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鏡不住嗡鳴,浩然持鏡照去,一道金光破開海面,翻涌血水讓到兩畔。
浩然微微側頭,疑道:“崑崙鏡有生命?”
子辛答道:“你我二人不也是神器化形,有何可慮?興許是日月精華未納足,無法脫胎。”
浩然搖頭道:“我覺得崑崙鏡不太一樣。”
浩然伸出一掌,平託古鏡,崑崙鏡旋轉着離開掌心,絢麗光華在鏡面中跳躍,交織,神器不斷擴大,伸展,穩穩虛浮於血水錶面。
崑崙鏡似一方巨大的浮筏,離了岸畔,朝漫漫血海中央漂去。
浩然與子辛並肩站在鏡上,眼望那不斷接近的一團光。
“別過去!”子辛拉住了浩然。
血海中央是一團紅色的霧氣,霧氣中人形隱隱約約,看不真切。浩然擡手,掌心發出一道聲波,周圍瞬息間一靜。
聲波橫掃開去,海水無聲地盪開浪牆,把血霧吹得無影無蹤,子辛與浩然都是同時深深吸了口氣。
“這是誰?!”
“伏羲琴?!”
一名全身赤
裸的男子被禁錮於海面上,虛浮於半空。
他的皮膚白皙,身上傷痕處處,鮮紅的血液從全身各處傷口中滲出,沿着腳踝滴進海里。
他墨黑的長髮披散在肩頭,禁閉着雙眼,抿着鋒利的薄脣,脣上沒有絲毫血色,臉色蒼白得駭人。
那名赤
裸男子就像是靜止的白玉塑像般駭人。
他蜷起身體,身前緊緊抱着一物,安靜浮於空中,懷中之物,正是一具古樸的黑木琴。
琴絃從琴身上不合常理地交錯而出,細線反反覆覆,勒住了那男子全身,手腕,腳踝,脖頸,腰腹,俱被那無數琴絃勒出了傷口,皮肉綻開,勒在身上的琴絃發着淡紫色光芒。
浩然顫聲道:“這究竟是誰?被關了多久?爲何要遭此酷刑?!”
浩然上前一步,子辛立馬把他扯住,道:“別衝動!”
血就像下雨,滴滴答答落在鏡上,浩然忍着鼻前的酸楚,伸手去觸,血液順着他的手指淌下,浸溼了他的衣袖。
子辛沉聲道:“必須先割斷其中一弦……”
子辛把浩然護在身後,道:“若有絲毫異狀,你便以混元真氣震斷琴絃,不可猶豫,東皇只着我們把伏羲琴帶回去,並未言明是否破損……”
浩然道:“你小心點。”
子辛微一沉吟,便活動手腕,五指間煥發耀目金光,指鋒霎時化爲金鐵之色。
他按上了伏羲琴的第一根弦。
此刻兩人尚不知伏羲琴下鎮着何物,只以爲抱琴那男子便是被困妖靈,道行修爲再高的妖,亦高不過這身爲太古神器的二人,況且密室外還有一隻前朝妖狐坐鎮,有何可慮?
然而伏羲琴捆縛之人並非妖鬼,而是“媒介”。
那男子正是鎮妖血海陣的陣眼,此陣乃是太上老君所制,須以神兵先鎮暴戾之靈,化其血氣,再以其血氣爲鎖,捆縛住極強大的逆天之妖。
逐鹿一戰後,黃帝以妖匕“虎嘯”爲刃,穿刑天首級作爲媒介,鎮九黎族始祖蚩尤於濮陽西水坡,便是用的此法。
老君設鎮妖五絃陣,內裡本有隱意。弦分宮、商、角、徵、羽,分鎮五行,五象及五臟,脾應宮、肺應商、肝應角、心應徵、腎應羽,又暗合道家“五氣朝元”一說,子辛貿貿然伸手,不按佈陣之序便要恃強破陣,實乃大忌。
浩然忽地意識到了什麼,正要說話時,子辛手指已撫上了凌空切入那男子的第一根弦。
“子辛?”
子辛停了動作,指間發出金光,軒轅劍、伏羲琴二者顯是在較力,浩然不敢打斷。
子辛眼神空洞,觸上第一根琴絃時,腦海中“嗡”的一聲,恍惚遭了重擊。
琴絃中的回聲洶涌而來,子辛的精神猶如海面上的一葉扁舟,瞬間被巨浪所吞沒。
子辛閉上的雙眼猛然睜開,琴絃繃斷。
“怎麼了?”浩然關切地問道。
子辛滿頭大汗,擺手示意不妨,浩然道:“伏羲琴能操縱人心,你方纔聽到什麼了?!”
緊接着,第三個人的聲音於空曠海上響起,令浩然與子辛不由自主地心頭一凜。
“東皇鍾……是何物?”
浩然深深吸了口氣,遭琴絃捆縛的男子,正緩慢地睜開雙眼。
他的眼神迷離,渙散,一瞬間,血海捲起滔天巨浪!
浩然大喊一聲,子辛吼道:“當心!”
巨大的血龍捲從中心沖天而起,一道鐘聲橫掃開去,紫色天幕砰然碎成萬片,天穹如同碎裂的水晶頂,瞬間垮塌下來。
“浩然——!”子辛怒吼道。
伏羲琴剎那間五絃逐一斷開!琴絃在颶風裡飛蕩,子辛大喝一聲,衝向奔騰而起的巨大龍捲。
軒轅殿外。
大地微微震動,妲己坐直身子,疑惑地擡頭看了金像一眼。
“這是怎麼了?”
震動越來越明顯,妲己吸了口氣,尖叫道:“喜媚!貴人!快走!”
東皇鍾盪出的衝擊波攜着軒轅劍的萬丈金光衝破殿頂,嗡的一聲以首陽山爲中心點,擴散開去。
蒸騰的血霧不斷從殿後噴發而出,猶如一隻酣睡的地底妖獸張開了咆哮的血口,無數紅煙竄出山頭,噴向天空,血霧層層疊疊,遮去了烈日,形成厚厚的雲層,霎時間陰風怒嚎,怨鬼驚天!
妲己,王貴人,胡喜媚在山腰上落腳,心有餘悸地望向天頂。
“他們把什麼東西放出來了?!”王貴人蹙眉道。“你不該讓他們進去。”
妲己喃喃道:“我……我不知道……這下完了。”
喜媚叫道:“大王哥哥出來了!”
天頂,沉重且憤怒的聲音傳來,響徹大地。
“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
“這是什麼妖孽!”子辛憤然吼道。
他轉過頭,望見一名血淋淋的,全身赤
裸的男子,忽地愣住了:“那不是你?!”
那男子橫抱着浩然,擡頭望向天頂,茫然地朝子辛搖了搖頭。
“浩然!”
浩然被這一吼,終於醒了過來,迷糊地望着天空。
烏雲蔽日,大地上陰風四處,妲己的尖叫聲遠遠傳來,浩然猛地轉頭道:“你是誰?”
那男子面無表情答道:“公孫起。”
浩然掙扎着下地,道:“天上那玩意兒是什麼?”
“浩然——!”子辛飛速朝他衝來。
天空紅雲翻滾,怒號大作,雲層疊於一處,形成一張巨大的臉,那張方圓千頃的臉猛然轉向浩然,睜開了雙眼!
子辛躍於半空,身周兵芒盪開,神光沖天,浩然堪堪前躍,於半空中反手一撈,穩穩抓住軒轅劍柄!
妖臉目中射出兩道血光,繼而匯爲一股,衝向浩然!
浩然一手持劍,一手持鞘,猛地一抽,天地劇撼,四海震盪不休!
軒轅劍出鞘!
霎那間金光萬道,軒轅劍劍身堪堪阻住那抹血光!
“啊啊啊啊啊——!”浩然奮聲大喊,雙手抵着軒轅劍,死命攔住那股紅光!軒轅劍嗡的一聲,劍身轉過一個極小的角度,紅光被反射向山下。
轟天動地的一聲爆響,首陽山下千里頓成焦土,那雙妖目閉上,雲層朝西方褪去。
瞬間紅雲中又是無聲無息地捲來一道血練,山腰上傳來小女生的尖叫。
“糟了!”
浩然飛上半空,卻見晴空萬里,烈陽如火,血雲已消逝得無影無蹤,
“子辛?”浩然歸劍回鞘,抓着大劍,鬆了一手,軒轅劍砰然摔在地上。
浩然難以置信地拾起劍來,吼道:“子辛!!”
軒轅劍傳來疲憊的聲音,道:“孤……無力化形,待孤先行歇息……”
浩然這才鬆了口氣,把劍背在身後,道:“方纔那究竟是……”
話未說完,冷不防捱了一耳光。
妲己衝上山頂,咬牙切齒道:“你們究竟放出來什麼東西!喜媚被那妖孽抓走了!”
那名喚公孫起的男子一手提着破破爛爛的伏羲琴,漠然道:“你喚東皇鍾?去找件衣服給我穿。”
“……”
妲己與浩然此刻纔想起,血池中還放出來了一個人。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戰,令首陽山下多了個漆黑的巨坑,巨坑佔地近百里,軒轅神殿被毀去了大半,殘磚敗瓦之間,妲己欲哭無淚地坐在一塊破石上,披頭散髮,又嘆了口氣。
浩然蹙眉道:“你就是白起?你可記得老君爲何把你關在軒轅殿內?”
白起茫然地搖了搖頭,顯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妲己狠狠抓着浩然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怒斥道:“老孃纔不管他是什麼白起黑起!那妖孽抓走了喜媚!”
浩然吃痛道:“你等等!讓我先想清楚,子辛現在連話也說不出了,那天上妖物定是厲害傢伙。你老在我耳旁叫個不停有什麼用!”
浩然咆哮道:“給我閉嘴!”
妲己被嚇了一跳,不敢再吭聲,坐了一會,嚶嚶地哭了起來。
王貴人在殿後收拾家當,三妖的家被毀得破破爛爛,她提着一個麻袋出來道:“姐姐,我下山去找點物事。”
浩然苦笑道:“你倒是不擔心喜媚生死。”
王貴人冷冷道:“跑得了軒轅跑不掉鞘,尋不回喜媚,吃了你兩名凡人徒兒就是。”
“……”
浩然被妲己哭得心煩意亂,隨手卷了衣袖,塞進耳內。
他靜靜看着五絃全斷的伏羲琴,鏡上裂了一條紋的崑崙鏡,浩然在那靜謐中不斷思索。
崑崙鏡指引他來找伏羲琴,難道神器彼此之間能夠互相感應?李斯曾說崑崙鏡本是着他來尋熒惑星……對了!
“李斯呢?”浩然擡頭道。
妲己幽幽答道:“兩年前便下山走了。”
浩然疑道:“兩年前?”
妲己點了點頭,答道:“老君那血池本是太清境所化……”
浩然猛地站起身,顫聲道:“我……我們進去了幾年?”
妲己朝浩然比了個“OK”的手勢,浩然險些暈過去,道:“三年了?!”
浩然猶如五雷轟頂,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過了片刻,白起拍了拍他肩膀,浩然只見其嘴一開一合,不知在說甚。
“什麼?”浩然終於回過神來。
白起道:“方纔下山那女子甚美,是誰家閨秀?”
“……”
浩然掄起軒轅劍狠狠一拍,把白起拍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