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峰向王凱要船,王凱很爽快的給了。
兩百料的一桅平底船,只能近海跑運輸,或者在遼東灣這個風平浪靜的澡盆子裡沿岸航行。船員十二人,爲首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黑瘦漢子,名叫吳寶兒。由於常年在風浪中搏命,吳寶兒這些人看着都極其精幹,沉穩,老實中還藏着幾分狡詐和兇殘。
吳寶兒本在瀋陽。周青峰下令要見,他就帶人把船開到撫順城外,停在渾河岸邊的一個渡口。當他帶人上岸時,就見到王凱領着好些衣着華麗,氣勢不凡的人過來,連忙就跪在路邊,俯首磕頭。
“吳寶兒,這位便是最近威震遼東,天下第一的周百戶周老爺。以後你可是攀上大富貴,就跟百戶老爺混了。”王凱圓臉笑呵呵,領着吳寶兒又介紹給周青峰道:“大人,這就是吳寶兒,登州人,十幾歲就出海的老海狗。遼東灣閉着眼睛就能闖。要出海,找他就沒錯。”
吳寶兒稍稍擡頭,口呼‘老爺’。他稍稍瞥了眼,最引他注目的反而不是領頭的少年,而是少年身邊兩個女子最是勾人。一個短髮齊肩,冷麪秀目,鼓囊囊的胸口跟座小山似的。她的穿着與尋常女子大不相同,不穿裙竟然穿褲子。
吳寶兒心中暗想:這女人若是能賣到寮子裡,至少能得八十兩。賣之前定要好好享受一番。他又看向另一個女子,看着比前一個年輕些,穿着打扮就是當下富貴人家大小姐。其身子高挑,嬌花似的豔麗。也不知把這樣的女子壓在身下是個啥滋味?
吳寶兒看過後就低頭,心裡卻在想着各種妙處。他只當自己心中所想外人體察不到,可冷不丁看到一雙皮鞋出現在眼前,跟着一聲悶哼入耳。大腦劇痛,猶如炸裂,吳寶兒腰腿一軟,整個人就趴在地上嚎了一聲。
跟着吳寶兒上岸的水手個個桀驁不馴。一看自己老大有事,他們紛紛取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匕首就要撲上來護着。而等他們驚怒爆起,對面卻毫不示弱,呼呼的出現十幾根長矛,兩人一組幾步逼近。領頭一個持斧的大漢更是獰笑着就要殺人。
“老爺饒命,饒命!”吳寶兒趴在地上求饒,心中暗罵王凱坑自己,竟然不說今天要見這位周百戶是個修士——他是大海上不信鬼神的老兵油子,風浪中不信天不信命,就更不信什麼天下第一的名號,不親自體驗一把厲害是不會服軟的。
周青峰用腳踢了踢吳寶兒,“別裝死,我能看出你心思,也知道你還不服。起來跟我說說,你過去都幹過些什麼壞事啊?讓我長長見識。”
吳寶兒嚐到了厲害,連稱‘不敢’,無賴般在泥地裡翻滾,企圖以此姿態求饒。大海上的規矩歷來是能屈能伸,再強的漢子也不會跟風浪硬拼。今天服軟不過是爲以後反水做準備。仁義道德乃至臉面什麼的壓根不是事。
在大海上,長矛等並且根本不好用。跟吳寶兒來的水手身上只帶着短兵器,他們一看局勢不妙也飛快服軟,刀子一丟就朝地上趴下。至於自家老大在地上翻滾表演,他們早就習以爲常,不當回事。
徐冰從周青峰身後站出來,也對吳寶兒喝道:“起來,否則你就永遠別起來了。”
吳寶兒連忙爬起來,點頭哈腰的不停喊着‘老爺’‘夫人’‘小姐’,十足十的奴顏婢膝。只是徐冰當刑警時見多了各種各樣的罪犯,深知古代跑海的人根本就是無法無天,大海上沒有任何道德法律能約束他們,唯一能讓他們聽話的就是自家的勢力。
周青峰和徐冰要吳寶兒交代自己的過往,意圖是瞭解這水路海上的情況。否則大隊人馬兩眼一抹黑的走水路,上船到了不着岸的大海上,要吃板刀麪還是餛飩麪就由不得自己了——‘路霸’再強,船一沉也是死啊。
吳寶兒則習慣性的想求饒示弱,做個低姿態遮掩過去。站在後頭的郭嬌倒是不耐煩了,說了聲‘讓我來’,手裡撕了張符篆就朝吳寶兒額頭一拍。
正哭訴自己從沒做過壞事的吳寶兒當即兩眼一直,雙膝發軟就跪下了。郭嬌哼哼兩聲,驕傲地說道:“你們問吧。這傢伙擺明就是個滾刀肉,可他心智再堅定,中了我這失魂術,兩個時辰內問啥說啥。”
徐冰本想展示自己拿手的審訊技巧,卻被郭嬌這蠻不講理的一道符篆給破了。趴在地上的水手原本還滿不在乎看自家老大的表演,等着發現對手不同尋常會用符篆後,方纔知道今天這事踢到鐵板。
想擺威風的周青峰也討了個沒趣,揮揮手讓後頭上來個書吏,由徐冰開始問話記錄。徐冰從姓甚名誰開始,從吳寶兒的出身問起,逐步揭開這海上跑船運輸的秘密。
洪武初年,明軍從山東渡海收復遼東,特意在山東登萊兩地設立水師。可到了大明中期,登萊海道就迅速荒廢。登州水師船爛兵潰,窮得要死的水兵就只能靠海吃海,亦兵亦匪。
像吳寶兒這些人,明裡爲各路商戶跑跑運輸,暗地裡殺人劫貨。除非是王凱這種大豪商才能鎮得住他們,尋常商販若是輕易上了船,到了海上那就身不由己了。輕則多要幾倍的銀錢,重則人貨全失。若是有客商女眷同行的,褻玩之後還要被賣到海匪的私寮裡。
不過吳寶兒確實經驗豐富,根據他的供述,周青峰很清楚的瞭解遼瀋一帶渾河,太子河,遼河的水運狀況——這幾條河的航運都有季節性,秋冬枯水封凍期根本進不來,航道又淺又窄,只有春夏兩季用平底小船跑跑運輸。
從撫順的渾河渡口通往遼東灣大概六百里,順風順水而下三天就能從營口的大遼河出海。可若是要回來就難了,由於河道狹窄難以借風,必須靠人力拉縴。這個速度很慢,半個月能回來就要燒高香。
這還只是到出海口,出了海若要去旅順可不容易。旅順屬於金州衛,那可不是個小地方,還可是有主的。遼東四衛中,金州衛是人口最多,勢力最強的一個衛。旅順有自己的水師,雖然都是些破船,可週青峰連破船都沒有。
從營口出海去旅順,沿途還要小心各種海寇。海上的漁民,衛所的官兵,甚至跑海的商販隨時都可以轉化成海寇進行搶劫。人家搶完了就跑,屍體朝大海上一丟,你想查都沒地方去查。沿途不少島嶼極其貧瘠,搶劫就成了島民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從吳寶兒口中得知遼東灣內的海上勢力就有上百家。小的就是一條漁船,大的就乾脆是明軍水師出來打劫。這一路過去從運輸上來講非常便利,可從佔地盤的角度來講卻不好走。
“你爲什麼非要去旅順?”郭嬌是代替她爹來的,郭不疑現在也不把自己女兒當溫室裡的花朵培養了,放她出來應酬各種人物,辦理實事。周青峰要搬家,郭不疑也要搬家。只是人家是地道大修士,要搬家去京師方向。“你不如跟我爹去京城,或者去江南也好。”
“因爲旅順易守難攻。”周青峰沒怎麼仔細說,可他很清楚旅順的地理環境。有金州地峽在,旅順就很難從陸地上被包圍。再則由於遼東皺褶地質帶在遼東半島的延伸,這導致北面的敵人只能從半島東西沿海兩條路殺進來。
努爾哈赤若是要打旅順,要麼從東面的丹東方向過來,要麼從西面的蓋州方向過來。這兩條路都不好走,周青峰只要在正面抗住,再用水師側後攔截,建奴就沒辦法進行大範圍的機動,會被活活堵死在遼東半島內部。
“我們想辦法把人和物資先運到遼河入海的營口,再收集到足夠的船海運到旅順。”周青峰計劃分兩步走,先易後難,逃出撫順再說。
“可我們現在離開撫順也要大量船隻啊。若是從海上逆水進來,每艘船半個月的拉縴時間也太久了,運力會嚴重不足的。”徐冰問道。
周青峰說道:“渾河和遼河河面平緩,不需要太高的駕駛技巧就可以通行。”他想起自己逃出額和庫倫的辦法,說道:“我們可以扎一些大型的木筏,能保證一次性使用就行。用不了多少人工,花費不多,順河而下也快。缺點就是一艘木筏的運輸量比較小,所以數量要多。再則我們要在營口方向建一個營地,這個營地規模還不能太小。遼東一旦發生戰事,逃亡的難民會非常多,這個營地很可能要準備收容幾萬甚至幾十萬人。我們儘可能的把這些人組織起來進入遼東半島,今後這些人就可以是我們的人力資源和統治對象。”
“幾十萬人?你拿什麼養活?”郭嬌頗爲驚詫。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周青峰搖搖頭,只能嘆氣。根據史料記載,努爾哈赤開始攻擊大明後,遼東地區作爲主戰場遭到極其嚴重的破壞。這裡前前後後死了上百萬人。他沒能力揹負如此大的人口負擔,也根本管理不好。
戰爭亂世麼,死人是不可避免的。
嘆氣之後,周青峰一掌拍在吳寶兒的腦門上。把這個看似老實實則兇殘的傢伙從失魂術狀態恢復過來。他對身後的武大門說道:“給這傢伙和他的手下進行檢疫,從現在開始他和他的船就是我們的了。給他吃飽點,這可是我們水師的種子。也盯緊點,這是條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