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麻承塔聽到炮聲的前十二小時,撫順軍營。
近衛隊除了早上按時出操,其他時間就被下令進入備戰狀態。全員休息,但兵器鎧甲不離手邊。中午時分還好好的吃了一頓,肉菜十足,所有人都心情高漲。畢竟自打入隊就從來沒歇過,天天都累的不行。
只是午間休息一小時,起來後大家就發現營地裡氣氛不太對勁。近衛隊幾個軍官被召集去了訓話,回來全都緊繃着臉,要吃人的模樣。
李彥曦剛剛從近衛隊的營地辦公室出來,已經領到了作戰任務。他所在的班由於幾天前表現突出,本次作戰也被當做尖刀班來使用——正面突擊,撕開敵人防禦,爲後續部隊的展開打開通道。
聽起來很玄乎,說白了就是頭一個上。
五天前,李彥曦給周青峰賺足了臉面。周青峰就把他當做下一個高大牛和武大門來培養。希望他能繼續努力,再建功勳。不過現在壓力上肩,他自己心裡其實很是忐忑的。
碼頭的小小遭遇戰後,‘首戰建功英雄班’的稱號沒誰在意,倒是五十兩銀子的賞錢叫人眼紅。拿了銀子是叫人高興,可李彥曦事後是真的害怕,腿軟的那種——剛上岸的女真蠻子是真的兇狠,看到長矛班衝過來根本不亂,立刻彎弓搭箭嗖嗖的就射了好幾箭。
由於事出突然,加之距離太近,不等耀武揚威的女真蠻子發揮戰技優勢,李彥曦等人就把長矛捅到對面身上。事後他們才發現,十個長矛手中有三人中箭。敵人射的又準又狠,兩人當胸命中,一人胳膊受創。可算的箭無虛發。要不是己方甲冑好,這一下就得死人。
再聯想‘採煤村’一戰,受傷的人就更多。也幸虧近衛隊的醫療條件好,否則傷亡比例就很難看了。而這一次,近衛隊竟然要主動向強敵發動夜襲,被當做尖刀的李彥曦頓時感到頭皮發麻,氣息紊亂,戰前情緒劇烈波動,甚至後悔自己前次太過莽撞。
古代當兵是很倒黴的事情,兵員素質很差。比如犯了罪被送去戍邊,‘賊配軍’的稱號,爲了防止逃兵還要在士兵臉上刺字。明代更是搞軍戶制度,把士兵當奴隸使喚。鬼才會積極作戰,當兵還不如當土匪強。
周青峰在招募兵員時就刻意不收那些軍戶,而是從農村,城市挑選沒有太多惡習的年輕人當士兵。爲了保證戰鬥力,花大價錢進行教育,訓練,供應吃喝以及裝備。可‘好男不當兵’的思想不是那麼容易清除的。
被動防禦時,近衛隊還能沉住氣。可現在要主動進攻,就需要進行動員。這次近衛隊全體出動,不單單包括戰兵三個排,還包括後勤所有人員,連炊事班都得跟隨作戰。全體騎馬奔襲,下馬作戰。爭取在天亮前撤出戰鬥,返回撫順。
爲了讓整個戰鬥能順利進行,周青峰已經連續三天進行夜間奔襲強化訓練。頭一天夜裡是徒步跑了五十里,後兩天是騎馬繞城八十里。
今天開會佈置具體作戰任務,強調戰場紀律。讓所有班排長都記清古勒山寨子的地形和建築。因爲周青峰的軍陣鏈路最大距離只要一百米,而戰鬥中幾個排之間的距離鐵定將超過一百米。所以基層指揮人員必須熟悉戰場環境,散得開,也要能收得回。
“李彥曦。”一聲呼喊傳來,周青峰大步邁進二排一班的宿舍門口。這是老式軍營改造的屋子,裡頭全是大通鋪。他本以爲要進屋才能找到李彥曦,結果這人竟然坐在門口,愁眉苦臉的樣子,“戰備情況怎麼樣?”
戰備?
李彥曦一個挺身站起,方纔想起自己開完會回來要進行戰備,組織所有班組人員進行戰前動員。可怎麼個動員辦法,壓根不知道啊。他加入近衛隊才兩個月,初級識字班還沒畢業,有時候說話都還不利索。
看到李彥曦在門口發呆,周青峰就知道自己不能對這些泥腿都還洗乾淨的士兵抱太大期望。他下來檢查工作也是知道底下的人能上陣殺敵就不錯了,宣傳鼓動什麼的就別想。
“有些緊張害怕,對吧?”周青峰拍拍李彥曦的肩膀說道:“打仗就不要怕,要像你前幾天首戰建功一般,心中只有一股熱血,其他的不要多想。想多了反而死的快。給自己找點事做吧,同時告訴手下的士兵要打仗了。再過一個時辰,我們就要出發。”
“是,大人。”李彥曦挺直身板應道,就發現周青峰並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他再看向宿舍裡的同班士兵,努力讓自己沉住氣,“兄弟們,我們今晚要去打女真蠻子,騎馬奔襲……”
李彥曦說了幾句肚子裡沒詞了,他扭頭就盼着周青峰離開,他也省事。可週青峰就站在門口衝着他笑,以示鼓勵。他只能搜腸刮肚繼續說道:“大家別怕,女真人也是人,前幾天我們就捅死一個。這次無非再多捅死幾個。捅死了就有賞錢拿。”
又沒詞了,李彥曦再次回頭,周青峰竟然還是不走。他深吸一口氣,躊躇半天硬着頭皮喊道:“這鬼世道就是你殺我,我殺你,怕也沒個卵用。我們也不是啥精貴命,還不如手拿刀槍殺出一個前程。老是聽說女真蠻子多厲害,這次就得讓他們瞧瞧,漢家男兒也是有好漢的。不少人說我們前次運氣好纔拿的賞錢,我聽了就是不服。錢是咱們憑本事拿的,這次要多殺幾個蠻子,讓那些說閒話的閉嘴。我們是首戰建功的英雄,今日可不能當狗熊,定要殺他個痛快。”
李彥曦越說越順溜,說到最後殺氣騰騰。班裡的戰士開始聽着要上戰場主動找女真人麻煩,一個個也面色如土。可聽着聽着,他們的神情就發生變化。等這李彥曦說完,他們已經嗷嗷叫的士氣爆棚。
李彥曦鼓動完,武大門作爲排長又把全排的人集合起來訓話。這個粗人孔武有力,說話大聲,兇裡凶氣的喝道:“一排的人可是說了,這次他們要拿首功。他們算個球,我可是跟大人拍胸脯打包票的,首功自然還是我們排的。有些人聽着要打仗就腿軟,我武大門可真替這種人丟臉。女真蠻子有啥好怕的?他們吃的有我們好嗎?他們兵器有我們好嗎?他們甲冑有我們好嗎?他們練的有我們好嗎?那些蠻子窮的啥都沒有,就只有一條賤命。可他們的賤命值錢啊,就等着我們殺了換賞呢。”
聽了這話,排里人一堆哈哈哈……
武大門這人身體天賦好,塊頭大,行事喜歡仗勢欺人。他山間獵戶出身,不比苦水裡泡大的高大牛,做事規矩少,勇猛有餘,精細不足。可他卻比一板一眼的高大牛更受士兵喜歡,他手下的兵士氣足,犯錯也多。
而在另一頭,高大牛也在進行最後的作戰動員。他仔細檢查所有士兵的裝具,要求所有細節都按周青峰規劃的條例來辦,一絲一苟絕不出岔子。
“今晚作戰必須完全按照大人的計劃進行,不許出任何差錯。任何人不許輕敵冒進,也不許畏敵不前。大人說過,打仗是我們所有人的事,單個人勇武屁用沒有。能以多打少,就以多打少;能恃強凌弱,就恃強凌弱;只要我們擰成一股勁,再強的敵人也不怕。今次我們是夜襲,敵人一定想不到我們會跑那麼老遠去殺他們。我們也練過兩三次了,打起來會遇到啥問題都清楚,也都知道該怎麼辦。只要這心裡有底,就沒什麼好怕的。一切按條例和計劃來,我們贏定了。”
一排的人都很沉默,和他們排長一般的沉默。可他們確實做到了心裡有底,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懼心理也就大大降低。前次‘採煤村’一戰受傷的大多是一排的人,這些傷員現在都傷愈歸隊。死亡線走過一回的人,全都非常冷靜,可以作爲骨幹使用。
而跟兩個性格完全不一樣的男排長相比,近衛隊三排的女兵們則一個個眼淚汪汪。除非在射箭的時候,三排長柴潔是個存在感很低的人。她這會正逐個給排裡的女兵整理行裝,摟抱下低聲鼓勵。女兵們的哭泣不是怕死,反而是因爲做好犧牲的準備。
“我們女人之所以一直被欺負,就是因爲我們太弱。”
“壞人把我們當牛馬一般使喚,就是因爲我們像牛馬一樣至死都不吭聲。”
“爲了讓更多的女人不被欺負,姐妹們就得站出來去抗爭。”
“我們不會比那些男人差,我們也能殺人,甚至要比他們殺的更多。”
“要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聽到我們的旗號就聞風喪膽!”
女兵排原本只有十來個人,如今擴編成三十多人成爲一個完整的中距離支援單位。這是一支爲了體現男女平等這個政治正確話題而專門組建的隊伍,反正撫順城裡見過這支女兵隊伍的無不感到極度驚訝,各種反應都有,大多是負面的。
過去軍營裡的女人都是娼妓,那真是三教九流裡最低等的。現在女人居然手拿刀槍要殺人,這轉變太強烈了。
可不管多麼招社會排斥,女兵排是近衛隊裡最齊心的。受了欺負,她們絕對是一起反抗。任何事情都向男兵看齊,哪怕體力上確實處於弱勢,她們都咬牙堅持。訓練中最賣力的就是她們。逼着周青峰給她們加強營養,調理體質。革命熱情如此高漲的羣體太少見了。
鐵桿中的鐵桿,死忠中的死忠。
這支隊伍根本不需要周青峰特意動員,他只下令說要去打仗,女兵們就主動求戰,搶着要幹尖刀班的活。她們全都苦出身,是真的憋了一口氣,想要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當下午五點,太陽快下山時。
近衛隊全體集合完畢,徐冰做最後的士氣鼓勵。她運足了全身靈力將自己強烈的戰鬥熱情壓縮在一段話裡——出發,去戰鬥。用你們的刀槍去獲取榮耀和勝利!
我們每一個都是不願爲奴的漢家兒女。
雖然弱小……
卻也要在強敵環視的黑暗中……
殺出一條荊棘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