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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溝城外,甄寶車的虎賁軍、霍小寶的驃騎軍如兩柄雷霆長刀,從左右兩個方向狠狠砍下,一時間箭矢如雨,蹄聲如雷,刀槊如林,殺得驚天動地。
賈務本背靠中川水,結陣死守,背水一戰。他不能退,他一退,張須陀的退路就斷了,必定陷入叛軍的包圍,必定陷入死戰,等到人疲馬乏、精疲力竭,也就是覆滅之刻了。
韓進洛出城了,有驚無險,雖然在被圍之後,在單雄信退守中川水西岸之後,他一度悲觀,懷疑自己被李風雲算計了,懷疑李風雲要置自己於死地,甚至都已經做好了糧食吃完後窮盡一切手段堅持下去的準備,但僥天之倖,僅僅過了一夜,援兵就殺到了城下,反過來把官軍打得節節敗退。
戰局變化太快了,韓進洛有眼花繚亂之感,所以出城見到甄寶車後,他首先打聽這短短數個時辰內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甄寶車很憤怒,把孟海公、帥仁泰等豪帥罵得狗血淋頭,都是一羣見死不救落井下石的無恥小人,擺明了就是要置韓進洛於死地,要摧毀聯盟內的濟北系,好在李風雲還算仗義,最起碼在明面上沒有表現出難看的“吃相”,話說得還算漂亮,事情也做得滴水不漏無懈可擊。
但戰局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誰也沒有想到張須陀爲了營救被困官軍,竟然不惜一切代價展開了攻擊,這一方面固然可以理解爲張須陀根本沒把義軍放在眼裡,另一方面也表現出了張須陀獨特的人格魅力,齊軍將士之所以忠誠於他,願意爲他衝鋒陷陣赴湯蹈火,不僅僅是因爲他願意冒着掉腦袋的危險未經東都同意就開倉放糧,還因爲他願意與將士們同生共死。
張須陀打了義軍一個措手不及,帥仁泰首當其衝,被他打得潰不成軍,狼奔豕突而逃。如果帥仁泰知道一夜後自己有如此恐怖的滅頂之災,恐怕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支持袁安所提出來的第一個救援韓進洛的計策,聯合豪帥們一起打過中川水,與張須陀拼個你死我活。
韓進洛大笑,幸災樂禍。帥仁泰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好,這下算是元氣大傷了,以他和霍小寶爲首的東平系在聯盟內慘遭重創,雖不至於一蹶不振,但再想恢復過去的實力,那是絕無可能了,不要說豪帥們會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李風雲亦不會給他“重振雄風”的機會。
甄寶車也是暗叫僥倖,如果戰局與自己設想的那般發展,此次濟北系前景十分黯淡,哪料到一夜間形勢就顛覆了,濟北系不但毫髮未傷,反倒是形勢一片大好的東平系遭到了致命打擊。第九軍、第十軍是東平系的根本所在,現在崩潰了,一鬨而散,死的死,逃的逃,接下來就算重新收編,估計也只能湊足一個軍了,而帥仁泰的總管位置肯定不保,霍小漢無奈之下只能離開內府“回去”支撐大局,如此一來,李風雲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驃騎軍的統兵權收了回去,如果李風雲再乘機把第九或者第十軍的番號也拿回去,那東平系當真是損失慘重,欲哭無淚了。
“這是一個教訓丨”甄寶車拄着鐵柺,神情冷峻,很不客氣地對韓進洛說道,“如果張須陀隔河與我們對峙,你在沙溝城內堅持不了幾天,兩個軍就會葬送在這裡,你的頭顱亦會被張須陀懸掛在城牆上,到那時痛哭流涕的就是我們濟北人,而不是東平人了。”
韓進洛難堪至極,尷尬不語。
“實力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算計欺騙來的,而是一刀一刀砍出來的。”甄寶車聲色俱厲,恨鐵不成鋼,“你看看白髮帥,我們結盟之初他纔多少人?實力比我們強多少?但現在呢?彼此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原因是什麼,你就不想想?如果你固步自封,不思進取,繼續這樣下去,東平人的今天就是我們濟北人的明天,濟北人遲早有一天會重蹈東平人的覆轍一敗塗地。”
韓進洛不高興了,覺得甄寶車說過了,是不是因爲在內府待長了,耳濡目染之下被李風雲“洗腦”了?
甄寶車也覺得自己說得過“重”了,但韓進洛的某些做法他實在不敢苟同,對第十一、第十二軍的成長有害無益,最終還是會損害自己的利益,於是他鄭重建議道,“如果你不能接受某的意見,我們就換一下,你去內府統領虎賁,某到外府統領軍隊,如何?”
甄寶車這是“攤牌了”,韓進洛頓時有了危機感,兩人在聯盟內利益一致,如果兩人內訌,兄弟鬩牆,那還拿什麼與李風雲爭權奪利?韓進洛當即妥協,毫不猶豫地做出了讓步。
韓進洛下令,第十一、第十二軍即刻出城,配合虎賁、驃騎兩軍,傾盡全力圍殺官軍。
李風雲在官軍的前後夾擊下,難以支撐,不得不暫避鋒芒,任由秦瓊和張須陀會合。
官軍士氣高漲,在張須陀的指揮下,調轉方向,向中川水殺去。
李風雲指揮風雲軍尾隨追殺,十六個團三千多精銳將士如狼似虎一般鋪天蓋地而上,從空俯瞰,就如一支翱翔九天之上的展翅雄鷹,一路厲嘯着撲向獵物,勢不可擋。
而“獵物”無心戀戰,他們剛剛從長清城中逃出來,尚未脫離叛軍的包圍,這時候他們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停下腳步廝殺,不是與叛賊拼個你死我活,而是衝出重圍,殺出一條生路。
秦瓊、羅士信各率一團精銳斷後,拼死抵達,樊虎和程知節各率主力緊緊尾隨於援軍之後,奮力前突。
張須陀依舊衝在最前面,渾身浴血,酣呼鏖戰,一往無前。賈閏甫、唐萬仁等諸團長官指揮麾下將士爆發出了最強的戰鬥力,展開了最爲猛烈的攻擊,全軍上下捨生忘死,以命搏命,不計代價向前殺進。
孟海公的第六團、第七團從官軍的側翼殺了出來,他們試圖撕裂官軍的戰陣,分割官軍,繼而利用兵力上的優勢各個擊破。
單雄信的第十七軍也向官軍的側翼展開了攻擊,瓦崗人在單雄信的帶領下,猛攻賈閏甫部,打算把他的戰陣攔腰斬斷,繼而隔斷他與前陣張須陀的聯繫
曹昆指揮聯盟第二軍正面阻擊,與張須陀的親衛團隊血腥廝殺。第二軍的重重戰陣就如堅固磐石,在洶涌浪頭的連續打擊下巍然不動,而張須陀爆發了,他的親衛團隊瘋狂了,更大更猛更有力的“浪頭”前赴後繼,連綿不絕,一個接一個砸在“磐石”上,發出驚天咆哮,聲震寰宇。
中川水東西兩岸,李風雲的聯盟大軍和張須陀的齊郡官軍,展開了血腥而激烈的搏殺。
東岸,賈務本結陣死守,背水一戰,兩千官軍就如一個鐵殼烏龜,縮着腦袋趴在河谷裡,任由聯盟四個軍圍着它“狂轟濫炸”,而聯盟四個軍有一萬五千餘人,各團旅全部擠在狹窄的戰場上,擠成一團,根本展不開隊形,也沒辦法發揮出人多的優勢,打了半天一點進展都沒有,反而陷入了被動。
無奈之下,甄寶車建議,韓進洛撤出東岸戰場,率第十一、第十二軍渡過中川水,在中川水西岸結陣,阻擊張須陀,配合聯盟其他諸軍圍殲張須陀,而中川水東岸官軍則由虎賁軍和驃騎軍全力攻殺。以約七千聯盟精銳圍殺官軍一個“鐵殼烏龜”,甄寶車和霍小漢均是信心十足,絕對十拿九穩。
但這一建議與李風雲的命令有衝突,李風雲的命令是,虎賁和驃騎在擊潰中川水東岸官軍,解了沙溝之圍後,與韓進洛相配合,在東岸設陣阻擊張須陀,不讓張須陀渡河,以便給聯盟其他軍隊圍殺張須陀贏得足夠時間。
韓進洛因此提出質疑,認爲把軍隊放在中川水東岸最爲合適,既沒有違背李風雲的命令,又能給虎賁和驃騎圍殺東岸官軍以有力支援。甄寶車暗自苦嘆,表面上看韓進洛說得有道理,但實際上還是私心作祟,還是一門心思要保全實力,不願意在這場大戰中傾力殺敵,只想獲取不願付出,如此心胸豈能成事
甄寶車苦口婆心勸說道,白髮帥下達命令的時候,並不知道張須陀會傾盡全力救援長清城內被困官軍,不知道張須陀僅在中川水東岸留下了數量不多的軍隊,但現在戰局基本明朗了,今日一仗的勝負關鍵在中川水西岸,聯盟應該把所有力量都投到西岸戰場,所以你應該進入西岸戰場作戰。
其言下之意就是,這是立功的好機會,有了功勞就有了擴展實力的資本,有了實力才能與李風雲抗衡,你應該迎難而上,而不是迎難而退。
然而,韓進洛不假思索的反駁,讓甄寶車啞口無言,鬱憤難當。
“以你所說,做爲聯盟主力,你和霍總管此刻應該渡河進入東岸戰場,如此纔有更大把握圍殲張須陀,而東岸殘敵,交給某就行了。”韓進洛大手一揮,豪氣萬千,“某八千將士,將以摧枯拉朽之勢,掃清殘敵。”
霍小漢怒了。帥仁泰的第九、第十軍已經大敗,東平系急需建功扭轉逆勢,而甄寶車之所以⊥韓進洛渡河進入東岸戰場圍殺張須陀,便是給霍小漢一個立功的機會,送給東平系一個人情,哪料到韓進洛如此卑鄙,不送人情也就罷了,還落井下石,這未免太過絕情了。
甄寶車還待再勸,霍小漢斷然阻止,“甄帥,某記下你這個人情了,你我即刻渡河圍殺張須陀,眼前這股殘敵就交給韓總管收拾吧。”
甄寶車十分難堪,韓進洛則是得意洋洋。
霍小漢怒氣沖天,當即命令驃騎軍撤出戰鬥,火速渡河進入東岸戰場。甄寶車無奈,只能依從霍小漢之計,命令虎賁軍撤出戰鬥,緊隨驃騎軍之後飛赴東岸。
賈務本的“烏龜陣”本已岌岌可危了,誰知戰局突變,把“烏龜陣”打得傷痕累累的叛軍精銳突然撤走了,這不但給了官軍喘息的時間,還給了官軍逆轉危局的機會。
虎賁、驃騎兩軍撤走後,韓進洛遂指揮第十一、第十二軍再度展開了攻擊,他以爲圍殺眼前殘敵十拿九穩,易如反掌,哪料到此刻的“烏龜陣”已經不是之前的“烏龜陣”了,而是頂着“烏龜殼”的蟠龍陣了,賈務本要絕地反擊了,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西岸,張須陀陷入了聯盟大軍的包圍,但張須陀有六七千人馬,李風雲想以不足兩萬人的聯盟大軍“吃”掉官軍,難度太大,其結果要麼是慘勝,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種事李風雲絕對不於,要麼是功虧一簣,在付出慘重代價後,還讓張須陀突圍而走,那就虧大了。
李風雲下令,先圍住張須陀,只要把張須陀困在中川水東岸,聯盟就始終有圍殺他的機會。爲此,張須陀催促正從升城戰場趕來的呂明星,加快行進速度,立即把聯盟第一、第三、第四和第五軍投到中川水戰場;又命令徐師仁,即刻趕回戰場,否則軍法從事;又命令帥仁泰,以最快速度收攏逃兵,重整軍隊,若能在天黑之前重回戰場,則功過相抵,不予追究戰敗之罪。
對官軍來說,時間就是生命,越早一刻殺出重圍,生機就越大,否則,必死無疑,因爲他們沒有援軍,沒有糧草和武器的補給,而將士們的體力是有限的,即便是百戰悍卒,也不可能從早上一直殺到晚上,所以張須陀給部下們的命令很簡單,殺,一直向前殺,腳步不要停,你一旦停下了,距離死亡也就近在咫尺了。
官軍陷入絕境,唯有死戰,將士齊心,一往無前,士氣越來越旺,殺聲越來越大,漸漸勢不可擋,擋者披靡。
聯盟佔據主動,但敵人太多,太強,太兇狠,狗急了還跳牆何況深陷死地的官軍?所以急切間“吃不掉”,只能竭盡全力圍堵,只能等待更多的友軍進入戰場,只能在時間的延續中一點點的增加己方的優勢,等到優勢擴大到一定程度,則勝券在握,於是,義軍將士們的心理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既然這一仗肯定要勝利,我爲何還要拼盡全力?如果我死了,這一仗的勝利對我而言還有什麼意義?我的軍隊如果損失太大,這一仗的勝利是否能彌補我的損失?若不能彌補,這與我打了敗仗有何區別?
於是,有人顧惜自己的生命,有人保全自己的實力;於是,以命搏命的人越來越少,不計代價猛烈攻擊的團旅越來越少;於是,官軍突圍的阻力越來越小,而義軍圍堵的壓力越來越大。
徐師仁的第十三軍撤得太快了,等他接到李風雲重返戰場的命令後,他前進的腳步又太慢了,結果第十三軍遲遲不至。
呂明星的支援速度倒是很快,但戰局的變化更快。當呂明星接到李風雲支援中川水戰場的命令後,麾下四個軍第一時間撤離升城戰場,十萬火急趕赴中川水,然而途中他們遇到了逃兵,聯盟第九、第十軍的逃兵,從逃兵的嘴裡他們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訊息,這些錯誤的訊息雖然影響不了各軍高級軍官,但嚴重影響了普通士兵和基層軍官,影響到了軍隊的士氣。
前方戰場上的友軍都打敗了,我們還去支援什麼?官軍如此強悍,我們去逆轉局勢,豈不要打得血肉橫飛?既然無利可圖,統帥們就沒有動力了,既然有性命之危,普通士兵們就惶恐不安了,於是前進的腳步自然就慢了。
當戰局發生新的變化,當李風雲連番催促之後,呂明星麾下四個軍纔再次加快了腳步,但戰機已經貽誤了,還沒等他們趕到長清城,戰局再變,中川水東岸戰場的韓進洛竟然被自己團團包圍的官軍擊敗了,而且還是匪夷所思的大敗,而這一敗,直接導致戰局發生了顛覆性變化。
賈務本擺下的“蟠龍陣”就如蟒蛇盤在一起,遠看是個“鐵殼烏龜”,但等到你毫無防備地衝上前了,蟒蛇閃電般的出擊,必然是致命一擊。韓進洛遭到了賈務本的致命一擊,他派出去衝鋒陷陣的精銳團旅遭到了毀滅性打擊。
霎那間韓進洛懵了,不知道爲何發生如此不可思議的事,不知道如何應對實力巨損後所面臨的危機。韓進洛懵了,茫然無措,他的部屬們也懵了,大好局面瞬間顛覆,讓他們目瞪口呆的同時,也是束手無策。這就是缺乏實戰錘鍊的惡果,危急關頭,軍官們和士兵們都不知道如何應變,結果戰機一個接一個貽誤,危機瞬間膨脹到極致,局勢一邊倒,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兵敗如山倒,大崩潰。
韓進洛的崩潰給了東岸戰場的聯盟大軍致命一擊,連續兩次大敗,不但打擊了聯盟軍隊的士氣,也打擊了聯盟將士的信心,再加上援軍遲遲不至,而張須陀拼命突圍,官軍以命搏命,圍堵壓力終於超過了極限。
曹昆的第二軍敗退了,戰陣破裂,無力堅守。
霍小漢的驃騎軍敗退了,他堵不住了,更不願意拼個兩敗俱傷。
甄寶車的虎賁軍敗退了,大勢已去,僅靠他一個人,一支軍隊,絕無可能堵住張須陀。
於是,張須陀突圍了,秦瓊、羅士信突圍了,與他們並肩作戰浴血奮戰的官軍將士們突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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