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就是鬼附身了!
天亮前,譚峰騎着馬從城東緩緩帶隊前行,五十多名齊裝整肅的家丁跟在他身後。馬匹踩着踢踏踢踏的聲音通過城門,守城的軍戶兵丁都縮在牆角,無聲的看着這支隊伍離城而去。眼前這些家丁是李大人和趙大人湊起來的,在撫順周邊已經是可以橫着走的勢力。
領隊的譚峰身子極其彆扭,時不時的腰背晃動。自打被‘詭刺’強行附身,他這兩天的日子可難過了。雖然看不到,可他能感覺到自己吃飯拉屎睡覺都是被人盯着的。
離開城門時,王凱王員外的隊伍就站在一旁看着譚峰。王員外還朝他笑呵呵的打招呼,可兩人眼裡都帶着幾分苦澀的意味——王凱也到了點小黴,他提議送銀錢假意安撫周青峰,實則刺探其情況。爲了讓李永芳安心,他還主動表示願意親自押運。
王凱向李永芳建議時,計劃還挺‘完美’的,“在下一大早就送銀錢過去,周青峰見了定然歡喜,絕不提防。送銀錢同時再送些酒食肉菜,周青峰手下一早起來飢腸轆轆,定然是一哄而上,欣然分食。待他們散亂無序,大人的家丁突襲而至,必是一戰功成。”
送銀錢的隊伍其實是個誘餌,用來確定周青峰的位置。譚峰是第一道攻擊波,用來纏住周青峰或者說充當炮灰。李永芳和趙一鶴在後頭帶着大隊的軍戶士兵,說好聽叫做指揮若定,難聽點就是不肯犯險。
王凱和譚峰都有自己的謀劃,不過打頭陣的差事可不是那麼好乾的。尤其是譚峰,他現在是如芒在背,總覺着自己見到周青峰的那一刻只怕立刻就會死掉。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才二十好幾,辛辛苦苦從宣府跑過來,不是爲了死在這裡的。”譚峰帶隊出城,就隱於黑暗之中。他小心的跟在王凱的送銀隊伍後,等待對方發出的信號。而附身在他背後的‘詭刺’這兩天一直無聲無息,好像沉睡了一般。
而在城牆上,李永芳站在燈籠照亮的垛口後望着遠去的家丁隊伍,他身邊的趙一鶴低聲問道:“大人這番佈置堪稱絕妙,不知我們何時動身?”
“現在就走,跟上譚峰那小子。萬一周青峰真的大發神威,我們也好趕過去壓制住他。”李永芳下了城牆,底下有三四百乾瘦懶散的軍戶士兵正在打呵欠。這些士兵被一大早的集合起來,個個都滿腹怨氣。李永芳橫眉立目的哼了一聲,騎上一匹馬就算帶隊出發了。
運送銀錢的馬車吱吱嘎嘎的碾過道路,王凱坐在車轅上跟着隊伍前進。車頭掛着的燈籠照亮周圍七八米的距離,光亮之外就是冷清的黑暗,令人分外恐懼——平日總是跟隨王凱的兩個修士今天都各找藉口沒來,好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要避開危險。
“真該死。”王凱心中暗罵。他敢於親自帶隊,最大的底氣就是身邊兩個修士實力不俗,應該能保的他安全後退。可他們突然臨時不來了,頓時讓王凱只能硬着頭皮上。
“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王某平日長袖善舞,算計太多,卻感覺今次要栽。也不知周青峰那小子到底是如何佈置的,他若是真信了我的鬼話,只怕是在劫難逃。就沒辦法跟李永芳拼的兩敗俱傷了。”王凱這會都後悔對周青峰透露的信息是不是太少了些。
運銀車隊走的慢,抵達‘採煤村’時剛好天矇矇亮。露水凝結的草葉被車輪碾過,地面留下幾道深深的車轍印。車隊停在村口,王凱從車轅上跳下。他拎着燈籠朝村口走去,就發現村口的地面挖開了三五道不深不淺的溝壑,間距一米,深半米左右。
“奇怪了,這溝壑有什麼講究不成?”王凱覺着這等淺溝,一跨可過,挖來有什麼用?他繼續朝裡走,又看到溝壑後頭有擺着成排的據馬。這種防禦工事超級簡單,就是用幾根木頭捆紮成一個相互支撐的架子而已。他靠近後看了看,木頭都是新砍的,茬口還新鮮。
“看樣子周青峰還是做了些防備,可就這麼幾個據馬幾條溝,不頂事啊。”王凱再往前走,忽然見有個人影從清晨的濃霧中顯露出來。這人低喝一聲‘站住,你已經進入我們的禁區,禁止通行’。
這一大清早的來這麼一嗓子,把王凱嚇了一大跳。他連忙笑呵呵地說道:“我是城中王員外,特意來給你們周東家送東西的。”
“我們首長說了,今天要打仗。若是有個圓臉胖子來了,就告訴他‘腳踩兩條船’是不會有好處的。你們有什麼謀劃,我們都清楚的很。”濃霧中的人毫不客氣的喝道。
王凱心裡一陣悸動,卻還是笑臉說道:“這位兄弟,你誤會了。要不你通報你東家一聲,王凱給他送銀兩來的。十萬兩啊。在下還備了些好酒好菜犒勞兄弟們。你放我們進去,正好讓兄弟們一大早就能吃個痛快。”
嗤……濃霧中的人不屑地笑道:“你的十萬兩銀子不過是些石頭,只有面上有三層銀子而已。你的酒菜裡甚至故意下藥,就想着坑害我們。王員外,你的花招我們都清楚。首長說了,讓你滾!”
“你們……”王凱這下真的一驚,後背發涼,毛骨悚然。這車裡的銀子是他親自看着裝車的,用的都是跟了他十多年的老部下。可對方一口說破其中關竅,連‘三層’這個數字都清楚。“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濃霧中的人哼哼的笑了聲,帶着滿滿的自豪感說道:“我們徐首長說了,天底下的無產者都是一家。你們花的那點銀錢,收買不了多少人,願意跟我們走的更多。”
聽不懂,聽不懂,什麼‘無產者’,什麼‘一家’,完全聽不懂。可王凱還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自家出內鬼了,這是有人走漏了風聲。
剛剛王凱還在擔心周青峰佈置不好要吃大虧,影響他兩敗俱傷,便宜行事的計劃。可現在他卻爲自己手下被人策反而慌了神,這很可能所有老底都泄露了。
看到王凱滿頭大汗,濃霧裡的人更是發笑說道:“去把你們的手段都使出來吧,我們等着接招呢。王員外不是想渾水摸魚嗎?那就快點把水攪渾。”
聽到渾水摸魚四個字,王凱更是驚的都要跳起來,因爲這四個字在他一大早搬運銀兩時就說過,還只跟一個人說過。他手指發抖的指向濃霧裡的人,神情駭然。
“你們什麼時候買通了我的管家?不對,你們沒可能買通他。我的管家跟了我二十幾年,他的命都是我救的,你們肯定是用什麼脅迫了他?”王凱越說越激動,甚至變得狂躁。他一向認爲自己御下有術,恩威並施,能確保手下不會輕易背叛。
可現在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可濃霧中的人卻只輕笑道:“王員外,你想錯一點了。我們都沒想到去策反你的管家,是你的管家主動找我們的,因爲不是每個人都能看着自己家鄉父老陷於戰火之中。”
“哎呦……”王凱心中這個氣惱啊,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事。他再看向濃霧中的人,氣呼呼地說道:“我認識你,你是最早跟着周青峰的那小子。你叫王鯤鵬,別人都說你是周青峰身邊的惡狗。我卻知道你是他手下的探子頭。王某真是沒想到,你……你夠厲害。”
“王員外,爲你自己考慮一下吧。我們首長已經不能再忍受被大明的貪官壓制,我們要趁努爾哈赤打過來的這個時機徹底自立。我們現在不想殺你,快滾吧。”濃霧中的王鯤鵬慢慢後退,隱沒不見。
王凱站在原地又急又氣,不住的跺腳。他再看身後的運銀車隊,心知今朝事情只怕難以收場,眼下快快遠離爲好,“走,快走。這些車統統不要了,解下馬來護送老爺我回家。”
‘採煤村’只怕就要出大事變,王凱可不甘心留下等死。他原本是要確定周青峰是否在村子裡,離開後就通知譚峰。而等他匆匆忙忙的撤走,半路上就被譚峰攔住問道:“王員外,周青峰在村子裡麼?”
“在,在呢。你儘管殺過去吧。”王凱想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直接就對譚峰說假話。他只想着趕緊回撫順城,甚至逃到瀋陽去,至於周青峰和李永芳,打的越熱鬧越好。
譚峰現在也是被逼無奈,他後背可還有個‘詭刺’盯着,不殺上去都不行。眼下只能一咬牙,馬鞭抽動對五十多騎馬家丁喊道:“隨我上,殺進前頭那座村子,裡頭的人一個不留。”
扯動繮繩,挨鞭子的馬匹立刻加速。五十多騎在不停擂擊大地,蹄聲嘈雜可人馬躍騰的氣勢還是十足。這時候譚峰只能暗暗祈禱李大人能快點跟上,在周青峰大殺特殺之前將其制住。或者周青峰一出現,‘詭刺’就閃出去一舉將其刺殺。
只是譚峰很快就要失望,等他快馬加鞭,氣勢洶洶的衝到‘採煤村’的村口,卻看到十多輛卸了馬匹的馬車將路口給堵了個結結實實。王凱的車隊根本沒進村子,五十多家丁沒辦法直接衝進去。
“這該死的王凱,他是蠢材麼?”就這麼個細節上的失誤,譚峰的前衝勢頭就被硬生生的止住。他拉動繮繩讓馬匹停住腳,只能讓家丁從村口兩側殺進去。
可到了兩側,譚峰卻發現地面上挖的一條條溝壑。這些溝對於人來說可以輕鬆跳過,可對於馬來說卻剛好卡住——越過第一條溝,馬蹄絕對跌進第二條溝。就算跳過第二條溝,還有第三條溝在等着你。反正就是逼着你減速下馬。
就這麼簡單的幾條溝,譚峰的突襲就告吹了。等着在村口聚集的家丁堵成一團,已經升高的太陽剛剛驅走濃霧。天色大亮,可以把整個村子內外都看清了——譚峰下馬,手持腰刀就要跨過這幾道壕溝,卻聽村子方向嗖的射來一箭。
箭嘯聲來的快一步,譚峰連忙把頭一低,箭矢就擦着他的肩膀飛過去。他就地一滾躲在自己馬匹後,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一名家丁被射中。
這名家丁是蒙古人,穿着兩件皮甲防身,武藝不俗。可這一箭力道極大,愣是將兩層皮甲給射穿,將這名蒙古家丁的肺部紮了個洞,倒地慘叫。
是周青峰的滑輪弓。
譚峰認得這箭矢,對周青峰不離身邊的那張古怪強弓影響極其深刻。自古名將多擅射,養由基,李廣,呂布,隨便說幾個厲害的角色都是擅長弓箭的。譚峰對周青峰的滑輪弓就眼饞的很,因爲他知道這把弓射的又準又狠,威力極大。
好傢伙,看來周青峰是真的在村子裡啊!