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老百姓對湊熱鬧這事都有極大興趣。民國時期,川軍打武漢。武漢的老百姓竟然帶着板凳和瓜子出城圍觀——川軍竟然沒打贏。
‘革命軍’進行公開演武,向四方彰顯自己的武力。這個熱鬧不可不看,不可不瞧。於是當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擴散開,無數的人流就用各種方式趕來——自打‘革命軍’佔據天津,本地的老百姓覺着日子真是精彩紛呈,千百年不見的熱鬧紛至沓來。
這演武的消息甚至傳到了通州,坐鎮通州的薊遼總督熊廷弼都來了興趣,也想知道難南面的大敵究竟發展到了何等地步?可他坐鎮中樞不能輕易離開,就拜託曾經去過天津的孫元化跑一趟,探查軍情。
孫元化跑過天津一次,如今儼然成了明廷的‘反賊通’。朝廷上各種對敵政策往往會諮詢他。不過諮詢歸諮詢,用不用他的獻策就是兩回事了。這次熊督授命,孫元化也覺着機會難得。‘革命軍’治理地方的本事已經無可辯駁,可他們軍隊戰力還是叫人霧裡看花。
孫元化想去,他老師徐光啓也想去實地看看。因爲現在明廷控制的北方跟天津溝通其實極爲密切,而且也沒聽說過有什麼不安全。高效運轉的‘革命軍’甚至能向京城提供比過去更加豐富的商品——只要給錢,啥都好說。
於是這師生二人輕裝簡行,順着運河就到了天津,結果正好遇到來天津求見大帥送謝禮的老李頭。廟堂高官和鄉間老農湊在一堆,坐在一起,都來看着演武的大戲。
之前通州一戰,劉綎幾萬大軍就被‘革命軍’的火炮給打的傷亡慘重。事後收屍之人無不驚駭,描述起敵人的火炮俱是用‘糜爛地方’之類的詞語來形容。
孫元化對造炮之術頗感興趣,他早就想見識見識敵人的火炮是什麼樣子的。今日這一看,果然非比尋常——通州一戰後,近衛隊就發現原本用來應急的1617式短管重炮其實設計的非常好用。
這種仿製‘拿破崙山地榴’的火炮很輕便,全炮只有三百多公斤,兩匹馬帶動的四輪馬車就可以拖着走。馬車上還可以坐下整個炮班和一個基數的炮彈裝藥,戰場上機動起來實在很自如。若是遇到道路不好走,還可以把火炮拆開用畜力運輸,也不費什麼勁。
趙澤在對這種輕型火炮稍加改進。他將炮管由鑄造改爲鍛造,管壁加長到一米二,同時變薄進行減重,又添加方向機方便操作。這樣最大射程可以提升到七百米,基本在目視距離的極限了。改進後的火炮被命名爲‘1617甲’式營屬火炮,開始大批量生產。
此刻演武場上的三個步兵方陣正好一個營。配上一個負責通訊,偵查,迂迴和追擊的騎兵排,以及專門用來對付敵人方陣和工事的兩門制炮排,這就是一個獨立作戰單元。
原先還擔任團長的高大牛等人現在統統降級使用,被踢的去指揮這種‘合成營’。由於基礎素質太差,這些所謂的‘高級軍官’練了幾個月了,其作戰能力還慘不忍睹——機動作戰就別指望了,一機動就放羊,根本控制不住。還是老老實實的玩排隊槍斃吧。
只是孫元化對這些內幕是一無所知,他只看這些營屬輕型火炮竟然能被馬車拉着走,就覺着大開眼界。而且這些短管重炮口徑還特別大,在他看來這就是千斤以上的‘大將軍炮’了——大明的將軍炮根本沒炮架,更別提炮車。它們是被安裝在大木箱上。
機動性基本等於零。
按照標準戰術,步兵方陣一線排開,火炮在兩翼構成交叉火力。可今天演武就沒辦法‘交叉’了。一交叉開火,看熱鬧的百姓得死一大片。再則爲了好看,兩門被安置在最前。炮兵帶着鐵鏟下車,現場挖坑構築發射陣地——主要是挖一個供火炮復位的斜坡。
若是要人工復位,炮兵都得累的半死。
對於‘革命軍’炮兵的一舉一動,孫元化都緊盯着看。他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拿出個小本子來試圖進行記錄。可他老師徐光啓卻輕輕搖頭,意思是莫要太過引人注目,否則會惹來是非。
一刻鐘的時間,炮位構築完畢。在距離火炮大概三百米外已經有兩個土堆,這就是靶子了。現場的炮兵指揮官不斷髮出喊聲,圍觀的百姓就看到炮兵開始進行裝填,所有步驟都一板一眼,絲毫不亂。
圍觀的百姓中有人在激動地喊道:“要開炮了,要開炮了。你們睜開眼盯緊了看哪,這火炮瞄的就是前頭那個大土堆,待會一炮就能打中。絕對好看!”
孫元化這會恨不能親自跑到那兩門重炮跟前去,仔細看看這等軍國重器究竟細節如何。他看這‘革命軍’的炮兵只輕鬆的轉動個轉盤就調整了炮口高度和左右方向,這在大明的火炮上可是從不具備的——泰西的火炮現在都沒這個能力,火炮瞄準是非常複雜的事。
裝填和瞄準完畢,現場口令再次響起。只見炮位附近的炮兵大多扭頭捂耳,躲避發射時的炮口氣浪和巨響。只有負責點火的炮手將點火杆插進了炮尾的火門——轟的一聲炮響,炮架帶動炮管劇烈後座,一路順着拍實的斜坡上滑,消除後坐力。
哇啊……
全場頓時高呼,無數人都被這開炮的動靜給嚇的心臟狂跳,臉色慘白。有些人捂着心口都覺着眩暈,甚至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穩。可開炮並不算完,炙熱的炮彈噴出炮膛,在地面上做彈跳躍進,飄了一下後準確命中三百米外的土堆。
那土堆中預先埋下了一包黑火藥,被打中之後當場爆燃。又是一下震天而起,土堆轟然炸開,四分五裂。漫天的白煙和泥土四散飛濺,覆蓋幾十米的範圍。周圍的百姓本就被炮擊之聲驚嚇的高呼,嗓子已經到了喉嚨口。再看到這一下爆炸,真是心都要飛出來。
現場視聽效果一級棒!
有人看得如癡如醉,有人卻是驚魂不安,還有人被嚇的當場暈倒——沒經過後世電影電視的洗禮,這年頭打個雷都能把人嚇的夠嗆,更別提這近在咫尺的驚雷震動了。
老李頭就是嗷嗚一嗓子,被嚇的渾身發抖。他身邊的徐光啓和孫元化師生二人雙雙被這暗藏玄機的爆炸給唬住,也是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慄。在他們看來,這‘革命軍’的火炮未免太厲害,打得準不說,竟然一炮就打掉了一個土堆。
這要是攻城,豈不就是多打幾炮的事?誰也扛不住啊!
“這這這……”徐光啓口吃般扭頭看向孫元化,惶惶不安。孫元化也是驚駭莫名,連忙伸手扶住自己老師,卻再也想不出什麼安慰的言語。
一門炮發射完畢,另一門炮再次開火。整個演武場又是一陣驚呼大叫,所有人都過足了癮。大夥都覺着今天沒有白來,光是這火炮開火的動靜就足以讓自己回家吹噓一輩子。
兩門炮各打一發實心彈就退場。接下來是胸甲騎兵呼嘯上前,揮舞馬刀劈砍一些豎立好的木靶子。由於火炮亮相先聲奪人,以至於這些兇厲的騎兵反而叫人覺着不夠厲害。
只是在見識明軍演武的徐光啓看來,這些‘革命軍’騎兵若是真的上了戰場,必然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無論誰與之對陣,都要小心這些可怕精騎的騷擾和攻擊。
在騎兵演練之後,三個一直站立不動的步兵方陣方纔開始齊步前進。他們在衆人圍觀下步入戰場,然後三排火銃手開始進行輪替射擊,目標就是百米內好幾排木靶子。
砰砰砰……密集而整齊的火銃聲接連響起,白煙在隊列前不斷冒出。隊列前的木靶子被打的碎屑紛飛,不斷倒伏。孫元化用心數了數,就發現這些火銃手基本上二十息就可以打一輪,或者說一分鐘內打三次排槍。
如此火力之下,想要用冷兵器對其進行突擊根本是不可能的。孫元化就對老師低聲說道:“這‘革命軍’先用火炮破陣,再用騎兵騷擾,最後是火銃輪擊。如此一來,天下誰能與之對敵?就算靠人多衝到這方陣近前,他們還有兩排身披厚甲的長矛手,根本不怕。”
孫元化就希望老師能用豐富的人生經驗給他指條明路,可徐光啓自己開頭就被‘革命軍’的火炮震懾的心智已亂,哪裡還有什麼主意可講?他甚至連連嘆息的搖頭,乃至兩眼溼潤悲痛莫名,口中直呼:“打不贏,實在打不贏。熊督耗費朝廷幾十萬銀兩,也是打不贏。”
師生二人俱是心情低落,都沒心思繼續看下去。他們甚至沒空跟老李頭告別,兩兩攙扶着去尋自己的僕人,準備從哪來,回那裡去。別的事情已經無心考慮。
只是等徐孫二人從演武場出來,卻忽然發現身邊人羣擁擠。前頭來了個面容清秀,爲大量僕人和軍警所簇擁的女子。他們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向左右兩邊躲避。
可這女子卻主動上前,朝師生二人微微行禮,笑語說道:“徐先生,孫先生,妾身周文氏,奉我家夫君之命,特來請二位大才入府一敘。”
被人一口道破姓名,徐光啓和孫元化都被嚇的兩股顫顫,驚慌不已。徐光啓強自鎮定,他見這女子衣着華貴,氣質溫婉,連忙拱手問道:“不知夫人的夫君是誰?我師生二人在天津並無好友呀。”
女子笑笑:“我夫君便是‘革命軍’的大帥周青峰,他與二位神交已久了。徐先生從通州起身出發時,夫君便說這次不能輕易放你們走。這一路上車船照應的可都是我夫君手下的人。所以還請二位賞臉,隨妾身一行。”
啊……這下沒得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