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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奢望着坐在眼前沉穩有度、侃侃而談的蕭逸,有些難以置信,這還是那個紈絝?這纔多長時間,怎麼就突然變了一個人?看樣子還是逆境鍛鍊人,而當初決意把蕭逸扔進窮山惡水的崔十二娘子也是手段了得,刀走偏鋒,竟然藉着一羣叛賊之手,硬是在短短時間內把蕭家的紈絝變成了可造之才。
靜靜地聽完蕭逸親身所歷之事,蕭奢不但對蒙山賊帥李風雲有了更多更客觀的瞭解,對崔家十二娘子暗中支持這位白髮悍賊也有了全新認識,始終存於心間的諸多疑慮也大都有了答案。
崔家做出的這個決策肯定不是十二娘子的任性妄爲,而是有着極其深遠的用意。表面上看是利用一羣叛賊來激化齊魯人和關隴人之間的矛盾,但考慮到齊魯地區在這次東征中的特殊地位,以及這次東征對未來中土政局走向的決定性影響,可以看到關隴人對正在磨刀霍霍意圖攫取自己切身利益的山東人,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東征實際上不但起不到緩解國內激烈矛盾的作用,反而會進一步激化矛盾。或許,這便是崔氏並不看好東征的根源所在,所以纔有了對白髮賊的暗中支持,以便在未來中土的劇烈動盪中掌握主動。
難道說中土的叛亂率先從齊魯開始,揭竿而起者都是在大河兩岸,就說明居心叵測者是山東人?表相永遠都不是真相,而知道真相者永遠都是極少數人。
蕭奢在蘭陵蕭氏不過是核心成員之一,他當然不知道真相,但他可以推測出一部分真相,只是,當他聽說李風雲要西進中原,威逼東都之時,他對自己的推測突然便失去了信心。這個白髮賊到底是什麼來歷?目標又是什麼?白髮賊肯定不是瘋子,但他的策略太瘋狂了,而這個瘋狂策略的背後,必定掩藏着一個驚天陰謀。白髮賊是這個陰謀的執行者,那麼,誰是設計者?這個設計者的目標,是想毀了東征,還是想毀了皇帝和皇帝的改革大計?抑或,要陰謀改天換地?
如果白髮賊僅僅是一個普通賊帥也就罷了,壞就壞在他竟然贏得了崔氏的有限度合作,那麼,他給了崔氏什麼?崔氏的確給了他極其有限的支持,然而,白髮賊僅憑這些有限的支持,便擊敗了張須陀和段文操的聯手圍剿,不但逆轉了魯郡乃至魯西南局勢,還意圖西進中原威逼東都,由此不能不得出一個疑問,這一系列的勝利即便與白髮賊的個人才智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但背後肯定也少不了其他神秘力量的支持,否則,以白髮賊現在的實力,絕不至於狂妄自大到去打中原,去威脅東都。
蕭逸還要繼續待在白髮賊身邊,還要繼續充當秘使尋找白髮賊的秘密。
蕭奢斷然做出了決定,凝重的面孔上慢慢浮現出一絲欣慰笑容,“善!善!”
蕭逸對這個家族核心成員之一的叔父頗爲忌憚,之前說話一直都小心翼翼,唯恐遭到叔父的喝叱,斷了回家之路。
李風雲要西征中原,要去威逼東都,在他看來根本就是失去了理智。義軍聯盟出了一個瘋子也就罷了,哪料到一羣義軍首領在這個瘋子的鼓惑下,竟然都變成了瘋子,一羣徹頭徹尾的瘋子。強烈的危機感讓蕭逸有了脫身而走的念頭。今日他已不是當初的紈絝,他的心智成熟了,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了。就在他準備找個機會開溜的時候,李風雲卻主動送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去鄒城。蕭逸興高采烈,如長了翅膀的小鳥,“呼啦”一下就“飛”到了鄒城,而蕭奢滿意的笑容和兩個“善”字,讓他忐忑的心也“飛”了起來。好了,終於可以擺脫噩夢迴家了。
“大總管,大總管府。”蕭奢慢條斯理地說道,“七郎,他爲甚不稱王?即便不稱王,也可以自封個公爵啥的,名頭大了,登高一呼便能應者雲集啊。”
“高調造反,低調做人。”蕭逸笑道,“這是白髮賊親口所說。”
蕭奢目露疑問之色。你都高調造反了,還低調做人幹什麼?難道低調做人就能躲過朝廷的剿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聖主也罷,關隴人、山東人、江左人也罷,都有自己的底線。造反雖然觸及到了他們的底線,但並沒有觸及到他們的極限底線。”
“極限底線?”蕭奢驚訝地問道,“這也是白髮賊親口所說?”
蕭逸點頭。
“聖主的極限底線是甚?”蕭奢追問道。
“不要稱王。”蕭逸答道。
不要稱王?不稱王造什麼反?當年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揭竿就稱王,其目的很簡單,我就是要推翻你的國祚。蕭奢正想繼續追問下去,驀然念頭一閃。自去年大河南北叛賊蜂擁而起以來,的確沒有哪個叛賊主動稱王,最多的也就自封個公爵而已。
從表現上看,這可以理解爲,因爲我實力不足,擔心樹大招風,所以就低調一些,以此來謀求更多的發展時間。然而,如果往深層次方向思考一下,不難看到隱藏其中的深意,我造反不是要推翻你的國祚,而是要以暴力手段逼迫你妥協,以實現我的政治訴求。
一羣農夫有什麼政治訴求?那些出身低等的賊帥們又能在政治上謀求什麼利益?造反的人實際上都是政治集團的博弈工具。博弈過程中,無論用什麼工具和手段,最終目的都是要實現自己的政治利益。崔氏爲什麼要暗中支持白髮賊?齊魯諸賊爲何越剿聲勢越大?河北諸賊就活躍在大河和永濟渠之間,就存在於高雞泊和豆子崗之內,直接威脅到了東征運輸線的安全,但爲何至今安然無恙?就魯郡來說,段文操深陷危局了,爲何還不肯配合張須陀剿賊?李風雲明明在魯郡戰場上取得了優勢,卻偏偏不乘勝攻擊,反而捨棄魯郡,千里迢迢跑去打中原,這又是爲了什麼?
造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既然造反不是目的,那自然就沒有必要稱王。如果稱王了,政治博弈的雙方就等於撕破臉,要赤膊上陣廝殺,這個損失太大了,對博弈雙方都不利。兩敗俱傷甚至玉石俱焚的蠢事,大家都不幹。
蕭奢對這個白髮賊越來越感興趣了。
“他給你一個錄事參軍事,可見對你很信任。”
蕭逸急忙搖手,“他的目的無非是想綁架我蘭陵蕭氏,雖然某在那邊用的是化名,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叔父,以某看,此事有愈演愈烈逐漸失控之勢,爲安全計,蕭氏不能再參與了。某就一紈絝,將來崔家即便怪罪某辦事不力,也只能怨十二娘子識人不明,用人不察。”說到這裡蕭逸鬱積於心的怨氣不可遏止地爆發了,“誰叫她當初把某不管不顧地仍在那等險惡之地自生自滅?某視其爲親姐,結果她竟如此待某。”
蕭奢笑容漸斂,目光如炬,緊緊盯着蕭逸。
蕭逸怨氣是爆發了,但也知道後果嚴重了。這話是無論如何不能說的,姑且不論十二娘子的特殊身份以及她所代表的特殊權勢,單以崔蕭兩家一代代傳下來的交情來說,十二娘子把自己仍在白髮賊身邊,目的並不是以自己爲“紐帶”保持與對方的合作,而是想方設法控制白髮賊這個神秘的政治博弈“工具”,爲崔蕭兩家在未來的政局中謀取更大利益。
崔蕭兩家不僅僅是本朝的皇親國戚,若從歷史追溯,自漢以來就是皇親國戚,而在南北朝時代,可以說是朝朝都是皇親國戚。然而,王朝更迭如梭,崔蕭兩家卻屹然不倒,這其中的緣由可想而知。現如今,博陵崔氏與蘭陵蕭氏的兩個本堂主脈不僅互爲姻親,與皇族亦有聯姻,而關係密切的這兩個大家族一個是山東五大豪門之一,一個是江左八大豪門之一,可以想像一下,若這兩大家族若聯手,即便皇族也無力招架,由此可見他們對皇權和國祚的威脅有多大。
本朝兩代皇帝爲了國祚穩定不得不與崔蕭兩家聯姻,但同樣爲了國祚的延續,又不得不打擊和遏制崔蕭兩家。這種矛盾體現在政治上相當殘酷,歷史證明,崔蕭兩家雖然有興衰,但總體上是長盛不衰,而王朝皇統的更替就太平常不過了,至於在崔蕭兩家操縱下的王朝皇統的更替更是屢見不鮮。
政治鬥爭是殘酷的,若想贏,不但要有好手段,更要有得心應手的工具。能讓崔家看上眼的“工具”都不是普通的“工具”,而若想利用好“工具”,首先就要了解“工具”,物盡其用嘛。十二娘子顯然瞭解蕭逸,但不瞭解白髮賊,於是蕭逸就留在了白髮賊身邊。
蕭逸可憐巴巴地望着蕭奢,目露哀求之色。
蕭奢不爲所動,“在某看來,他對你很信任。”其意思很淺顯,你小子馬上給我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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