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大驚,趕緊停下自行車,卻見盧亮已經頭撞在了街邊的鐵柱路標上,喋血而死。濺滿鮮血的路標上寫着“東安醫院”。
八路軍野戰醫院內,猴子和胡二炮站在牀頭,呆呆地看着正拿着舊懷錶傷感的戴金花。
“可惜了這麼好一塊表呀。”
“它捨身救你,光榮犧牲,但是評烈士好像不行哦。”猴子摳着頭。
“氣我是吧,這是黨代表留給我的。”
胡二炮在一邊粗聲粗氣,“那就讓鬼子賠一百塊!”
“我不稀罕,你們先回去,部隊的訓練一刻都不敢耽誤。”戴金花一心只想着部隊。
胡二炮拿出一個訓練手冊一臉爲難,“金花姐,金先生現在整天跟着端屎端尿的,太憋屈,要不也讓他回去給我們訓練得了唄。”
戴金花聽得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猴子趕緊推了一把胡二炮,“誰讓你這麼說了,憋不憋屈讓你管呀,人家樂意!”
“胡說八道什麼呀,你們哪隻眼睛看到他給我倒尿盆了呀,那都是護士,可愛的女護士。”戴金花紅着臉辯解着。
這時傳來金戈的聲音:“一早上起來,吵什麼呢?”
三人扭頭一看,只見金戈手裡拿着一個刷得乾乾淨淨的痰盂走了進來,猴子和胡二炮一吐舌頭,戴金花羞得閉上了眼睛。
“女護士。”
“嘻嘻,一個尿盆一份情。”猴子和胡二炮一唱一和起來。
戴金花頓時惱了,“瞎拽什麼呀,走,趕緊的。”
猴子卻不幹,“能不能等您傷好了,咱們一起回去。”
戴金花還要發火,放好痰盂的金戈對着猴子搖搖手,“你們還是先回去吧,這些訓練不過關,我們進不了城。”
“咱們要進東安城?”胡二炮一聽頓時來了勁。
“對,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回去考試不及格,誰也別去。”金戈點了點頭。
猴子和胡二炮對視了一眼,趕緊立正敬禮,轉身出去了。金戈回禮後,目送二人離開,轉過身來,卻看見戴金花怒目圓睜地看着自己。
“怎麼了?”金戈有些納悶。
戴金花生氣地埋怨着:“誰讓你去給我倒尿盆了,啊!”
“幹這個怎麼了?你是病人呀!”
“你見過誰家的大老爺們起牀倒尿盆呀?這要是傳出去,我這臉往哪擱,丟不丟人?”
金戈奇怪了,“我倒尿盆,你丟什麼人呀?”
“別人會說我不賢惠。”
“你,賢惠?”金戈頓時感到詫異。這女人,可以用彪悍、可以用兇悍來形容,可是賢惠這個詞,跟她可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啊!
戴金花卻是一臉的得意,“看不出來呀?”
“好好,爲了你賢惠的好名聲,這活我從今天起不幹了,行不行?”看到戴金花這模樣,金戈強忍着笑舉手討饒。
“不行,你倒一個尿盆難道非得光天化日下,敲鑼打鼓,吆喝喧天呀。你就不能三更半夜,沒人的時候去幹呀?”戴金花雙手交叉,一副賴上金戈的樣子。
金戈目瞪口呆,半天才從口裡出來一句:“你可真賢惠呀!”果然,自己就沒看錯這女人!
“謝謝啊,我肩膀有些酸,給我揉揉。”戴金花得寸進尺。
“這不好吧。”金戈有些爲難,伸了半天,手又收了回來。
戴金花假裝大度道:“有什麼不好呀,你不是說我們是兄弟嗎?”
金戈聽出了弦外之音,更加爲難,倒是戴金花顯得更加大度,“算了算了,瞧把你個小白臉給憋得都成關公了。我還是跟你說說那個石井的事吧。”
“好,好!”金戈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輕鬆下來。
金戈對着光仔細地看着石井簽字的備份和石井的證件,旁邊的戴金花渾身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曬着太陽。
“石井是個商人?他的字寫得很漂亮呀,教育程度很高呀。”金戈分析着。
戴金花搖頭晃腦地炫耀着,“他自己是這麼說的,不過後來我也有些不信,依我的判斷,他是鬼子的一個軍官。”
“那倒未必,軍官不會使用獵槍。”
“那他是什麼人?”
“他的字寫得漂亮,應該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如果他真是日本商人,要用錢換命,那他是絕不會到一箇中國商人手裡買棉花的,並委託他來跟你交換,這對於日本上流社會的人來說是恥辱。”
“日本也有窮人嘛!”戴金花有些不服氣。
“對,日本鬼子是崇尚權利的,只要你的地位比他高,官比他大,他就把你看得比親爹還重要。”
“我見過,大嘴巴抽得那叫一個狠。”
“所以呀,爲了一個日本窮商人,龜井一郎出動那麼多兵馬,甚至不惜血本,正常嗎?”
“相當抽風!”戴金花這時又覺得金戈說得有道理了。
金戈又問:“龜井一郎現在是幹什麼的?”
“你不是說是竹子機關裡的大官嗎?”
“叫竹機關,就是特務機關兼東安城警備司令,把他的身份和營救石井聯繫起來,你看出什麼問題來了?”金戈慢慢帶着戴金花的思維。
戴金花恍然大悟,“石井這小子不會是跟你說的那個死海計劃有關的人吧。”金戈彎腰拾起戴金花因激動而滑落的被子,幫她披好,微微地點了點頭,神情更加凝重。
“那怎麼辦?”
金戈想了想,“我得進趟城,去找盧亮。“
“我也去。”戴金花一聽要進城,頓時擔心起金戈的安危起來。
“是要我揹着你進城嗎?”
戴金花這才意識到自己傷還沒好,馬上不滿了,“是,我是累贅!你自己去,小心點。”
瑪莎西餐廳外,金戈穿着一雙鋥亮的皮鞋,貼着兩撇小鬍子,一邊走着一邊點着香菸。環顧四周,沒有發現異常,再看了看餐廳靠近拐角的一個座位上放着兩份折成三角的報紙,知道這是安全的接頭信號,高興地丟掉香菸,快步進入了瑪莎餐廳。
剛進大門,就發現盧亮被便衣特務用槍頂着腦袋,堵着嘴無法做聲,與此同時,自己的兩肋被兩把槍頂住。
“不許動。”
金戈平靜地問:“喝咖啡犯法嗎?”
漢奸一拳打在金戈腹部,痛得金戈一彎腰,其他漢奸立刻上來要綁金戈。金戈腦子一轉,突然擡手一拳把準備捆自己的傢伙打翻在地,口裡用日語大罵:“八嘎!你們一羣瞎了眼睛的豬!”
金戈突然說出日語來,頓時把舉着槍的漢奸給鎮住了。一會兒,一個會說日語的便衣走了過來,上前打量着金戈,用日語問:“你是什麼人?”
金戈毫不客氣地反問:“你是什麼東西!”
一時間鬼子便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解釋:“我們在執行任務,請您出示身份證明。”
金戈掏出石井的證件遞了上去。便衣翻開一看,只見上面寫着石井佑男,趕緊對着金戈立正,然後雙手將證件遞了回來,“對不起,石井君。”
金戈仰着頭,故作不屑,偷眼看了看四周,只見調度室的角落裡還綁着四五個人,便大聲問:“你們這是幹什麼?”
便衣趕緊解釋:“抓跟那個中國人接頭的傢伙。”
盧亮鎮定地看着金戈,金戈內心卻緊張無比,暗暗想着對策。
突然,盧亮拼命地掙扎起來,特務上前狠狠地打了兩拳,滿臉是血的盧亮掙扎着,對金戈使勁地搖搖頭,跟着又使勁點點頭。特務上前勒住盧亮脖子上的繩子,拔掉了他嘴裡的布。
盧亮艱難地開口:“我招供。”
金戈聽得大吃一驚,不知如何是好。
便衣一臉的不屑,“可是我現在不想聽。”說着又來堵盧亮的嘴。
盧亮大喊着:“死海計劃也不聽嗎?”
“閉嘴。”便衣警覺地看了一下四周,金戈趕緊低頭。
盧亮這才壓低了聲音:“請把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八路的鋤奸隊很厲害。”
“憲兵隊夠安全,把他們都給我帶回去,這裡留下人繼續等魚上鉤。”
鬼子憲兵過來把盧亮帶出了餐廳,塞上一輛大卡車,疾駛而去。
金戈這纔回過神來,盧亮知道死海計劃,而且有話要告訴他。
押運着盧亮的大卡車在鬼子憲兵的摩托車開道下,往竹機關行駛,金戈騎着一輛自行車,不緊不慢地遠遠跟着,伺機想營救盧亮。
心裡正想着對策,突然前面車上,盧亮對着自己這邊微笑着,趁看守的鬼子不注意,從卡車上飛身一躍而下,金戈大驚,趕緊停下自行車,卻見盧亮已經一頭撞在了街邊的鐵柱路標上,喋血而死。濺滿鮮血的路標上寫着“東安醫院”。
穿着一身白大褂的金玉從醫院大門衝了出來,看到這慘烈的一幕,驚詫之餘只有無助地搖搖頭。
金戈看見大哥出現,頓時一驚,知道現在不是相認的時候,他只好強忍着上前相認的衝動,轉身匆匆地離去。
不一會兒,東安醫院前街道被大批鬼子憲兵給戒嚴了,龜井一郎站在盧亮跳車犧牲的地方反覆看着。
村上上前報告:“這個就是潛伏在東安城的老地下黨,負責這次接頭。”
“他爲什麼要選擇這種自殺方式?”龜井一郎皺着眉。
“這?”村上一時無言以對。
“東安醫院。”龜井一郎用白手套擦拭了一下路牌上的血跡,在鼻子下聞了聞,視線轉到旁邊的東安醫院。
躲在樓上貼着窗戶往下看的金玉,看到龜井一郎往醫院這邊看來,嚇得趕緊縮回頭,張着嘴,半天沒有喘氣。
龜井想了想,“把在瑪莎西餐廳裡見到可疑者的那個便衣帶過來。”
不一會,便衣過來立正,“閣下,我今天在瑪莎西餐廳蹲守時見到了一個叫石井佑男的人。”
“哪個部門的?”
“商務省的。”
龜井一聽,惱怒地狠狠抽了便衣一個大嘴巴,大聲吼了起來:“你的眼睛長到屁股上去了嗎!那是石井弘一的證件,那個人是假的。”
“這個會說日語的人是誰呢?”村上也感到萬分不解。
龜井一郎狠狠地罵道:“不管是誰,他們的目的都是奔着死海計劃來的。”
不去管東安城裡因爲龜井的怒氣而變成什麼樣,此刻戴金花的病房裡氣氛凝重,一身西裝的金戈神情沮喪,戴金花也是滿眼噙淚。
“老盧的犧牲是爲了保護我呀。”金戈感到萬分悔恨。
戴金花嘆了一口氣:“老盧,金花我這就要進城了,你怎麼就不等我來救你呀,你怎麼就……唉。”
金戈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在想,他完全是可以等着組織上來營救的呀,不必要選擇這種方式。”
“是呀。”戴金花一愣,剛要說話,又打住,緩緩坐在金戈對面。
“我們是單線聯繫,這樣一來,所有關於死海計劃的內容也都隨着他的犧牲,不得而知了。”金戈悲傷地搖着頭。
戴金花想了想,“老盧的犧牲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金戈堅定地點了點頭,半晌又搖頭,“只是我始終不明白的是,盧亮爲什麼在東安醫院這裡犧牲呢?”
“是巧合?”
金戈搖頭否定:“我一路跟着,他要是選擇自殺,這樣的地點還有呀,尤其是盧亮同志犧牲前,我分明看到他對我微微笑了一下,那樣從容。”
是夜,一輛黑色小汽車行駛過東安醫院的前門,此時鬼子已經撤崗,但地上的鮮血依舊還殘留着。
開車的錢柏豪對着大門口一努嘴,“今天這裡有一個****地下黨跳車撞在鋼架子上自殺了。”
“剛烈呀。”柳文婷搖頭嘆息着。
“我得到一些消息,好像是****正在組織破壞鬼子的一個重大計劃。”
“我們可以幫幫他們呀。”
錢柏豪搖頭否定:“幫****幹活,沒有這個先例呀。”
“打鬼子要那麼多政治成見幹什麼。”柳文婷有點不高興。
錢柏豪無奈地解釋:“鬼子遲早有一天可以打完,那時候,政治就是你死我活。”
柳文婷卻是語帶諷刺,“是中國人自己你死我活嗎?”
“不,是順從我們領袖的活。”
“那呢?”
錢柏豪肯定地回答:“他們是不會順從的,所以國共之間遲早要打一仗,而且是一大仗。”
柳文婷轉過臉,看着錢柏豪,“你也會殺嗎?”
“作爲領袖的衛士,我們沒有任何理由和藉口,必須站在領袖這一邊。”錢柏豪說得理所當然。
柳文婷卻是不依不饒繼續問着,似乎非要問出一個答案來:“要是你的槍口對面站的是你的親人呢?”
錢柏豪面無表情地道:“我的家已經被鬼子殺了。”
“戀人呢?”
錢柏豪一腳剎車將車停住,轉過頭看着怒氣滿腔的柳文婷,“你知道我會怎麼做的。”
“我、我……”柳文婷頓時一陣尷尬,趕緊避開錢柏豪發燙的目光,汽車的雨刷不停地來回擺動着,柳文婷輕輕地將話題轉到了別的上面:“還是不談這些了,我要工作。”
茂發洋行內,龜井一郎將一個裝滿金條的錦盒打開,笑道:“這是棉花的錢。”
錢柏豪平靜地道:“好像多了。”
“多了不好嗎?”
“不該拿的伸手拿了,會倒黴的。”
龜井一郎哈哈大笑,將錦盒向錢柏豪一推,“多的那些就算是您冒死營救石井的一些嘉獎吧。”龜井身後的石井側前一步,立正鞠躬,“救命之恩,無以回報,請您笑納。”
錢柏豪打量着龜井一郎,又看了看滿臉感激之情的石井,“我不是一個敢冒槍林彈雨去救別人的人,只是當時那輛大車可以擋子彈罷了。”
“您謙虛了。”石井依然鞠着躬。
錢柏豪嘆了口氣:“那我收下了,全當我離開東安城的盤纏吧。”
龜井一郎奇怪地問:“您爲什麼要走呢?”
“得罪了八路,他們的鋤奸隊是很厲害的。”
龜井一郎一聽,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函遞了過來,“您看這個可以讓您留下來嗎?”
錢柏豪打開一看,是一個印有膏藥旗標誌的軍隊授權書,上面赫然寫着“茂發洋行行爲皇軍特許物資經營商”。
龜井微笑着看着錢柏豪:“有了這個授權,你的茂發洋行在交通運輸、口岸通關,稅收銷售所帶來的好處,一定會讓你捨不得離開這裡的。” Www● ⓣⓣⓚⓐⓝ● CΟ
錢柏豪緩緩地收起信擡頭看向了龜井:“那你的條件是……”
“從今天起,你必須幫我想辦法籌集一切戰略物資,這是第一筆清單。”說着龜井再次遞上一張紙條。
“美國的援華物資!”錢柏豪接過一看,大吃一驚。
龜井點頭,“重慶方面控制區的黑市上,應有盡有,你的工作就是幫我從那邊搬運到這邊,憑藉你的社會關係,做到這一點不難,我保證一年之內您能掙夠一輩子的錢。”
“誘惑很大呀。”
“經不起金錢的誘惑纔是真正的商人。”龜井一郎眯着眼看着錢柏豪,刻意將“商人”兩個字咬得很重。
錢柏豪吸了一口氣,點頭答應了下來:“好吧,我答應。”
龜井一郎微笑着站了起來,主動往大門走去,錢柏豪忙起身送行。
走到門口,龜井又問:“夫人不常來洋行打理打理嗎?”
“她不懂。”
龜井指着錢柏豪身上襯衣和外套,“每天穿着熨燙整齊衣服的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很愛他的女人,百合小姐上次受驚了,現在恢復得好點了嗎?”
“您費心了,她還在調養。”錢柏豪點頭稱謝。
“那你經常要是兩地跑,把百合小姐一人留在家裡,肯定不放心。”龜井一郎目光閃爍。
錢柏豪頓時警覺起來,龜井繼續微笑着看着他,“整天跟着你舟車勞頓,她的身體也肯定吃不消,不如這樣吧,你讓她來放送局,播一下新聞,這樣一來,她既有一個輕鬆的工作,也不會很寂寞,二來,安全上也有保障。”
錢柏豪聽得怒火中燒,但表面上還是微笑着,“您想的真是‘周詳’。”
“我們是‘友達’!”龜井用日語說道,接着從邊上侍從手裡接過一張請柬遞了過去,錢柏豪臉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