鐵青,肺都要氣炸了,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你還要不要人活了?
李風雲對韓相國的憤怒視而不見,繼續給他解釋何謂五路包圍。
現在義軍在潁川城下,準備攻打這座潁川首府,只要繳獲了城內的官倉儲備,義軍就能支撐一段時間,但京畿和豫州官軍的反應非常快,據各渠道傳來的消息,目前有五路官軍正從四面八方圍殺而來,其中距離潁川最近的便是西北方向的襄城郡諸鷹揚,其次就是北面滎陽郡的官軍,還有京畿天塹防線的東部重鎮浚儀也派出了一支援軍,另外便是來自潁川東南方向汝陰郡和淮陽郡的諸鷹揚,來自潁川南部汝南郡的官軍,粗略估計五路官軍至少有兩萬人馬,如果再加上從豫州各地緊急徵調的鄉團宗團等地方武裝,官軍的總人數保守估計有五萬人以上。
“潁川城距離襄郡不足百里,距離滎陽不足百里,距離汝南、淮陽和浚儀城也不過兩百餘里,所以在未來幾天內,除了浚儀城援軍不會迅速趕到外,其他四路官軍都會急速殺來。”李風雲的語氣越來越凝重,透出一絲令人窒息的重壓,“目前通濟渠一線的局勢遠比豫州局勢更爲惡劣,雖然我聯盟大總管府和前後兩路總官府均以進入東郡境內,但左右兩路總管府九個軍依舊活躍在通濟渠東線,對天塹防線和浚儀城構成了重大威脅,所以某推斷,浚儀城對潁川的支援十分有限,所謂出兵不過是敷衍東都而已。”
韓相國冷笑,當即質問道,“某一直不能理解,你爲何命令聯盟的大總管府和前後兩路總管府進入東郡?如果你把聯盟所有軍隊都部署在通濟渠一線,不要說浚儀城了,就連滎陽都不敢抽調軍隊支援潁川。”
李風雲無意繼續隱瞞韓相國,遂坦誠相告,“當前我們有兩個重要目標,保證通濟渠的暢通,把東都衛戍軍的主力誘出京畿。這兩個目標看似互相矛盾,但爲了越國公能順利發動兵變,能在兵變後迅速佔領東都,我們沒有選擇,必須完成這兩個互相矛盾的目標。所以,當前通濟渠戰場上只能允許少量人馬持續劫掠,以確保通濟渠不會斷絕,反之,若你我軍隊全部在通濟渠上大肆劫掠,僧多粥少,衝突迭起,則通濟渠必然中斷。通濟渠不斷,東都在出兵戡亂通濟渠一事上就會搖擺不定,而事實也的確如此,在你舉旗之後,在魯郡太守李珉全軍覆沒之後,在通濟渠局勢最爲惡劣之期,東都都沒有出兵,可見東都目光銳利,判斷準確。無奈之下,我們只有另謀他策,分兵東郡以惡化河南局勢,兵進潁川以混亂豫州局勢,營造出京畿外圍岌岌可危之亂象,迫使東都不得不增兵天塹關防以加強京畿防禦。”
韓相國啞然無語,稍加思量後,心有不甘地說道,“目前的現實是,你依舊無法把東都大軍騙離京畿。”
李風雲點了點頭,語氣堅定地說道,“所以,某決定洗劫潁川倉儲後,即刻北上,由伊闕道殺進京畿,直接威脅東都。”
韓相國瞪大雙眼,駭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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